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嘉州的之后兩天,陸離進入了完全的宅居狀態(tài)。謝安瀾則與他全然相反的,每日以各種稀奇古怪的打扮身份出入云府。莫說是外人,就算是陸離陸英也未必能夠搞清楚謝安瀾到底是什么時間以什么樣的打扮身份出去的。
除了做自己的正事,謝安瀾最多的還是跑去醉歡樓蹭吃蹭喝。對于她的到來言醉歡十分歡迎,每次都十分熱情的拿出最好的美酒美食招待她。于是不出兩三天,整個嘉州城里的人們都知道了,有一位身份神秘,文采非凡的無衣公子極得醉歡姑娘芳心。日日親迎入香閨,詩酒相合,歌舞為伴,宛如神仙眷侶。更有說醉歡姑娘對無衣公子一見鐘情,已經(jīng)同意跟無衣公子歸家從此從良佳作他人婦。
在云家后院聽到薛印的人八卦來的消息,謝安瀾抽了抽嘴角終究沒有忍住,一口茶噗地一聲噴了出來。
“咳咳咳!”
坐在對面看書的陸離抬頭看了她一眼,揮揮手讓回話的下人退下。
陸英好奇地問道:“少夫人,你怎么了?”喝水都能嗆到?還是剛才他們說了什么?不就是那什么醉歡姑娘和無衣公子么?旁人的風流韻事只能聽個樂子罷了。
“沒…沒什么。”謝安瀾連忙搖頭道。
陸離放下書打量著他,謝安瀾索性趴在石桌上任她打量,“陸四爺,你不覺得無聊么?”
陸離搖頭,“不覺得。”
謝安瀾嘆氣,“你這種生活態(tài)度怎么像是七老八十的啊。年輕人不都喜歡以文會友,或者干脆來個紅袖添香什么的?”
陸離道:“夫人不覺得無聊就成了。”
謝安瀾輕哼一聲道:“我當然不會無聊,你倒是會使喚人,所有事情都給我做了,你就在家閑著喝茶。”陸離抬眼看她,“我插手夫人不會覺得我不懷好意么?”謝安瀾認真思索了片刻,不得不承認某人在這方面還是相當?shù)捏w貼人心的。但是這當然不能承認,“怎么會呢,你我是夫妻就是一條船上的螞蚱,我的事不就是你的事么?”
陸離微微挑眉,朝著謝安瀾伸出手,“拿來吧。”
謝安瀾從袖中抽出一卷冊子雙手奉上,陸離接過來一目十行地掃完,道:“夫人果然聰慧異常,非常人可比。”
“多謝夸獎。”謝安瀾假笑。
陸離提起放在一遍的筆,在冊子上又加了幾行字又遞了會去,“沒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夫人做事我很放心。”
謝安瀾翻開了看了看,果然沒有什么修改。只是在需要官府幫忙的地方注解了幾筆可以找誰怎么做而已。要不說自古最好的致富之道就是…官商勾結(jié)呢。
收起冊子,謝安瀾伸了個懶腰道:“夫君慢慢看書,我先出去散散步。”
身后傳來了陸離平靜的聲音,“言姑娘釀的梨花醉聽說很不錯,若是方便,勞煩夫人替我?guī)б恍┗貋怼!?
謝安瀾的背影晃了晃,淡定地走了出去。
陸離你個混蛋!
醉歡樓里,依然是之前的水閣,謝安瀾趴在桌上無精打采地撥弄著桌上的酒壺。
言醉歡坐在主位上撫琴,一曲畢方才笑道:“無衣這是怎么了?”
謝安瀾抬眼看向她,問道:“醉歡姑娘,我沒有給你惹麻煩吧?”
言醉歡一怔,忽而了然一笑道:“無衣是說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語?醉歡樓又不是大家閨秀的深閨繡樓,這些言語從來就沒有少過,也不多你一個。我倒是寧愿是無衣呢,跟無衣一起說話總是輕松許多。”
謝安瀾笑道:“因為我不會琴棋書畫,詩詞歌賦?”
