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緣,流火非夏,醉眼算天涯。
三炷香,風(fēng)雪不歇,誰笑未亡人。
薛策一個人坐在孤山的山頂,隨意地拿著一瓶酒,半瞇著眼睛,看著他早已看慣的晚霞。
孤山,孤云。
配上一個孤單的人,倒真是,絕配。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
竺寧好不容易爬上山,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讓她莫名地感傷。
薛策聽到她的聲音猛然轉(zhuǎn)頭,仔細(xì)探尋一番后,發(fā)現(xiàn)與她從未分離的顏緋塵竟然不在,不由有些驚訝。
“這話該是我問你吧?小憂兒,你竟然敢在這個風(fēng)口浪尖上一個人出行,連暗衛(wèi)都沒帶,膽子倒是挺大的。”
山崖上的風(fēng)一陣陣吹過,竺寧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心中腹誹了幾句自己這越發(fā)弱不禁風(fēng)的身體,然后,一步步挪到了薛策身后。
沒有顏緋塵在,她自然不敢直接坐在崖邊,便站在薛策右后方三步左右的地方,靠著那塊早就被風(fēng)雨侵蝕地不成樣子的石頭上微微放松。
“我自然不是一個人來的,丸子,出來跟薛公子打聲招呼。”
薛策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見一個熟悉萬分的肉 團(tuán)子在他眼前留下一道殘影之后,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他的頭上。
拿著酒瓶的手抖了一下,在感覺到比前兩天又重了幾分的重量之后,薛策不得不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免得這顆丸子從他腦袋上掉下來。
“小憂兒,你說你們夫妻倆,顏緋塵那個家伙折騰我也就算了,你居然也跟著他一起折騰。我薛策還真是倒霉啊,這輩子怎么就遇到你們了呢?”
這么說著,薛策本想抬頭喝一口酒,但是考慮到頭頂上那顆肉丸子的存在,不得不按捺住這樣的想法,萬一把這個家伙給摔了,將要折騰他的,可就不止顏緋塵和竺寧了啊。
竺寧聽見他這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薛策,我倒是第一天知道,你竟然還會有這種想法。看樣子,我應(yīng)該去跟君歡說說,讓他少折騰你一點(diǎn)才行。”
她這話一出,薛策不由抬手撫了撫額:“得,小憂兒,你還是饒了我吧,我這明天就啟程回靖安城了,你可別再給我找事兒了。”
薛策一直沒有轉(zhuǎn)頭,竺寧也只是靠在那塊石頭上抬頭望著天空,聽到他提起要回靖安城的事兒,神色有一瞬間的怔愣,然后,又恢復(fù)如常。
“你回靖安城,是因?yàn)轼P黎雪嗎?”
薛策剛把那顆不安分的肉丸子從頭上揪下來給困在懷里,正順毛呢,就聽見竺寧的問題,眼中瞬間閃過一抹復(fù)雜,然后,又歸于沉寂。
“算是,也不算是。小憂兒,感情這事兒不能勉強(qiáng),我不喜歡她就是不喜歡,哪怕她從鳳繚國一路追到了這里,我也還是不喜歡她。與其讓她繼續(xù)糾纏下去,倒不如不給她一點(diǎn)希望。”
“薛策,其實(shí)在斯瀟園見到那個小姑娘的時候,我還覺得你眼光不錯,還有你當(dāng)時的那
些表現(xiàn),也挺讓人誤會的。但是沒想到,原來你對她真的一點(diǎn)心思沒有。”
她語氣中盡是可惜,很明顯是早就在心里認(rèn)定了薛策和鳳黎雪會是一對兒,薛策聽著,唇角泛起一抹苦笑:“當(dāng)時不過是因?yàn)樗ニ篂t園太容易打亂我們的計(jì)劃了,所以我才把她帶走的。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不過小憂兒,你這口口聲聲叫著人家小姑娘,可別忘了,你比人家大不了幾個月。”
竺寧已經(jīng)是這個月中第三次聽到這樣的話了,一時間不由有些好笑,但到底也明白薛策不太愿意繼續(xù)談?wù)擑P黎雪這個話題,便轉(zhuǎn)開了去。
畢竟,她與鳳黎雪雖然一見如故,但是兩人立場不同,國家不同,日后如何尚未可知,自然也不能完全交心。
要從長遠(yuǎn)上看,其實(shí)她也是不贊同薛策與鳳黎雪的,但若是薛策真的認(rèn)定了她,那么日后她和少柳多費(fèi)點(diǎn)心思在鳳繚國上也不是不可。
只是薛策很明顯對鳳黎雪無意,她還是不要把他們硬往一起湊了。
“其實(shí),我們之前見過,對不對?”
竺寧突然間問出這么一句話,薛策那本就沒有放穩(wěn)的酒瓶在他一不注意的時候,便落到了山崖下,再無蹤跡。
“小憂兒,你說的之前,是在什么之前?你來長安之前?還是你去靖安城之前?又或者,是你成為昭和公主之前?”
