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盛產(chǎn)的除了各種各樣的貨物之外,還有鼎沸的叫賣聲和討價還價聲。
駐足聽了一會兒一個婦人是怎么樣砍價之后,因為屬下?lián)陌踩珕栴}而因此很少到過集市的阜懷堯頗有些感慨:“原來買東西還能把價錢講的這么低。”
他雖然常常出宮體驗民生,但畢竟和真正的平民百姓是有區(qū)別的,為了一個銅板討價還價半個時辰這種事他自然是沒有做過也不用做的。
連晉有些嘴角抽搐地看了看那個彪悍的婦人,“百姓的力量總是無限強大的……”
“的確,”阜懷堯點頭,“歷史上再強大的皇朝都不可能萬世千秋,只有這些看似最弱小的百姓能夠一直存活下來。”
連晉汗顏了一下——他只是調(diào)侃了一句,絕對沒有對方這么高的思想覺悟……
阜懷堯沒注意到他滿是黑線的表情,邁開步子繼續(xù)往前走,有些喟嘆地道:“也許,正是因為他們的心很小,容易知足,才能活得更久。”
人啊,越是貪心,越是容易把自己推向萬劫不復(fù)之地。
連晉卻道:“他們心很小,是因為他們沒能力。”所謂貪心,便是貪圖自己的心容不下的東西。
阜懷堯愣了一下。
“不是所有平頭百姓都是這么知足常樂的,也有不少人野心勃勃只求一天能夠出人頭地,”連晉微微側(cè)頭看著他,眼里難得帶著認真的神色,“因為他們有那個能力,只要努力,就比旁人得到的更多。”
阜懷堯容色淡淡,斂去了剛才那份怔然,他的面上看不出感情的波動,“也不是努力了就能夠做到的,這世道沒這么公平,奮力一搏但最終含恨而終的比比皆是。”
連晉心情復(fù)雜地收回了目光,“爺你總是比別人清醒理性太多,這樣活著不累么?”
“累?”阜懷堯輕微地動了一下眸子,“朕……我沒什么感覺。”
大概,就是覺得,好冷好孤獨吧……
“是沒什么感覺,還是不曾想過該有什么感覺?”連晉問。
“有沒有,又有什么區(qū)別呢?”阜懷堯的模樣很冷靜,“我畢竟還坐著這個位子,累不累,都要繼續(xù)坐下去。”
連晉沉默了一會兒,在路過的小攤子前拉住他坐下來,要了兩份羊肉面——現(xiàn)在該是吃午飯的時間才對。
羊肉面很快就送上來了,連晉琢磨了一下,給阜懷堯的面里加了半勺辣椒油,拌了拌,推了過去,又替他拿了筷子,擦了擦,塞過去,自己才大口大口吃起來。
看著他的動作,阜懷堯吃了一口面,辣度正好,他嘴角彎了彎,便是算笑了,“你還是這樣,弄得朕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似的。”
無論他在邊疆待了多少年,兩人之間的友情都像那一盤下了十二年還未結(jié)束的棋局一樣沒有變過。
連晉用筷子卷起了面,也笑了,道:“你除了處理政事平時還做過什么?一個人出門的話,老子都擔(dān)心你走不見了。”
阜懷堯失笑,“朕不是那么沒常識的人。”
笑完之后他就想起了阜遠舟,那個人也是這樣,甚至更出格,直接把他看做易碎瓷器似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要他在他身邊,就會將所有事情一一打理得井井有條,再這么下去,阜懷堯都懷疑自己有一天會真的變成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人。
不過一閃神,等回過神來阜懷堯就發(fā)現(xiàn)連晉正看著自己,他疑惑地回視對方,“怎么了?”
連晉表情古怪地問:“你在想三爺?”
阜懷堯怔了一下,點頭。
連晉微微皺著眉頭,“你真應(yīng)該去找找鏡子看看自己剛才的樣子。”那種……思念著某人的神色。
花菱福也說過類似的話,阜懷堯不必追問,便知他說的是什么意思,微微露出苦笑,“抱歉,有點控制不了自己。”
聞言,連晉用一種近乎頭疼的表情看著他,“你到底在抱歉什么?”
“我……”阜懷堯默了一下,一時答不出來,只能低頭吃面。
連晉看著他低眉微微削弱了冷冽輪廓的模樣,然后快速地將面條大口卷進嘴里,明明這里的面勁道十足湯濃郁留香,但他就是吃的有些難受,沒吃完就放下筷子了,道:“說實話,得知那個讓你動搖心神的人是三爺?shù)臅r候,我很吃驚,甚至去和三爺攤過牌。”
阜懷堯一愕,筷子頓住半空,“什么?”
連晉撇撇嘴,“那時候也就只有你看不出來他那么明顯的感情。”
阜懷堯微微啞言,若不是江亭幽那次劫持的有意無意的提點,他真的沒有察覺出來。
“你說了什么?”他問。
連晉道:“我說,為了江山,你做什么都是義無反顧的。”
阜懷堯垂了垂眼簾,“也許吧……”
“三爺說他懂,”人來人往的路旁小攤簡陋的桌椅邊,連晉回想那個形容溫和氣焰張揚心比天高的男子那時瘋狂又絕望的神色,“他說,這天下本就是你的責(zé)任,只是有他在,怎么會任你一個人獨抗?”
阜懷堯動了動唇,好片刻才苦笑道:“果真是他的性格會說出來的話。”那般的篤定,讓人禁不住沉溺在其中不可自拔。
連晉微不可見地嘆了一口氣,“就是那時候,讓我覺得其實你和他在一起,也未必不是好事,無論是我還是老莊甄偵他們,能給你的東西都及不上一個三爺。”
阜懷堯的面色僵了僵,“……我不需要。”他說過了,這條路,他一個人走,已經(jīng)足夠。
連晉露出了很是不解的神色,“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擔(dān)心什么?”
