青枝從知塵處回來洗洗便休息了，到了第二日謝松一早就過來找她：“你昨日去和知塵說了什么？今日他早讀也沒來書房，敲他門也不開。”

小姑娘心虛地轉(zhuǎn)過頭，“沒什么，就是我去問了知塵哥哥幾個問題，他沒有答上來，大約心中郁悶，不出門也正常的。”

“是嗎？”謝松一想或許如此，知塵雖然性子悶，但是聰明好學(xué)，青枝比他還小幾歲，這要是答不上來小妹問的問題而懊惱也是正常的。

這么一想謝松沒再管知塵的事，自己到書房誦讀去了。

青枝一打發(fā)走謝松就趕緊去了知塵的屋外，果然是大門緊閉，她敲了敲門，“知塵哥哥，對不起啦，昨天我不該故意難為你。”

屋內(nèi)沒有一點(diǎn)聲音。

青枝只當(dāng)他還在生氣，只能繼續(xù)賠不是：“我當(dāng)時就是覺得你來得也不久，學(xué)得也不久，為什么問什么你都知道，有時候比哥哥還厲害，就像捉弄一下你嘛。”

還是沒有回應(yīng)。

“你再不出來，我去請我爹來嘍？我要告狀說你不上早讀嘍？”青枝堅持不懈地繼續(xù)。

可惜還是沒有回應(yīng)，屋內(nèi)靜悄悄的，好像沒有人一般。

“你真的不出來嗎，那我走啦。”青枝故意弄出動靜，她挪了兩步。

沒有回應(yīng)，青枝一時脾氣上來，用力踹了門一腳，門倒是沒踹開，把自己的腳踹疼了。

“好，那你別出來，也別吃飯。”青枝生氣地走了，全然忘了來時想的好好道歉。

謝松一早去拜訪老友了，謝夫人去了城主府看望暮瑟，府里壓根沒有個能管事的。青枝一個人郁悶地蹲在書房外面拔著石階縫隙里的小草。

晌午的時候烏云遮日，天色變暗了許多。知塵還是沒有出來，謝松在書房讀書并沒有再去分心其他的事，青枝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

下午開始下細(xì)雨，青枝一個人郁郁寡歡，無精打采地回了房間，翻出來幾本地方志，跳著看些簡單的描述，貌似有些趣事，她漸漸看得入了迷。

直到閑花姑姑來喚，才知道謝夫人已經(jīng)回來了。

“以后暮瑟再來可不能讓她爬樹了，你好好盯著。”謝夫人換了一身衣裳，“這次還好只是受了點(diǎn)驚嚇，沒有受傷。”她捂著自己的胳膊坐下。

“娘我知道了。”青枝依偎在謝夫人的懷里，謝夫人見她不似平日里話多以為她擔(dān)心暮瑟，又添兩句：“城主請了老大夫過去診治，你就放心好了，日后他兄妹兩個還是過來一塊讀書。”

青枝眉頭緊皺，半晌抬頭問：“娘，爹什么時候回來啊？”

謝夫人捏捏她的小臉，“明日應(yīng)該會回來。”

“明日？這么遲！”青枝眉頭皺得更厲害了，小聲嘟囔：“那知塵哥哥怎么辦。”

“怎么了？”謝夫人隨口一問，最多不過是小孩子之間的小打小鬧，青枝是她教的，再差也不會無緣無故地欺負(fù)人，對此，她放心得很。

“沒事。”青枝還是沒敢說，說不定明天知塵就好了，也就沒事了。

可是第二日知塵也沒出來，青枝端著飯菜守在門外，絮絮叨叨地道歉:“昨日是我不對，知塵哥哥你快原諒我吧，就算不原諒我，也要吃點(diǎn)東西啊，你都好幾頓沒有吃東西了。”

一上午過去，依然是大門緊閉。

青枝等了好久，直到謝夫人也察覺了異常，弄清楚原因以后，她立刻叫來小廝去尋謝文。

還沒到傍晚，謝文就回來了。青枝一見到謝文，眼淚就嘩嘩地往下流，“爹，你快幫我道歉吧，你面子大，知塵哥哥肯定會出來的。”

“怎么回事？”

小姑娘委屈地撇撇嘴，朝他的方向走過來：“爹，學(xué)《詩經(jīng)》中有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知塵哥哥給我說了一遍意思，我就想著有來有往，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說到此處謝文已經(jīng)了然，青枝的聲音從告狀似的理直氣壯變得細(xì)若蚊吟。

“我問他從何而來。”青枝說完抓住他的衣袖，“爹，知塵哥哥已經(jīng)不理我了怎么辦，我不知道這個不能問啊。”

謝文聽她聲音里已經(jīng)帶了哭腔，他在心里默默嘆了一口氣，半晌他才開口道：“這也不能怪你，青枝，有些事他自己都不清楚啊。”

他輕輕拍拍小姑娘的臉蛋，道：“你娘親那有桂花糕，找她去。”

小姑娘聽話地慢騰騰地挪遠(yuǎn)了，想起來什么似的又跑回來：“爹，知塵哥哥已經(jīng)好多頓沒吃東西了，就算他不原諒我，你也勸他吃些。”

