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他們的見面日期，就自然而然地挪到了四月末五月初的時候。

這也是郭品驥提議的。

這是真正的古老闆的死亡日期，他們應(yīng)當(dāng)約在這一天見面。

照例，無人有異議。

每年的機械的集會，每次集會時都會重複的詭異故事，將他們這羣原本並無什麼聯(lián)繫的人聯(lián)繫在了一起，而且，在重複中，這些人的心理也發(fā)生了各異的變化。

和郭品驥私底下接觸得最多的吳曉楓與朱時旺，已經(jīng)喪失了基本的正誤判斷力，他們雖然還沒忘記十五年前真正發(fā)生的事情，可他們從心理上接受了那個故事，甚至被調(diào)教得可以自如地複述郭品驥說過的故事。

而喬海能和紀(jì)寧寧，在痛苦和矛盾中煎熬，真實的記憶與虛幻的記憶滲透，把他們變得喜怒無常。

林嬌呢，把那間女兒住過、丈夫也住過的房間改造成了雜物室，抹去了他們生活過的痕跡的同時，徹底變成了一個神鬼論者。她總覺得自己的丈夫還有女兒實際上都沒有死去，他們只是夥同著郭品驥開了一場並不有趣的玩笑，其實他們還活著，就藏在旅館的某個地方。這樣的想法，不僅不讓她覺得幸福，反倒覺得恐怖。所以她盡力地消除著他們存在過的痕跡。

另一方面，林嬌也產(chǎn)生了懷疑。

她懷疑，十二年前，喬海能幫忙請來的裝修隊，是不是在房間中做了什麼手腳，要不然的話，怎麼解釋古老闆的突然自殺？

不過這點上喬海能還是挺冤枉的，古老闆的精神分裂是早就有了預(yù)兆的，他的確是因爲(wèi)精神問題而選擇了自殺，但林嬌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爲(wèi)了給自己的心找一個支點，她總得要有什麼東西可以憎恨。

喬海能和紀(jì)寧寧，便是她最好的憎恨對象。儘管她沒有直接表露出來?？墒撬男难e，對這兩個拋棄了孩子，並且有可能是害死自己丈夫的兇手充滿了憎惡。

這回，通向外界的橋被炸斷時，林嬌在不經(jīng)意中流露出的嘲諷表情，便表現(xiàn)出了她心底那點兒潛藏的陰暗面。

自然，喬海能也不傻，要不然他也不會在和小威的爭執(zhí)中，脫口而出“她丈夫真的不是我們殺的”這樣的話。

其實在木梨子看來，這就是一種負(fù)面情緒的轉(zhuǎn)移。

林嬌真正憎恨的。其實應(yīng)該是郭品驥纔對。

只是郭品驥給她的威壓太大。她從一開始。就被郭品驥的言語掌控了，似乎她只要報警，就會被認(rèn)爲(wèi)是殺害丈夫的兇手，從那時候開始。她就有了把柄攥在了郭品驥手裡。

郭品驥有那個本事，將一個把柄拿捏成死穴，甚至有能力，讓一羣人都服從於他的指示。

憑什麼呢？因爲(wèi)他能準(zhǔn)確地抓住人心裡的恐懼，並有著可怕的耐心。

林嬌恨他，可又不敢恨他。於是，只能保持沉默。

持續(xù)了十五年的謊言洗腦，十五年的謊言遊戲，到今天。徹底終結(jié)。

林嬌講到自己丈夫的死亡之後，眼神便徹底放了空，懵懵懂懂地看向房間裡擺放著的一大一小兩口棺材，臉上掛上了慘然的笑容。

他們到底是在騙誰呢？不過是在騙活著的人、在騙自己罷了。

在案件發(fā)生的時候，他們因爲(wèi)自己的利益。選擇了遵照郭品驥的安排一路走下來，一路欺騙著自己，並費盡心機地圓謊，即使在木梨子他們問起來這件事時，他們也條件反射地拒絕說出真相。

因爲(wèi)他們早已習(xí)慣了謊言。

林嬌在講述過程中，所有人都把頭低得很低，沒有一個人去看郭品驥，好像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是背叛者一樣，他們背叛了這場遊戲，背叛了郭品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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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那兩口棺材擡進門後，他們一直費力地想要維持的謊言，便已宣告終結(jié)了。

他們可以抗拒自己的記憶，拒絕相信過去自己犯下的過錯，遵循郭品驥剛一開始就給整件事奠定下來的謊言基調(diào)，可是面對著兩具屍體，一切謊言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謊言是無法欺騙死者的，因爲(wèi)死者是實實在在地死了，沒有比死亡更真實的事情了。謊言在死亡面前虛弱得無處遁形在林嬌結(jié)束了講述，整個客廳陷入沉寂中的時候，也全身無力地癱倒在了椅子上，捂著嘴猛烈地喘氣，可是她的眼中洋溢著顯而易見的歡喜。

太好了，他們提前一天就把任務(wù)完成了，實在是太好了！

而相比於的激動、客廳中其他人尷尬的沉默，郭品驥臉上的表情仍是絲毫沒有改變，翹著嘴角，笑吟吟地看著木梨子，眼光仍然像是在打量一件很有趣的玩具一樣。

就是這種眼神，叫木梨子完全無法完全鬆弛下來。

他似乎在用眼神告訴木梨子，她遺失了某些東西，有些東西她還沒有想到?jīng)]有注意到郭品驥的表情，她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有些激動地說：