言醉歡忍不住笑道:“說不準是呢,來這兒的才子們總是喜歡跟我討論這些。”
謝安瀾靠著桌子,端起酒杯淺酌了一口問道:“醉歡姑娘沒有想過離開這里么?”
言醉歡唇邊的笑意漸漸淡去,微微搖了搖頭道:“沒有。”
“為何?嘉州…對醉歡姑娘有什么特別的意義么?”言醉歡并不是嘉州本地人,嘉州也并不是什么富貴繁華的地方。一個如此美麗又才情卓著的女人,呆在嘉州這樣的地方許多年,到底是為什么?
言醉歡眼眸黯淡,望著謝安瀾良久才輕嘆了口氣道:“我…在等一個人。”
“一個人?是…醉歡姑娘的心上人?”
言醉歡笑容有些微的苦澀和悵然,“一面之緣罷了。”
一面之緣?謝安瀾有些驚訝,現(xiàn)代人也愛說一見鐘情,但是她們其實真的很難理解那種為了只見過一面的人等候一生是個什么感覺。世界這么大,誰離開誰還會活不下去呢。
言醉歡輕聲道:“無衣可愿聽我說說我的事情?”
謝安瀾不解,“醉歡姑娘為何會想要說給我聽。”
言醉歡嘆息道:“因為…我等的實在是有些辛苦了。如果多一個人知道,或許我就能夠更有耐性的等下去吧。也因為,無衣是第一個問起我這件事,卻并不想要我跟你一起離開的人。”
謝安瀾沉默了片刻,道:“若是如此,我寧愿不聽。有時候,放棄并不是一件壞事。無論那個人有多么驚才絕艷,多么高不可攀,都不值得讓一個女子用最美好的年華去等待。”
言醉歡抬手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道:“若是旁人遇到這樣的事情,我必然也會這么勸她。可惜……”
謝安瀾了然。
道理誰都懂,但是做不到!
有些慵懶地靠進身后的靠枕上,言醉歡素來清醒的眼眸也帶了幾分朦朧。輕聲道:“我雖不是什么宦門之后,卻也是出身書香門第。十歲那年…家里出了些事就只剩下我一人了。雖然身在風塵,我也時時刻刻記著母親的教誨,不愿自甘墮落。我廢寢忘食的學著一切能學的東西,總想著…將來能清清白白的被人贖出去,無論是嫁給貧寒人家也好,哪怕是給人做妾呢,總比……”
總比一雙玉臂萬人枕來得強。
似乎想起了當初那個單純天真的自己,言醉歡含笑搖了搖頭,繼續(xù)道:“十三歲那邊,我才藝已經(jīng)不錯了。年紀又小樓里的鴇母便同意了讓我做個清倌人。其實…也是待價而沽罷了。又過了一年,我已經(jīng)有了些名氣,那年春天我們坐著畫舫在江邊游玩的時候…遇到了那個人。那時候他受了重傷,正巧躲進了我的房間里。追著他來的人闖了進來,打起來的時候我們一起掉進了江里。原本我想,我大約死定了。沒想到醒來之后…人卻在嘉州。”
謝安瀾挑眉,“那人是嘉州人?”
言醉歡搖頭道:“并不是,只是為了都開追兵,才來了嘉州的。我沒想到…。”
“沒想到他不僅救了你,還沒有丟下你而是將你一起帶來了嘉州?”
言醉歡笑容明媚,“是啊,雖然不遠也有好幾百里呢,一個受傷的人還要帶著一個昏迷的人多麻煩。直接找個地方把我扔下也費不了什么事兒不是么。”
謝安瀾點點頭,問道:“然后呢?”
言醉歡道:“我病了,他傷了,在一個院子里養(yǎng)了半個月的傷。然后…他就走了,那一個半月我也沒見過他。直到他臨走時才問我想要什么,我說我想離開青樓。他當時沒有說什么,不過半個月后就將我的身契送了過來。另外還有三千兩銀子。然后,我就在也沒有見過他了。”
謝安瀾嘆了口氣,“所以,你就決定在這里等著他?也許他有一天會回來?”
言醉歡搖搖頭,有些醉眼朦朧,輕笑道:“因為,我也不知道除了等他我還能做什么。”
“如果等到他你又想如何?”
