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和一心想進企劃部發展的王保強分在了一組,他沒能被調往企劃部,而是與我一起進入生產部實習。為此,他抱怨了整整一個星期,最后也只得板著臉承認這個現實。
三個月的實習時間算不得太長,不過是普通工作的實習期,但于多晶硅行業來說確實太短暫了,所以,我們的實習顯得異常重要。這三個半月內,我們需要跟著一期的師傅進入實地操作,所學的技能要比我們所謂的專業技能更具有實用性。
按部就班的工作讓我想起來校園生活,可這兩種生活卻是截然不同的,與校園生活相比,這里的生活顯得枯燥乏味,并且起初讓人難以適應。
首先,無論天氣多么惡劣,風雨無阻,規定好早上六點起來上班的就必須趕在六點之前達到指定崗,萬一碰上夜里兩點倒夜班的,且不說溫零下多少度,西北風呼呼地刮著,即便下雪也得頂著鍋盔帽踏雪前行,分秒不差的趕到指定崗位。
其次,這一個半月的時間把我曾經的自信消磨得僅剩下自卑了,藍硅組織理論考試時我還有些沾沾自喜,自認為專業知識學得有多么的好,等真的進入現場實習,才深刻體會到理論指導實踐并不具備十足的說服力。
這些師傅大多來自大中專技校,但他們有著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工作經驗,或許他們不能全部看懂設備上的英文備注,或許他們說不出那些專業術語,或許他們說不明白那些工藝流程的化工原理,但他們有的是經驗,他們可以憑借自己多年的一線生產經驗在短暫的時間能排解一場不可預料的危機,他們可以看一下塔的大小目測出工廠的年產量……,這些都是我們從課本里學不來的東西,都是需要時間和經驗才能總結出來的寶貴財富。
這段時間,我們上午和晚上都在培訓教室參加急訓,學習生產知識,下午進入生產線跟著師傅具體操作,這樣的生活顯得公式化,看似沒有激情,其實背地里大家早就暗自較起勁來了。
我們每天都在超負荷地學**量專業知識和技能,每隔一天還得通過考試來檢查前一天的學習成果,更要命的是這些平時的考察成績將被存檔,用作日后的評估,在藍硅誰說誰好都沒有證據,這些平時積累下的數據就是作為上級領導考察評估的重要標準之一。
學習就像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種日子起初會讓人覺得很緊張,緊接著就會心生壓力,總覺得自己如果不拼命的去記去背去思考就會落在其他人后面,就有可能面臨失業的危機。
不過,好在遠在巴黎的索菲亞時常給我發短信,我們聊天的內容天馬行空,沒有拘束,或許有時候會答非所問,但我們的心里都清楚,那夜之后,兩顆心已經沒有了距離。
一個半月前,二期預留地上滿是枯草和石塊,與不遠處的一期生產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一個半月過后二期的地面上再也見不到半顆枯草,沙子水泥鋪成的地面雖然冰冷無情,可地面上增添了許多我們曾經只有在電視上才能看到的設備,這些設備小的不足一人高,大的長達幾十米,讓人看一眼就覺得熱血沸騰,忍不住想上前零距離接觸一下。
等到實習期過了一半,起初的興趣已經不復存在,枯燥乏味代替了所有人的心聲,于是急于自我表現的人開始有些按奈不住寂寞,整天看著一期的師傅熱火朝天的干著,我們這些新人早就蠢蠢欲動了,總想著也能在自己的地盤上大展宏圖,所以,等待自然而然地就成了一種折磨。
果然,等待這種東西異常折磨人,我們在著急的同時有人比我們更著急,金融危機迅速飄洋過海其已經深深影響到藍硅這個龐大的生產機器,來自各方的壓力迫使二期的時間以縮在縮,我們不得不在實習了一半月后提前投入二期建設當中。
白小岳從藍硅藍圖下來后立即給本單元的每一個員工都親自打了電話,讓大家立即到本單元的臨時會議室集合。等大家結集完畢后,他一改以往天真的笑容,不停地轉著手中那支天藍色的圓珠筆。
沉默了一會,白小岳說:“好了,各位,介于目前的世界大形勢已經影響到我們藍硅的正常生產,公司上層決定讓你們現在就進入二期工地參與建設,這和我們事先制定的計劃不符,安全系數達不到,我已經極力的爭取了,不過,我沒辦法改變什么,明天你們就得帶著安全帽進入二期工地參與工作,這是上層的決定。大家有問題可以提出來。”
不知是因為女兒身的緣故,還是因為第一次任職單元經理,手下掌管的還是一批學生兵,白小岳在說完這些話后,總覺得底氣不足,以至于自己顯得比下屬還要緊張。
王保強首先提出疑惑:“經理,有具體安排嗎?現在二期除了冰冷的水泥地就剩下冰冷的機器設備了,我都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難道要我們去大冬天的去擦那些設備?”
