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流淌
“喬。”路西綻并沒有因為她的感謝而松懈,反倒是神色嚴肅地側(cè)頭看向她,同她四目相對,“你的領(lǐng)悟力的確不低,但我給你一個忠告,永遠不要用你自己的心思去揣度他人。你說陸遠平絲毫不在意陳安和的那座金山,我可一點都不認同。”
喬倚夏回想起白天她跟石韋的對話來,再次覺得路西綻的記憶力和敏銳度異常高,每一句話她都能刻印在腦中。
路西綻繼續(xù)說道:“只能說,比起那座金山,他有更加在意的東西。”路西綻端起茶幾上的精致玻璃杯,喝了一口水,潤了潤有些發(fā)癢的喉嚨,強壓住咳嗽的念頭,“你有沒有想過,他如果只是想救妻,為什么要費力去看那些對他來說難度極高的書籍,以陸遠平的文化程度,陳安和書房里的每一本書都跟他的世界格格不入。他如果只是想要錢,其實方式有很多,就算賣車瞞不住陳念微又如何,只要有錢,只要能夠不耽誤妻子接受醫(yī)療就夠了,可他卻還是在斂財?shù)耐瑫r維持著他‘陳安和’的身份,這是為什么。”
喬倚夏握緊了拳頭,腦子里再次閃現(xiàn)出了陸遠平的那張臉,以及他絕望淡然的眼神。喬倚夏淺淺呼出一口氣,將目光從路西綻身上移開。
“因為他不僅僅在乎陳安和那座金山,還企圖永久地占有陳安和的身份,成為真正的陳安和。”喬倚夏抿唇道。
“對于一個庸夫俗子來說,只要能夠解決眼前的經(jīng)濟危機就足夠了。但鴻鵠終究是鴻鵠,長久以來被捆綁的翅膀終于伸展開來,他豈會放棄翱翔在屬于自己的一片天。”路西綻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不再贅言,起身欲上樓。
喬倚夏卻鬼使神差地拉住了路西綻的手。
她的手很軟,卻有些微涼,讓喬倚夏不自覺地想要給她多一些溫暖。路西綻很顯然沒想到她會對自己做出這種舉動,卻沒有將手抽出來。
“路教授,我想知道,你將他帶到宅子里的目的是什么。”這是喬倚夏百思不得其解的,路西綻是這次高局請來的外援,按理說協(xié)助找到真兇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何須大費周章替他解開心結(jié)。
路西綻依舊沒有甩開她的手,只是站在原地居高臨下地說道:“孔子曾言‘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很巧,我與孔圣人的想法完全一致,很欣賞他所倡導(dǎo)的先教后刑,將不教而殺為之虐的觀點。這也許就是巨人跟巨人之間的不謀而合吧。”
喬倚夏沒忍住笑出了聲,這個古怪的教授還真是出乎于旁人的意料之外呢,穿著洋氣又時髦的衣服,室內(nèi)裝潢充滿著現(xiàn)代感,卻是孔孟思想的擁護者。
“好了喬警官,我給你及格分。”而聽著路西綻的話,喬倚夏心里卻絲毫沒有欣喜之意,握著她的手越來越緊,讓路西綻有些發(fā)疼。
路西綻漠然道:“喬警官,你再這樣無禮下去,我真的要起訴你了。”這道貌岸然的喬倚夏,身份‘卑微’的傭人,竟敢一直握著她的手不放開,真是膽大包天。
“我明天就走。”喬倚夏起身,同路西綻相對,兩個人身高相仿,所以路西綻并沒有讓她有太大的壓迫感,“不過在此之前,我要確認一件事情。”
話罷便不管不顧地雙手握住路西綻的肩將她掰過來正對著自己,不容置疑地伸手覆上她的額頭,路西綻倔強不肯吃退燒藥,早上出門外面又寒,也不知好透徹了沒有。確定路西綻的額頭涼涼的,沒有回熱的跡象,喬倚夏才將手移開,點點頭說了聲不錯。
路西綻自小有些清高,鮮少有朋友,隨著年齡的增長,那股子傲氣愈發(fā)明顯起來,沒有人敢靠近她,更別說親近她了。像喬倚夏這般迎難而上的,倒是第一個。
“莫名其妙。”路西綻拉開同喬倚夏的距離,微微皺了皺眉,而后頭也不回地上了樓,邊上樓邊說道,“吃過飯之后將碗筷洗干凈,低于三遍我會給你扣分,一直扣到五十九分。不要妄圖偷懶,你那點小伎倆逃不過我的法眼。”
喬倚夏歪歪頭,越發(fā)覺得她可愛。走到廚房,看著在餐臺上被擺放地好好的兩菜一湯,喬倚夏心中瞬間被濃濃的暖意充斥,自工作以來,已經(jīng)許久沒有體會過肚子餓了之后回家就能吃一頓好菜的感覺了。路西綻是一個很體貼的完美雇主,她聰明而貌美,天生就該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驕女,廚房這種地方看起來跟她格格不入,可她又能把每一件事情做的很好。
吃著路西綻為自己炒的菜,喬倚夏暗自做了一個決定。她不洗碗了,絕對不要洗了。
約莫十一點半的時候,喬倚夏走到路西綻臥室門前敲了敲門,門內(nèi)傳出了路西綻一如既往冷冰冰的聲音,喬倚夏揚了揚唇角,用剛剛好的音量說了聲晚安。
許是這幾日奔波太過疲憊,回到三樓偏房之后喬倚夏未想太多就入了夢。而路西綻則違背了自己制定的作息時間,在喬倚夏道過晚安之后離開臥室去了書房為自己的最新論文進行最后的收尾以及修改工作。換作以前她熬夜工作,定會讓青燁隔一個小時幫自己熱一杯牛奶來提神,但如今想著喬倚夏已經(jīng)睡下了,一向工作起來就會聚精會神的她頭一次分神自己去煮了牛奶。
路過樓梯口時路西綻敏銳地聽著樓上似乎隱約傳來了什么聲音,很淺很輕,若是尋常人根本不會發(fā)現(xiàn)。
這種類似乎呼救的聲音隨著路西綻在樓梯上的走動愈發(fā)清晰起來,喬倚夏略帶哭腔含糊不清的話語讓路西綻不覺中加快了步伐。
“別走,倚輝,倚輝我是姐姐,你拉住,倚輝快拉住我的手!”