言醉歡茫然,“如何?我…又能如何?只是再見他一面便罷了。我是被充入教坊的官伎,跟賣身給人做丫頭不一樣,即便是拿到賣身契,也依然是一世賤籍,我又能如何?”
這實在不是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謝安瀾覺得這甚至不能稱之為一個愛情故事。愛情…至少應(yīng)該是雙方面的吧?或者對于言醉歡來說,應(yīng)該是:我愛你,與你無關(guān)?
謝安瀾有些憐憫地看著趴在桌面上的女子,“所以…你雖然等著,但是其實你也并不想見他吧?”
言醉歡不語,眼眸微垂不知是不是已經(jīng)睡著了。
謝安瀾站起身來,取過放在不遠處的短氅替她披上。
“一見蕭郎誤終身……”
不再看眼前的女子,轉(zhuǎn)過身腳步輕緩的走了出去。
身后,眼眸微閉的女子眼角滑下了一滴晶瑩的淚珠。輕聲呢喃道:“一見蕭郎誤終身……”
離開醉歡樓,出門前醉歡樓的管事嬤嬤追了出來。
“無衣公子。”
謝安瀾轉(zhuǎn)身,“管事可還有事?”
管事嬤嬤笑道:“姑娘說公子不日就要離開嘉州,醉歡樓并無什么好東西可以奉公子。唯有姑娘親手釀的梨花醉還寥可入口,望公子笑納。”
身后的侍衛(wèi)手中捧著一個錦盒,盒子里裝著一個古樸五華的酒壇。謝安瀾知道,這就是連陸離少年都久仰大名的梨花醉。這幾天她也喝得不少,不過謝安瀾酒量不錯但是卻并不是嗜酒,對白酒更是沒有什么偏好。至于陸離的話,她根本就當沒聽見。
但是言醉歡好心相贈,她自然不能拒絕,雙手接過道:“請代為轉(zhuǎn)告,多謝醉歡姑娘。”
“是,公子慢走。”
“告辭。”
回到云家別院的時候,正好看到趙端帶著一群人臉色陰沉地走出去。擦肩而過的瞬間,趙端的眼神在謝安瀾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驚訝竟然會在此處見到如此絕色的女子,雖然前兩天就早已經(jīng)知道陸離身邊是帶著一位妻子的。
不過趙端并沒有停下腳步,很快就移開了眼神快步離去。
轉(zhuǎn)身看著一行人離開的背影,謝安瀾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怨氣這么大,看來陸離的目的已經(jīng)達成了。
進了后院,果然看到薛印一臉喜氣洋洋的模樣正在和陸離說話。見謝安瀾捧著一個盒子進來不由笑道:“陸夫人回來了?”
謝安瀾笑道:“薛管事神清氣爽,看來是得償所愿了?”
薛印哈哈一笑,拱手道:“這一切還要多虧了陸公子啊。”
陸離輕輕點了下頭,道:“言重。”
薛印道:“既然此間事了,在下也不敢耽擱公子的時間,不如咱們明日一早就啟程?”
陸離點頭道:“云少主借船給我們已經(jīng)很好,薛管事還是將這批貨物親自押送會去吧。嘉州距離西江雖然不遠,但是中途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豈非功虧一簣?”聽了這話,薛印心中對陸離的觀感更好了許多。這位陸公子不僅智計過人,還難得的十分能替人著想啊。
想了想,薛印道:“如此,在下就代少主謝過公子了。在下留下幾名護衛(wèi),將兩位送到安明府。”
“多謝。”
薛印還要忙著和趙端的人交接的事情,很快便告辭走了。謝安瀾好奇地打量著陸離也不說話。陸離抬眼看她,“怎么?”
謝安瀾道:“剛才我進來的時候碰到那位趙五爺了,好像很生氣的樣子啊?你對人家做了什么?”
陸離無語地望著眼前懶洋洋的趴在盒子上望著自己的女人。如果是前世的話,陸離覺得自己絕對不能忍受這樣口無遮攔的女人。無論是在他蠢萌還是后來黑化了的時候。什么叫他對人家做了什么?