“小丫頭，”謝文無奈地笑了笑，“爹一定讓知塵哥哥出門，你等著就行了，別一天天的打擾哥哥們讀書。”

小姑娘聽到這句保證眼睛才亮起來，面上的愁容一掃而光，“謝謝爹！”

雖說是保證一定會讓知塵出屋子，但謝文心里有自己的想法。

這孩子是當(dāng)朝有權(quán)勢的毅王送過來的，剛送過來的時候，這孩子染了病，又咳血又發(fā)燒，斷斷續(xù)續(xù)半月有余才逐漸好轉(zhuǎn)。王爺?shù)故翘谷粚⒅獕m的身世告知，但是為了避嫌這些日子沒有來看過。

原本王爺走前也交代過，如果一病不起，就將他葬在落沙城，如果病好了鬧起來，就需要他來說些道理先穩(wěn)住這孩子。

只是他們都沒有想到，半個月反反復(fù)復(fù)發(fā)燒，到知塵虛弱地能下床走路，他卻什么都記不起來了。

知塵問起過一次身世問題，謝文只推說他看到他可憐便救下來，而不等他問從何處救下來，謝夫人就插話轉(zhuǎn)移話題，他也就沒有追根究底。

謝文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能想起來他家中的禍?zhǔn)隆５侵獕m到底是將門之后，若是有一日想起那場血腥殘忍的鬧劇，心中生恨，又將如何呢？

“想不起過去對這個才十一歲的孩子來說，真是上天給予的恩賜了。”謝文心中暗道。

謝文停在知塵的門前，沉默了一瞬，又離開了。但是晚上還是輾轉(zhuǎn)難眠，謝夫人提議讓謝松去勸，謝文才起身讓謝松去書房，不知道說了些什么，但是謝松日后對于知塵的事上心了許多。

沒想到知塵真正地邁出屋子已經(jīng)是三天之后了。

期間青枝也不敢去知塵的屋子外蹲守，暮齊過來問起來她也只說是自己惹了他不快。

“可是知塵哥哥到底從哪里來的呢？”她心里還有疑問，但再不敢唐突地問出來。她覺得爹肯定知道點(diǎn)什么，可爹也不會跟她說，估計哥哥也不知道。

“知塵哥哥真的沒有姓氏嗎？”

說到底青枝也才七歲，這些問題想了一瞬也就丟到了腦后。

可是知塵已經(jīng)十一了，被問到這個問題之前他生過一次病，燒得腦袋昏昏沉沉，最后只記得有人提著他送到了謝家。

他連送他來的人都記不住，更不用說再往前的事。所以青枝問他從何而來的時候，他有一種莫名的恐懼。

“我是誰？”知塵努力回想送他來的人的模樣，沒有結(jié)果，倒是在腦海里記著一個聲音，模模糊糊的像是耳朵里塞著一團(tuán)棉花：“這孩子還要麻煩您照看，那邊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了。”

到底是誰呢？他的兄長嗎？可是為何要將他送出家門？

他來謝府已經(jīng)好幾個月了，每日跟著先生讀書寫字談事，問過一回身世的問題，可是總沒有結(jié)果。在這里，先生對他的眼神是不一樣的，總是帶著深沉的意味。可是青枝的眼睛總是干凈的，喜歡和厭惡一目了然。

想到這里他像是又聽見小姑娘脆生生地喚他：“知塵哥哥，你從何而來啊？”

從何而來，從何而來，這四個字像是撞鐘的柱子一下一下撞在他的腦袋上，撞得他腦袋嗡嗡作響，撞得他眼神渙散，他快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了，耳朵里都是支離破碎的叫喊，他辨識不清那些叫喊里有沒有一個人，是在撕心裂肺地喊他。

記憶里有一場大火，燒的半邊天都紅了，灼熱的溫度蔓延到他身上來，燙得他心焦口躁。

“我沒有姓氏。”他想，再回想記憶里的那個模糊的聲音，那“從何而來”的柱子像是用盡全力砸得他兩眼一黑，隨即而來的就是細(xì)密的疼痛，每一根發(fā)絲似乎都變成了銀針使勁地往他腦髓里扎。

汗水從他的發(fā)間流下來，青色的衣衫被汗水浸濕，在后背上暈染出幾朵花來。

他捂住頭，大口地喘著氣，顧不得身上灼熱驚人的溫度，也不管已經(jīng)模糊不清的視線，最后只剩下一個念頭：“我到底是誰？”

知塵踉蹌著想開門去尋謝文問清楚，可是才走兩步就摔倒在地，胸口悶得他喘不上氣。恍惚間才想起他已經(jīng)三日沒有進(jìn)食了。

他就在摔倒的地方趴著，地上涼涼的，稍微減緩了他的痛苦。

好困吶，他心想，睡那么一會吧，明日再起來找先生吧。

在失去意識之前，門被打開，一縷光照到他的臉上，緊接著一個慌慌張張的人影跑進(jìn)來，他的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謝松，快去王府吧林大夫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