白小岳看著王保強,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將擺放在面前的一疊材料里找出一份,說道:“按照上面的指示,我已經給你們分了組,安排好了具體工作,暫時實行一個月。不過,期間可能隨時會更改。”白小岳說著將手中拿著的工作表發給每一個下屬,在他眼里,這些新人就像是未經歷風雨的溫室花蕾,更本知道外面的危險,“我需要嚴肅聲明一下,之所以讓大家在實習期未滿的時候就進入工地,第一,藍硅目前真的太缺入手了,不得不抓你們的工,總不能讓一期的操作工停下手中的活來管理二期吧。第二,化工廠涉及到許多特種作業,有許多危險設備,以后還后有許多危險氣體和原料進來,所以,我們必須親自把關,不要指望那些建筑工人和監理會每時每刻幫我們注意細小的環節,他們如果馬虎完事,以后倒霉的是我們。如果真發生問題,缺胳膊少腿那叫小事,丟了小命那叫幸運,就怕引起大規模爆炸,那真的就是不幸了,大家的命都保不住,就連附近的百姓都要跟著遭殃。”
坐在我旁邊的一個同事笑道:“不會這么恐怖吧?我們不是發全面式呼吸器和防化服嘛,大不了翱翔宇宙做太空人。”
白小岳微微一笑,說道:“這半點也不好笑,也別開這種玩笑。好了,會議到此結束,從明天開始你們的悠閑時光就徹底結束了,等待你們的是一份自我保護和保護他人的責任。”
看著白小岳臉上勉強擠出的笑意,我忽然想起索菲亞告訴我的秘密,她說這個叫做白小岳的漂亮女人曾經是另一家公司部門職員,那個時候,她是小白的頂頭上司,因為看中小白的為人這才在藍硅擴招時向藍喬恩推薦了她,將她挖掘到集團公司下屬的一家子公司任職。
一個女白領,還是化工廠里的女白領,我能感受到小白的壓力,只不過她和索菲亞不是一類人,索菲亞壓力大的時候可以通過喝酒泄壓,可是,她壓力大的時候,又會選擇怎樣的泄壓方式呢?
第二天,我們按照工作表上的時間準時趕到指定地點,原以為公司只在抓我們一個單元的勞力,可等到了地點一看,二期門口一片不大的空地上早就站滿了人,說笑的說笑,追逐的追逐,像是一群趕早集的人湊到了一起窮嘮叨,大約過了五分鐘左右,公司保衛科十幾個保安每人抱著一個紙箱走了過來,隨后各單元的經理也跟著來了。
等保安走后,各單元經理將自己的下屬召集在一起,簡單訓示了幾句進入工地的注意點之后,大家開始排隊從紙箱里領取屬于自己的PPE(個人防護設備),等到最后將上崗證掛在胸口前,只見一個個興奮異常,迫不及待地想要奔向自己日后工作的地點。
從廠區外來到我們單元的地方,雖然只有十來分鐘,卻是一個漫長地充滿激動的歷程。滿眼望去到處都是大小不同,形態各異地設備,建筑工人在水泥地上打樁,吊裝工在立鋼架結構,旁邊的路道上不斷有大貨車來回駛過,惹得灰塵陣陣起。
白小岳是藍硅上層經過協商從子公司火速調來任職的,她之前的職務也是經理,專門負責子公司技術部門,但調到藍硅二期任職原材料制備單元經理的職務對于她來說既是千載難逢地機遇,同時也是異常嚴峻地挑戰,行內人都知道多晶硅原材料制備單元在多晶硅生產環節中屬于至關重要的環節之一,原材料的制備與公司的直接利益掛鉤,解決了原材料等于抓住了更多的主動權。
如此重擔交予一個女人手中,其壓力可想而知,我們所看到的那個外表強硬的女人,或許內心倍受煎熬和痛苦。
此時,白小岳看著眼前這雜亂不堪的攤子,心中一陣激動,她心想公司重金聘請將近二十個老外來支援,那些人總不會都是不靠譜的擺設吧,一期順利運行了那么久,自己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可是,每當白小岳看到擺在單元內的設備時,他便會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妥。
“好了,從現在起,大家的責任心就要在這里體現了。為了自己的安全,也為了同伴的安全,你們需要認真參照圖紙上的標準,一定要嚴格把好質量關,人家能忽悠,我們自己不能忽悠自己啊。”見下屬湊在一起你一言我一句笑得正歡,白小岳立即喊道:“按照工作表上的安排,大家分頭行動,該檢查地基的檢查地基,該熟悉設備的去熟悉設備,老外都是一根筋不懂得變通,那邊可能隨時會有人來突擊檢查的,要是讓他們看見你們湊在一起擺龍門陣肯定要參你們一本,到時候大BOSS肯定會請你們吃大餐,不過不是在京都國際,而是在他們的辦公室。”
白小岳一句話剛說完,就見有人在指指點點,緊接著大家的目光集體轉向廠門口,只見外方安全總監,現任二期安全廠長Alex hunter正大步向我們走來,剛招來的女翻譯像只兔子一蹦一跳的跟在他身后。
白小岳見屬下一個個白癡似的看著Alex hunter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卻無動于衷,忙怒吼道:“傻了吧唧,一個個的,看老外呢,還是美女翻譯啊,都快去干活去。”