似乎從他的眼底讀出了不滿,謝安瀾嘻嘻一笑,坐起身來道:“好吧,換個說話。你到底又怎么坑人家了?讓他這么生氣?”
有區(qū)別嗎?
陸離垂眸喝了口茶,淡淡道:“我沒有做什么,只是前幾天在西江的時候讓人傳了封信回泉州,請人幫忙將他的一批貨攔下了幾天而已。”這種事情甚至都不用麻煩到知府大人,雖然趙家必然也打點過各地的官府。但是他又不是想要吞了這批貨,只是借故拖延幾天而已。那些人隨便找個什么借口哪怕一個地方拖一天呢也能拖個十天半個月的還不讓人看出什么不妥來。當然,信是陸離寫的,關(guān)系是陸離找的,打點人需要的銀子卻都是云慕青出的。
“所以他被你騙了么?”謝安瀾了然。
陸離淡淡道:“我騙了他,他又能如何?”
沉默良久,謝安瀾不得不點頭承認,“他確實不能對你如何。”趙端能不能抓住陸離的把柄暫且不說,就算抓住了又如何?陸離拍拍屁股進京城去了。趙端的手只怕還伸不到那么長。就算有,他還要顧及著雍州陸家呢。陸離跟陸家關(guān)系是不怎么樣,但是再不怎么樣他還是姓陸的。
所以,被騙了的趙五爺也只能自認倒霉。
“這是梨花醉?”陸離看看桌上的錦盒,問道。
謝安瀾抬手敲了敲盒子,笑瞇瞇地道:“陸四爺好眼光。”
“無衣公子,果然厲害。”陸離不動聲色的還以顏色。
謝安瀾渾不在意,拱手笑道:“過獎。”笑瞇瞇地將梨花醉往前推了推,道:“既然陸四少大功告成,不如咱們來慶祝一下吧?”
陸離道:“梨花醉我有用。”
“這是我的酒。”謝安瀾笑容可掬。
“多少?”
謝安瀾將梨花醉往回拉了拉抱在懷里,“友人所贈,千金不換。”
陸離嘆了口氣,從袖袋中取出一疊銀票推到謝安瀾面前。謝安瀾挑眉,翻開了看了看終于忍不住嘆氣,“你這么能干,還貪圖我那點小生意做什么?我那個小小的胭脂坊,三五年也賺不了這么多啊。”
陸離道:“旁門左道,終非正理。”
謝安瀾連連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道:“你難道沒聽說過一句話嗎?”
“愿聞夫人高見。”
謝安瀾悠悠道:“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啊親。”
將梨花醉推到陸離跟前,將銀票卷巴卷巴裝進袖袋中,“銀貨兩訖。”
“夫人真會做生意。”陸離道。
“呵呵。”謝安瀾干笑,心里也略覺得有點心虛。畢竟…那一壇被人送的酒換白銀萬兩這種事…其實陸四少若是肯自己屈尊去一趟醉歡樓的話,多半也能求兩壇酒的。
“不過話說回來,云慕青那批貨不是才價值十多萬兩么?他給了你多少謝禮?”
陸離也不隱瞞,“五萬兩。我不止幫他拿回了貨物,還給了他一年的時間。還幫他在蘇夢寒和趙家之間埋了一個釘子。他不虧。”
“……”所以,這就是智商的碾壓么?這就是體力勞動者和腦力勞動者之間的差距么?嘉州事了,第二天一行人就上了船繼續(xù)東下了。有些讓人驚訝的是,臨行前趙端竟然派人來送上了嘉州的特產(chǎn)做禮物給她們踐行。陸離少年半點也沒有剛剛得罪了別人的自覺,一臉淡定,毫不客氣地收下了禮物,揮揮手全部帶走,沒留下半個盒子。
水上航行一路平順,十天之后就到了安明府碼頭。安明府是個大地方,南北交通水路陸路到這里都是必經(jīng)之路。船還沒有到碼頭,江上的船舶就已經(jīng)多了起來,遠遠地就能聽到熱鬧喧天,與西江嘉州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遠遠地,謝安瀾看到江面上停著一艘富麗堂皇的大船。在一眾或樸素簡陋,或精致華麗的大小船只中,這倒像是一只江上巨無霸了。這樣的大船,在這個時候只靠船夫劃槳在江上是很難愉快的航行的。所以岸邊還有許多的纖夫遠遠地拖著船前行。
看著那船上旗幟飄飄,謝安瀾摸著下巴對陸英招招手問道:“這是哪家的爺出游啊。”
經(jīng)過半個月的水上航行,陸英雖然已經(jīng)不怎么暈船了但是還是本能的不喜。此時看到將要靠岸前路卻被一首大船給攔住了心情也不太美好。郁郁地瞥了一眼道:“好像是宗室的船,比龍船低上一個規(guī)格。至少…應(yīng)該是個親王吧?”