薛策的語調(diào)并沒有分毫變化,還是那樣的玩世不恭,還是那樣的慵懶隨意,但若是真正了解他的人,便會發(fā)現(xiàn)他的聲音之中,還是變了幾分的。
似乎,帶著幾分緊張,又似乎還有那么一點(diǎn)期待。
“四年前,淮灤境內(nèi),容琀酒家,曾有一個紅衣的男子給我付了酒錢,那個人,可是你?”
薛策在聽到容琀酒家的時候,眼中神色陡然一變,心中微微一嘆,不愧是那個被譽(yù)為連紫微之光都掩蓋不住的鳳凰,竟然只是這么一面之緣都能想起來。
“四年前,我正在青玄辦事,不可能出現(xiàn)在淮灤境內(nèi)。”
竺寧疑惑地看向他,總覺得不對,但是薛策也沒必要在這么一件小事上騙她,想了想,還是覺得應(yīng)該是自己記錯了。
穿紅衣的,也不一定是薛策。而且她碰到的那個男子,似乎并不會媚術(shù),但是按照薛策這些年的經(jīng)歷,他應(yīng)該至少在五年之前便會了媚術(shù)才對。
“那便罷了,我本來還想還給他點(diǎn)東西的。”
薛策眸中更加復(fù)雜了,當(dāng)初他碰見的那個女孩,容貌與現(xiàn)在的竺寧很是不同,甚至連性格也差了許多,所以開始他并沒有往她頭上想,也是前幾天,他在少柳那兒看到了一幅畫像的時候,才認(rèn)出她就是那個小姑娘,然后,他便整個人都不對了。
這么急著回靖安城,不僅僅是因?yàn)橄胍汩_鳳黎雪,更是為了,躲開她。
“你欠了他什么,一直想著要還?難道是酒錢?”
竺寧看著天邊變了形狀的晚霞,臉上露出了一抹溫柔的笑容,仿佛是在回憶什么美好的事情:“我欠他一曲說好的笛
音。”
“什么曲子?”
薛策的聲音有些低落,可是竺寧卻并未聽出來。
“《流火半夏》,當(dāng)時我正好填完了半張曲譜,是他幫我填了后半張,因?yàn)槲覀兿嘤龅臅r候恰好是在七月,便起了這么一個名字。不得不說,他在音律這方面,確實(shí)是個難得之人,若不是當(dāng)時他急于離去,說不定我們還能成為至交好友。”
竺寧沒說的是,那年她恰好遇到了秋明昭,最初的時候,她對秋明昭并沒有什么太多的感覺,反而是對那個給她付了酒錢,又幫她填了曲譜的男子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好感。
可惜那個男子離開的太早,她甚至不知他的身份姓名,就徹底沒了他的蹤跡。便是動用了韶家的力量,也查不出一絲半點(diǎn)。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跟薛策提起這個人,或許是因?yàn)榍岸螘r間的夢,讓她意識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也讓她明白,不要在生命中留下遺憾。
一時之間,找不到人傾訴,所以才說了這么多吧。
“小憂兒,你這么說,就不怕顏緋塵那個家伙吃醋不成?”
薛策的語氣中帶著調(diào)笑,一如既往的讓人聽見便想揍他一頓,竺寧卻是早就習(xí)慣了,只是微微撇頭:“他有什么好吃醋的?不過是年少時一個約定罷了,我們之間又沒有什么別的關(guān)系。再說了,這輩子我能不能再見到他還是一說呢。”
薛策給丸子順毛的手一頓,然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啊,說不定你這輩子都不可能見到他了。”
竺寧不在意地轉(zhuǎn)開目光,卻沒想到,他這一句話,竟是一語成讖。
終其一生,竺寧都沒有見到那個出現(xiàn)在淮灤境內(nèi),容琀酒家的男子,更是沒能在他面前吹出那首《流火半夏》。
當(dāng)然,她更不知道,那個人,就是薛策。
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顏緋塵就快來了,你還是去找他吧。反正我明天就走了,讓丸子多陪我一會兒,明天之前我定然會把它安全地送回去。”
竺寧本來想開口說些什么,可是薛策這明顯讓她離開的話一出口,她也說不出來了。
不過她也確實(shí)聽到了顏緋塵的聲音,本來她便沒想著能瞞過顏緋塵的雙眼自己出城,怕是他一直都跟在自己身后吧。
后來見她碰到薛策,這才隱匿了身形,故意落后幾步?jīng)]有追上來。
“也罷,丸子估計(jì)也挺舍不得你的,那我就先去找君歡了,薛策,你,一路小心。”
薛策隨意地對著她揮了揮手,依舊沒有轉(zhuǎn)頭,竺寧也不在意,只是又緊了緊自己的衣服,向著來時的路走去。
徒留薛策一個人,坐在山崖邊,懷中一只小雪貂,感受著越來越大的風(fēng)。
“浮生劫,流火半夏。師傅,你說的話,我終于懂了。”
一聲嘆息劃過,終究,消失在天地之間,不留一絲痕跡。
正如,他和她那場相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