阜懷堯一時沒聽明白他的話。
“我說了,有能力的人,只要肯去做,總能得到比別人更多的東西,”連晉直直望著他,“你有這個能力,也站在了比別人更高的地方,你為這個天下已經(jīng)付出了太多了,你只是拿點自己想要的東西,為什么還要瞻前顧后不肯動手?”
阜懷堯失神了一下,才用那種無表情的面孔平靜地道:“也許正是因為我站在了比別人都高的地方。”
“所以?”
“所以我比別人更謹慎,”阜懷堯注視著熱鬧安樂的人流,“越是強大的力量,帶來的毀滅越大。”
“即使是做了那樣的選擇,你也并沒有做錯什么。”
阜懷堯淡淡道:“世間諸事本就沒有什么明確的對與錯,而我,錯不起。”
從來都是特立獨行的痞子元帥終于露出了一絲能被稱之是傷感的神情,“你何苦逼得自己這么緊?”
阜懷堯搖頭否認,“我沒有。”他只是做了自己認為該做的東西而已。
連晉無奈,“在三爺這件事上,我都有點快不認識你了。”
阜懷堯望著喧囂的人群,眼底掠過一抹失神,低低的呢喃沒有人能夠聽見:“我也快不認識自己了……”
有些味如嚼蠟地吃完這頓午飯,沒有勸服天儀帝,連晉明顯有些失望,連帶著繼續(xù)逛的時候都有些意興闌珊。
阜懷堯無奈地拽住他的袖子把人拉回來,“你快撞到別人的攤子了。”
連晉回神一看,趕緊跟那個攤主道個歉,才打起精神繼續(xù)走。
阜懷堯道:“你若是覺得煩,就先回去罷了,我有影衛(wèi)跟著。”
“又不是第一次跟你出來,早習(xí)慣你的死性子了,有什么煩不煩的?”連晉撇嘴,“而且丟你一個人在這里?我還不想領(lǐng)教皇朝第一高手的瑯琊劍!”
阜懷堯搖搖頭,便隨他去了。
兩人又走了一會兒,阜懷堯依舊習(xí)性不改地去和小販閑聊,詢問詢問民生常情,連晉開始還說了他幾句,到了后來只能無力地任他去了。
問著問著,兩人就撞上了一出英雄救美……呃,不對,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戲碼。
看著人群中穿著束袖壓擺嫩黃長裙、拿著魚尾斧的少女正在追著暴打一群衣著邋遢的大漢,阜懷堯微微意外了一下。
連晉見狀,納悶了,“你認識?”依天儀帝不好女色的性格,怎么會認識這么個江湖女子?
阜懷堯簡短道:“一面之緣,她是齊然的姐姐齊晏紫。”
“咦?”連晉更意外,齊然那種耿直的乖孩子居然有個脾氣這么火爆的姐姐,真是叫人驚奇。
聽了一下旁邊百姓的議論,得知齊晏紫是因為不滿這群地痞仗著人多勢眾有點身手就來收保護費才開打的,阜懷堯見場上單槍匹馬的齊晏紫漸漸捉襟見肘,便朝連晉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去幫忙,畢竟這里基本都是底層百姓,不會武功,幾個男子想上去幫忙都被會點武功的地痞打下來了。
連晉猶豫了一下,見喬裝了的影衛(wèi)已經(jīng)圍攏過來了,才擼起袖子下場做一回英雄救美的事情。
好歹也是三軍統(tǒng)帥,這樣的小角色實在是不值一提,連晉三下五除二把這群地痞疊了羅漢,嫌棄地咕噥:“阿楚這家伙最近效率變慢了。”
這會兒官兵才匆匆趕來,為首的謝過連晉和齊晏紫之后,急忙拴著一串鬧事者離開了。
等看熱鬧的人群散開了些許,齊晏紫這才能擠到連晉身邊,朝他抱拳一笑,黛眉大眼,煞是明媚,“多謝義士相助了,小女子不勝感激。”
一副江湖人的豪爽氣派讓連晉笑了,指了指不遠處的白衣帝王,“不用謝,是旁邊這位讓我出手的。”
齊晏紫順著他的手勢看過去,然后眼睛瞬間瞪大一倍,失聲道:“皇皇皇……”
不等連晉捂住她的嘴,她就留意到了旁邊人注意過來的目光登時改口:“黃大哥!”
雖然旁人移開了注意力,但說完之后齊晏紫就想咬舌自盡了——叫皇帝大哥,她又不是神才永寧王,這不是找死么?
阜懷堯卻是沒介意,淡淡點了頭,“齊姑娘俠義心腸,我甚是佩服。”
齊晏紫結(jié)結(jié)巴巴道:“只是、只是小事,算不得什么,您過、過獎了。”
雖然上一回第一次見面不知道這個渾身上下冷冰冰的男人是誰,不過之后察覺出此人身份的花寒花烈已經(jīng)把這件事告訴她和齊然了,他們姐弟兩還驚訝了許久呢。
阜懷堯走過來,問:“齊姑娘接下來要做什么?”
齊晏紫老老實實道:“買些菜給我弟弟做飯。”
阜懷堯意外:“府尹府又停火了?”
連晉嘴角一抽——又?府尹府的赤字狀態(tài)果然很頻繁啊……
齊晏紫也想到了這件事,要笑不笑的,忍得辛苦,道:“倒還沒有停火,不過最近阿然比較忙,我給他弄點東西補補身子。”
心道果然是個好姐姐,阜懷堯微微和緩了臉色,“那不介意我跟著吧,我想問問關(guān)于齊然的一些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