謝安瀾滿意地伸手一拍他的肩膀,豎起大拇指夸獎道:“不愧是上雍來的,天子腳下果然見多識廣啊。”
“客氣,客氣。”陸英干笑,突然想起,“少夫人怎么知道我是……”
“呵呵。”謝安瀾笑容可掬地拍拍他的肩膀,轉(zhuǎn)身回船艙里去了。留下陸英兀自摸著腦袋沉思,“難道是四爺說的?”
因為巨無霸…宗室豪華大船擋路,謝安瀾等人一直等到傍晚才得以靠岸下船。在船上等待的時間里,也聽說了土豪船主的身份,原來是當朝理王殿下奉旨巡狩四方。雖然不知道巡狩四方的欽差為什么要如此浩浩蕩蕩的坐著大船到處跑,不過聽說當朝天子腦子有些不正常,也就沒人覺得奇怪了。
至于這位理王殿下,并不是當今天子膝下的皇子,而是天子的侄兒。
當今天子登基二十三年,然而卻膝下空虛別說是皇子就連個公主都沒有。倒是東陵宗室枝繁葉茂,單說天子的兄弟就有七位,不過可惜二十年前一場宮變七位王爺死了個干凈。雖然王爺們死了,卻留下了一大群的侄兒,以及侄兒的兒子們。
這位理王殿下姓東方,名靖,正是當今天子二哥唯一的一個兒子。當年宮變,那位王爺以自身替皇帝擋了一劍,然后當著皇帝的面被叛軍砍成了一灘爛肉,只留下還在襁褓中的東方靖。
原本按照東陵皇族的冊封規(guī)矩,東方靖應(yīng)該封為郡王。只是天子感念二哥救命之恩,冊封了當時才不過五歲的東方靖為理親王。不過皇帝的感情從來都是虛妄,二十年過去了,天子的那點愧疚和感動也消化的差不多了。等到東方靖漸漸長大,這幾年倒似乎有些失寵了。或者說,這幾年就沒見過天子寵過哪個皇室宗親。對于沒有兒子的皇帝陛下來說,只怕如今所有的侄兒在他眼中都是將來要搶他皇位的存在,沒有一個個都砍了就算是對得起那些死去的兄弟們了。
下了船,與流云會的人告別,流云會的人顯然是得了薛印的吩咐,十分負責人的將他們送到了安陽城里的最好的客棧。甚至還替他們預(yù)付了房前才告辭離開。陸離選擇出行的時間非常不錯,安明這樣的四面八方必經(jīng)之地,如果明年過完年才出發(fā)的話,即使安明城距離京城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只怕也不好找客棧。所以說,經(jīng)驗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啊。
云來客棧后院
一大早,謝安瀾推門從里面走出來,站在屋檐下伸了個懶腰問道:“咱們要在這兒等著老元他們嗎?”
院子一角的樹下,陸離回過頭點了下頭道:“他們走得慢,還需七八日才能到。”
謝安瀾翻了個白眼,問道:“那這幾天我們怎么辦?”
陸離道:“安陽是個大城,你還擔心無聊么?”
謝安瀾想了想,道:“也是啊。到處玩玩也是可以的嘛。”
陸離警告的瞥了她一眼道:“有些地方…不許去!”
謝安瀾眨了眨眼睛,滿臉無辜地問道:“啊?哪些地方啊?”