吼完之后,白小岳還在為自己的吶喊感到過意不去,生怕自己為此和下屬拉開了距離,但她的這種憂慮實在是杞人憂天,不但沒有人為此感到害怕,相反,大家哈哈大笑,搞得她非常納悶,怎么想都想不通這群80后到底在笑什么。
“曹操說道就到,這人可是笑面虎,見誰都笑嘻嘻的,背后指不定就捅你一刀。”白小岳見大家還有心思說笑,心中不免惱火,但還是強忍著,她將嗓門拉得很低,說道:“好了,大家都去干活吧,要是第一天就被抓個消極怠工,我看你們以后誰都別想往上爬了。”
說完,白小岳忽然覺得有什么東西飛進眼里,她立即舉手去揉眼睛,等再把手拿開后,只見先前站在面前的一幫下屬轉眼間已經溜之大吉,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也有十幾米遠。
這時Alex hunter已經走到白小岳面前,簡單談了幾句后Alex hunter便大步向罐區走去,目送Alex hunter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罐區內,白小岳這才吐了口大氣繼續揉自己的眼。
此時,我已經走到距離白小岳不到10米的地方,剛想過去看看他有沒有什么大礙,就被身后趕來的王保強拉著往相反的地方走去。
王保強邊走邊說道:“唉,趙趙,你看小白咋這么膽怯呢?以前就是搞技術的經理,又不是沒見過世面,怎么見個老外來巡邏還真把他當**大官親臨視察來了,連揉眼睛這種緩不來的事都能先擱著,有點勢利的感覺。”
“你懂什么,人家那哪叫膽怯,那叫職業素質,尊重Alex這個領導啊,不在他面前揉眼摳鼻子……。”
王保強聽完我的話立即感慨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職業素質,今天算是見識了。”
“唉,你怎么說話陰陽怪氣的,對了,小白讓你做什么了?”
“檢查設備,根據圖紙去研究真實中的設備,邊看邊記一些數據。”
“那你還不去啊,要考試的。”
“每天學習超負荷,隔天還被敲警鐘,出廠要被保安搜,見到領導要低頭,這日子過得怎么比特務還辛苦?”
“就你……那人家工資就不要抱怨人家了,快你查你的設備吧。”
“行,你查你的地基吧,別馬虎啊,以后要是有塌陷,我帶著弟兄們第一個滅了你。”
與我一樣檢查地基還有三個同事,我們就像早就商量好似的,各人負責一條線,然后在自己負責的范圍內埋頭檢查水泥地面是否平整、是否有嚴重地裂痕。
我負責由東向西一條線,可還沒走到一半,就聽見白小岳緊急招呼大家集中。
沒等我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見往我這邊走來的同事徐明驟著臉說道:“倒霉了,被老外抓到了。”
我忙問道:“大鳥,發生什么事了?”
周明指著我的一側說道:“王保強被Alex抓到了,他沒戴鋼盔帽……。”
很快,大家集中站在本單元南面的水泥路上,只見Alex手中拿著安全帽,對著白小岳和王保強嘰里呱啦地說著,臉上表情異常豐富。
三分鐘后,Alex終于不再說話,他將安全帽交還給王保強,然后推了推白小岳,用生硬地語氣說道:“白,告訴大家為什么?”說完,Alex站到了一邊,雙手叉腰,像是在等待一場精彩地表演。
白小岳苦著臉點了點頭,轉過臉對我們說道:“大家都看到了,王保強因為在工作的時間違法藍硅制定的安全條例,所以,他要受到處罰。”白小岳說到這里停了下來,走到一邊和Alex繼續商量起來。
按照Alex和他的安全部門制定的安全條例規定,凡是在工作期間不按照規定佩戴安全帽的員工一旦被查到將會罰款50元,并交一份檢查書。
過了一會,我們都已經站得有些不耐煩了,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Alex見我們如此對待這件事,立即走了過來,虎著臉說:“How, and do you have no sense of crisis?”
女翻譯連忙說道:“怎么了,你們現在沒有危機感嗎?”
我們聽得云里霧里的,哪知道這個老外心里在琢磨什么,更不知道他所謂地危機感到底是什么感覺。
Alex繼續說道:“A sense of crisis!”
女翻譯說道:“憂患意識!”
看得出女翻譯在說‘憂患意識’這個詞的時候樣子十分緊張,就像是曾經因為沒有意識到某些憂患而發生過某些不愉快的事情。
Alex口中的憂患意識,也就是我們中國人心里的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沒有經歷過一些刻骨銘心的人永遠也不會體會憂患到底是個什么概念,直到后來的一次單元聚會上我們才從Alex的口中得知一個殘酷的現實。
在那個向來以科學嚴謹而著稱的北美CG公司曾發生過一例震驚全州的大爆炸,幾年間苦心經意下來的巨額財富瞬間化作烏有,許多人尚未來得及逃跑就已經葬身火海之中。最后,聯邦調查局公布調查結果,導致這次大爆炸的原因是一個老員工執夜勤時丟了一根煙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