“咱們現(xiàn)在完成任務(wù)了！我去把她帶出來！”

木梨子一驚，在一聲“別”剛剛出口的時候已經(jīng)跑到了門外。

這時，木梨子眼角的餘光掃到了郭品驥，他嘴角的笑容一下子揚了起來，陽光燦爛。

他的陽光笑容，卻叫木梨子入墜冰窟！

木梨子一咬牙，拔腿追了出去：

“，回來！”這時剛剛跑到一條走廊的拐角處，聽到木梨子的叫聲後，她的步子剎住了，扭回頭去，問：

“梨子姐，怎……”接下來的話沒有說完，木梨子就清楚地看見，一隻手從走廊裡探了出來，一把扯住的肩膀，以一個絕對霸道的力量，生生地把整個地拽進了走廊裡！

木梨子的步子一下子僵住了，心跳也陡然停止。

嗚嗚的風(fēng)聲穿越了走廊，扯得木梨子的耳朵疼痛不止。

風(fēng)聲在她耳朵裡打著轉(zhuǎn)。變了調(diào)，變了聲，最後形成了一句模糊的囈語：

還沒結(jié)束！還沒結(jié)束！

修此時也跟了出來，看到木梨子癡站在門口，手扶著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剛剛消失的地方，他似乎預(yù)感到了什麼，幾步跑了過去，來到了走廊口。

空蕩蕩的走廊，什麼都沒有。只有最靠近這邊的走廊入口的一扇門開著。裡面的一切沉浸在黑暗的陰影中。

修的身形閃了幾下。來到了門內(nèi)，以最快的速度按下了電燈的開關(guān)。

光亮起來了，人卻不在了。

修的手還停留在電燈開關(guān)上，因爲(wèi)開關(guān)旁邊。用便利貼貼著一張紙。

這張紙是方寧叔的筆跡，上面的圓珠筆墨跡還沒幹：

乖徒弟，我先把這隻落單的小羊帶走咯。

在這行字下面，還有一行附註：

郭品驥叫我轉(zhuǎn)告你們，他估計，這羣人會在第二天晚上的時候撐不住把過去的事情告訴你們，他讓我轉(zhuǎn)告你們，不要驕傲，你們還有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事情沒有解決呢。

紙條的末尾。有一個方寧叔歪歪扭扭地畫下的笑臉。

修把這張便利貼揭了下來，走出了房間。

木梨子還站在原地，盯著消失的地方，看到修是一個人走出來的後，她閉上了眼睛：

果然。還沒有結(jié)束，人還在消失。

修把紙條遞給了木梨子，木梨子看完後，直接把紙條揉成了紙團。

郭品驥在算計，就連他會被他們採取暴力手段所控制、就連這羣人會爲(wèi)了自己的安全把過去發(fā)生的事情告訴他們，也全都在他的算計範(fàn)圍之內(nèi)。

是啊，因爲(wèi)利益而能被郭品驥蠱惑的心智軟弱的人，怎麼又能在他們的威脅下無動於衷？

他們看到棺材才說出真相，恐怕這洗腦效果，都超出了郭品驥自己的預(yù)期了。

在出餐廳之前，木梨子還以爲(wèi)，這回推理的重點，是在十五年前的“殺人案”的偵破上，只要他們能從這羣死活不開口的人嘴裡撬出真相，那就是他們的勝利了。

但沒有想到，郭品驥的重點居然並不是這個。

木梨子的腦子還是很靈光的，她幾乎是在看到紙條的瞬間，就想起了自己所遺漏的那個重點是什麼了。

兇器，十五年前的雨夜，死去的古小月，是用什麼兇器自殺的？

在他們的講述中，沒一個人能清晰地描述出那個兇器的模樣。

木梨子把紙條揉成團後，牢牢地抓在手心裡，直到手心裡的汗水把紙團泡軟，她才鬆開滿是冷汗的掌心，看著一直站在她面前、等待著她的決斷的修，長舒了一口氣。

她朝修走出兩步，說：

“修，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了。”

修“嗯”了一聲。

“所以，在十二點到來後，我們倆不能再走散，不能分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修自然明白。

只有兩個人了，只要過了十二點，他們再分開的話，那就太危險了，方寧叔不知道會在哪個陰暗的角落裡窺視著，等待著把他們抓走的機會。

木梨子抓著修的胳膊的手用了幾分力氣：

“所以，修，你控制一下你自己，不要去看她。”

修張了張嘴，想說話，但是一個陡然響起來的聲音，將他想說的話硬生生堵回了喉嚨裡。

十二點的鐘聲已經(jīng)響起。

咚，咚，咚，十二次聲響過去了，在鐘響的時候，木梨子一直沉默地看著修。

木梨子去看安的機會已經(jīng)用完了，而修雖然還有一次的機會，但他不能在去看安的時候，還兼顧不能進入雜物室的木梨子。

所以說，他那次能去看安的機會，其實是形同虛設(shè)。

鐘聲響過後，修低下了頭，低聲說：

“好，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