“花街!”陸離道。
謝安瀾掩唇,“夫君,你誤會人家啦。妾身最是安分守己不過,怎么能去那種地方呢。”陸離根本不吃她這一套,“少胡鬧,你以為自己扮得天衣無縫么?”
謝安瀾懶懶地打著呵欠道:“就算不是天衣無縫,也還能看吧。那天如果不是我故意的,你真的能認出來么?”
陸離沉默,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沒錯。如果那天在麗香閣不是謝安瀾不著痕跡地對他笑了一下的話,他大約還真的不會認出窗外走過的少年就是他那位不知道哪路孤魂野鬼俯身的妻子。
但是…“總之,不許去!”
謝安瀾有些好笑,擺擺手道:“你當我很閑么?整天沒事兒往花街柳巷里轉(zhuǎn)?那天還不是正巧看到你們才跟過去的,別好心沒好報啊。”
聽了她的話,陸離神色稍霽,畢竟他也不希望有人知道他的妻子喜歡逛花街不是么?
“知道愧疚就好。來,說說看安明有什么地方可以玩兒?”謝安瀾滿意地道。
你從哪兒看出來我愧疚了?陸離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道:“安明城東有浩然樓,已有八百年歷史,既可欣賞陵江風光,又可俯覽整個安明城。是歷代文人才子必到之處,留有歷代名家許多墨寶。”
“呵呵。”謝安瀾嗤之以鼻。
“安陽城外十里,有安平山,山上有東陵四大圣寺的靈水寺。”
謝安瀾翻著白眼道:“謝謝,我對立地成佛不感興趣。”
陸離沉默,謝安瀾微笑。
良久,陸離方才嘆了口氣道:“你自便吧。”
謝安瀾笑顏如花,“這樣啊,那你陪我去逛小吃街。”
“你自己去。”陸離不感興趣,在他印象中所謂的小吃街就是那種一條街都是那種小小的地攤子,賣著各種稀奇古怪的吃食,灰塵漫天也毫不在意的嘈雜地方。那也是有著輕微的潔癖的陸四少絕對不會涉足的地方。
謝安瀾仿佛沒聽見他的拒絕,拍手道:“就這么愉快的決定了!”
誰愉快了?只有你一個人愉快吧?
被迫出門的陸四少獨自一人走在街上,即便是他有著非同一般的俊雅容顏,但是那一身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的黑氣也還是讓過往的行人們退避三舍。謝安瀾心情愉快地走在最前面,絕美的容貌吸引了無數(shù)路人驚艷的目光。陸英左右為難的走在最后,不知道該做什么表情只好低下頭走路。
做下人難啊,他要是表現(xiàn)出高興的模樣,四爺會不高興。他若是表現(xiàn)出不高興的模樣,四少夫人他也惹不起。
安明是個大地方,基本上只要上雍皇城有的東西這里都能夠找到。哦,除了皇城皇帝和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高官顯貴。也正因為如此,這里的人們反倒是過得更加自在一點,走在街上也能感覺到人們欣欣向榮的氣氛。
說實話,東陵的美食絕對不可能比得上謝安瀾前世見識過的那些。所謂的小吃街也只是一個籠統(tǒng)的稱謂,賣平價吃食比較多的地方罷了,其中還夾帶著買些小玩意。總之就是絕大多數(shù)時候只有普通百姓才會來得地方。玩了一會兒謝安瀾也沒覺得有什么好吃的,但是看著陸離那種冷漠僵硬的俊臉,她就覺得自己還能再吃下五個包子。
“別這樣嘛,這么嚴肅人家還以為是哪位官老爺微服私訪呢。”謝安瀾咬著一根糖葫蘆道。
陸離抽了抽嘴角,無語地道:“你幾歲了?”
謝安瀾一臉的莫名其妙,“這跟幾歲了有什么關(guān)系?難道年紀大了就不能吃糖葫蘆了?”
陸離掃了一眼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再將目光落到了謝安瀾的身上。意思很明顯:整條街上,除了你哪個大人還在吃?