打開房門之后路西綻顧不得身子的不舒服一邊按著自己的胸口一邊坐到喬倚夏的床邊開始搖晃起她來:“喬,醒一醒。”
“啊!”喬倚夏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睜著一雙眼睛,汗水浸染了她的發(fā)絲,她直直地坐著,像不帶一絲生氣的傀儡,“小輝。”
路西綻知道,喬倚夏是夢魘了,若是此刻不叫醒她,怕是等她自己驚醒時會更加恐懼。喬倚夏看似清醒了,卻又好像沒有完全清醒,她顫抖著捏住路西綻的肩膀,喬倚夏身手極佳,原本力氣就大,此刻情緒失控更是不知輕重將路西綻捏的很疼,她拼命搖晃著她,汗水汩汩冒出來:“小輝呢?他還好嗎?他在哪里!”
路西綻忍著肩膀的劇痛淡淡道:“他很好。”
喬倚夏這才慢慢放開手,低著頭喃喃道:“姐姐錯了,原諒姐姐罷。”繼而雙手緊緊抱著頭,看起來異常痛苦,甚至用右手狠狠拍著自己的腦袋,“你饒了姐姐吧,姐姐頭好疼,姐姐要瘋了!”
“倚輝很關(guān)心姐姐。”路西綻握住喬倚夏使勁拍著自己頭的手,安撫她道,“安心睡覺,才能不讓倚輝擔心。”
她的話似乎有魔力一般,明明冰冷的很,可在喬倚夏聽來卻是那么柔和,還有那雙充滿靈氣的雙眸,此刻這樣認真地望著自己,教她什么都不畏懼了。哪怕是惡鬼纏身,她也敢去面對。喬倚夏不管不顧地抱住她,將自己埋入她的懷中,卻一句話也不說。
對于路西綻而言,她甚為厭倦這類親昵的動作,她自小性格清冷,抗拒與父母的擁抱牽手,自然也不曾想過會同別人有這樣親近的舉動。但感覺到喬倚夏的顫抖,她無法將她推開,卻又同樣無法對她有所回應(yīng),只得僵直著身子安靜地坐著,等著她的情緒慢慢恢復(fù)。
房間里的小桔燈氤氳著淡淡的光,將路西綻和喬倚夏籠罩于一片金色花海之中,喬倚夏緊緊閉著雙眼,不住顫抖的睫毛泄露了她內(nèi)心的不安,她自小膽子就比同齡孩子要小一些,一直到成年時還要開燈睡覺,長時間的黑暗會剝奪他的安全感,在十八歲之前,她從來不曾想過未來自己會從事刑偵工作,若非發(fā)生了那件事,若非那人就這樣永遠消失。
她永生難忘的人,她的小輝。
打那之后,她放棄了自己長久以來深愛的寫作,放棄了北大漢語言文學(xué)的夢想,在志愿欄里毅然決然填下了警校,當她終于穿上警服的那天,她發(fā)誓,她要讓遠在天堂的倚輝,安心地閉上雙眼。
時間在點滴間流逝,聽著耳畔傳來的均勻呼吸聲,路西綻將她輕放于床上,讓她的頭可以以一種舒服的姿勢枕著枕頭。
路西綻完成工作回到房間時已近凌晨兩點,一片黑暗之中她睜著一雙眼睛空洞地望向天花板,一陣龐大的孤獨朝她席卷而來,讓她頓時倍感清醒。
翌日清晨喬倚夏接到石韋的電話,說是這次她們八組破案效率極高,高局為了鼓勵同志們特批休息一日,這對于警務(wù)人員來說無疑是一個難得的好消息,他們與尋常人不同,莫說周六周日,就連春節(jié)都要緊繃著神經(jīng),沒有假期一說。
如此說來,倒真是要好好感謝路教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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