謝安瀾不屑一顧,“人生得意須盡歡,連吃個東西都要挑日子還有什么樂趣?想吃什么趕緊吃,想玩什么趕緊玩,不然萬一有一天…你后悔都來不及。”說到此處,謝安瀾有些傷感起來。想當初,她兢兢業(yè)業(yè)努力工作,不亂花不亂玩,好不容易給自己買下了惦念依舊的豪華大房子,結(jié)果就睡了一次特么就穿了。若是早知道有這么一天,她就應(yīng)該放心大膽的買包包,買首飾,買衣服,買豪車,買別墅,信用卡透支到不能透。然后心滿意足的穿越,讓銀行去哭吧。
陸離奇怪地看了一眼略有些憂傷的謝安瀾,思索了一下問道:“難道這是你的經(jīng)驗之談?”
“沒錯。”謝安瀾鄭重地點頭道,“難道你沒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嗎?”
陸離點頭道:“有。”
“所以?”
“所以我一定會完成的。”
“……我好像沒有機會完成了。”重生的了不起啊!狠狠地擼了一顆冰糖葫蘆下來,謝安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還剩下兩顆的冰糖葫蘆湊向陸離嘴邊。陸離當然不會跟她做這么無聊的事情,立刻側(cè)臉避開。于是冰糖葫蘆毫無懸念的糊在了陸離的臉上。
“謝!安!瀾!”陸離磨著呀,冷聲道。
看著陸離同學臉頰上紅色的糖漿,謝安瀾脖子一縮,完了,惹毛了!
“嘿嘿…”干笑了一聲,謝安瀾飛快地后退了兩步轉(zhuǎn)身鉆進了人群里,“我還有事兒!先走一步啊,咱們客棧見!”
“四…四爺…”陸英同情地望著自家主子仿佛快要結(jié)冰了的俊臉。猶豫再三,“你…要不要擦一擦?”
陸離冷哼一聲,一邊轉(zhuǎn)身往街頭走去一邊抽出隨身帶著的帕子用力的抹著自己的臉。陸英看了看早已經(jīng)沒有謝安瀾人影的人群嘆了口氣:少夫人,你真的要把四爺惹毛了啊。
直到跑得完全看到陸離的身影,謝安瀾找了個人少的地方靠著墻忍不住大笑起來。陸離少年那張俊臉冷冰冰的模樣本來還是很有威嚴的,但是涂上了糖葫蘆的糖漿,還有那一瞬間的呆滯,竟然給她一種呆萌可愛的感覺。當然這種話絕對不能當著陸離的面說出來,甚至連笑都要避開他偷偷笑,不然陸離少年惱羞成怒起來很難說不會殺她滅口啊。
等到笑夠了,謝安瀾才理了理衣服走出來,慢悠悠地晃入了人群中。
“安明城中竟有如此絕色?”
大街上一處茶樓里,靠窗口的位置坐著一個二十四五的藍衣青年。只見他劍眉星目,眉宇間自然流露出一股雍容之氣。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名白衣男子,那藍衣青年已經(jīng)算是少見的英俊了,但是卻遠不及那白衣男子。白衣男子鳳眼薄唇,風神俊秀,只是身形太過消瘦,帶著些不自然的白皙。藍衣青年身后的侍衛(wèi)看著對方眼底也不由露出幾分輕蔑之意。這副弱不禁風的長相,倒像是上雍南風館里的小倌兒了。
白衣男子伸出手端起桌上的茶杯,消瘦的右手手指白皙纖細,修長優(yōu)美的仿佛白玉雕成的一般。
“這安陽城里,哪有什么絕色能入理王殿下的眼?”白衣男子垂眸飲茶,神色紋絲不動,連眼風都沒有往樓下瞟一眼。
藍衣青年含笑目送那人影消失在人群中,“雖然算不得無雙絕色,但是這樣的姿容這些年我也只見過第二個罷了。”
“哦?”白衣男子挑眉,“能與上雍第一美人一較高下。那倒是當真稱得上是絕色了。”
藍衣青年正是當朝理王,東方靖。看著對面的白衣男子,東方靖神色略有些復(fù)雜,沉聲道:“算來你我已經(jīng)有八年未見了,你當真不打算回去?”
白衣男子揚眉,忍不住輕咳了一聲道:“回去?回哪里去?”
東方靖道:“自然是回上雍。”
白衣男子搖頭道:“我的家在安明,我為何要回上雍?不過是經(jīng)過之地罷了。”
東方靖輕哼一聲道:“你覺得自己只是上雍的過客,那是否我們這些朋友在你心中也是過客?”
白衣男子劍眉微皺,低頭就是一陣悶咳。好一會兒方才平息下來,抬頭看向東方瑾,目光中有著劍一般的鋒利,淡淡道:“理王殿下好好的京城不呆,來安明做什么?”
東方靖一愣,知道他不愿繼續(xù)剛才的話題。只得嘆了口氣,苦笑道:“我這個王爺,不過是說著好聽罷了。還不是陛下讓去哪兒就去哪兒。陛下要我代天巡狩,我難道還能說不來?”
“王爺慎言。”白衣男子淡淡道。
東方靖嗤笑了一聲,到底壓下了心中的火氣,低聲苦笑道:“陛下說什么令我代天巡狩,看似風光無限。但是這般大張旗鼓,恨不得全天下人都不知道我出來了。暗地里卻派了柳貴妃才剛剛?cè)豕诘闹秲何⒎皆L。天下官員的眼睛都落在我身上了,到時候人全是我得罪的,功勞全是柳家人的。看著辦,等這次回京,那柳浮云就又該升官了。呵呵,二十歲的正三品官兒,你見過么?”
白衣男子淡然道:“你想如何?”
東方靖一把抓住白衣男子的手臂,沉聲道:“若虛,回來幫我。”
白衣男子呵呵低下了兩聲,搖頭道:“理王殿下高看在下了,在下不過一屆商賈,哪里有本事幫理王殿下?更何況…王爺,你想干什么?”
沉靜的眼眸定定地望著眼前高貴的皇孫,帶著從未有過的嘲諷和冷意。
東方靖怔住,雖然早就已經(jīng)知道眼前這個男子早已非昔日阿蒙,但他卻還是第一次真切的從他眼中看到狠辣的光芒。心中一跳連忙拉住了他道:“若虛,當年的事情…”白衣男子平靜的移開他的抓著自己手臂的手,“當年有什么事?”
“你在恨我?恨我們?”東方靖問道。
白衣男子蹙眉,悶咳了兩聲。他的身體似乎并不好,這么一會兒功夫已經(jīng)咳了好幾次了。似乎無意在跟故人敘舊,白衣男子抬頭看著他道:“王爺說要見我,也見了。如果沒事的話,草民告退。”
“放肆!王爺賜見是你的榮幸,竟敢……”東方靖身后的侍衛(wèi)忍不住出聲怒斥道。
“住口!”東方靖沉聲道。
白衣男子似乎并不在意,淡淡一笑漫步出了雅間。
等到他出去,東方靖身后的侍衛(wèi)才忍不住道:“王爺,不過是一介商人,何必對他如此客氣?”
東方靖臉色也不太好,冷冷地掃了那侍衛(wèi)一眼冷笑道:“一介商人?穆家也是商人,京城里那些人還不是一眼搶的猶如瘋狗一般?”
“他怎么能與穆家相比……”穆家可是東陵首富。
東方靖輕嘆了口氣道:“東陵首富又如何?等到穆老太爺死了穆家還不知道如何呢。他跟穆大并稱雙璧,但是,他的頭上可沒有穆家老太爺和穆江楓壓著。”
樓下,白衣男子踏出茶樓立刻又兩個灰衣男子迎了上來。白衣男子神色淡漠地掃了兩人一眼,淡淡道:“方面那位貴客,身后那褚衣侍衛(wèi)的那雙眼睛,我很不喜歡。”
兩人心中微震,跟在主子身邊這么多年,可是極少聽他說起什么東西他不喜歡的。而且,還是很不喜歡!
兩人立刻就明白該怎么做的,齊聲應(yīng)道:“屬下明白,請會首放心。”
原來,這白衣男子正是流云會會首——蘇夢寒。對于白衣男子的身份倒也并不需要意外,因為流云會的總會本就在安明。
蘇夢寒點點頭,神色淺淡的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