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要一一論功行賞,其實早在他們回京之前,該賞賜的早就按照規制定好了,賞來賞去也不過是那么幾件東西,要么就是提個官級,引不起葉挽什么太大的興趣。她比較感興趣的是,蕭羽要怎么把這次的事情抹平,還有曾家怎么對待曾寧宇的死這兩件事。
“圣上英明,嘲風將軍此行居功至偉,應當厚賞!”
“王大人所言極是,聽聞定國侯將北境兵權全權交由嘲風將軍掌控,實是戰功赫赫啊!”
“臣附議!”
葉挽眉目頓時一涼,果然,該來的還是要來的。這些人只怕都是慶國公的人,看似是在為他們請功,實則你一眼我一語的把褚洄推上了風口浪尖。什么叫定國侯全權將兵權交給褚洄掌控?這不是擺明了跟所有人講褚洄早已拉攏了定國侯和謝家軍的人心么。
她秀眉輕皺,剛要開口,就聽腦海中傳來一個不帶感情的冰冷聲音:“別急,繼續聽聽。”葉挽不動聲色地抬起頭四處打量他人神色。
除了喜歡那興風作浪的一派人,老慶國公曾丘云面無表情地站在文官的最首列,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憤怒或是哀恨的情緒。果然姜還是老的辣,曾丘云不用廢話一句,自然有無數的人為了討好他爭先恐后地對著他們吐唾沫。
謝青聞不是白癡,自然聽得懂這些矯情的文官話中的意思。他眉目一轉,抱拳朗聲道:“陛下圣明,末將以為,此次的確是褚將軍功勞最大。老父年邁,身體不適,自然是比不過我等年輕人,沒有褚將軍在軍中聲名赫赫了。”他輕斂眉目,似乎在掩飾內心的不屑。話里話外竟然有嘲風將軍利用威名故意奪權的意思,那輕視的意思不需言表,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來。
正前方的曾丘云面上不顯,內心暗暗提起提防之心。這個謝青聞看似年輕,沒想到也如此滑不溜手,三言兩語就能讓百官放松對褚洄和謝遠的警惕之心。除卻明確是站在他這里的人,其余中立或是對立的百官明顯放下了對鎮西軍和謝家軍或會勾結的懷疑之心。這些后輩真是令人討厭的很!
葉挽沒有想到謝青聞也有如此狡猾的一面,內心暗笑。
“都是朕的好將,百姓的好支柱,自然都要厚賞。褚將軍此次功勞至偉,謝老將軍也勞苦功高,朕不會厚此薄彼。可惜了,謝老將軍舊傷未愈,身體不適,不能親自入京領賞,謝小將軍,就由你代父領賞吧!”瑞嘉帝笑的一派慈祥平和,似乎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先前你來我往的打機鋒。
“謝陛下。”謝青聞道。
“母后覺得,該如何厚賞二位將軍的好?”
曾后將目光從葉挽身上收回,輕撫尾甲,嘴角掛著安靜恬淡的笑容:“陛下決定就好。”她從容不爭的模樣,當真就像是一位呵護著兒子守著帝位的慈祥母親。只是葉挽知道,這不過是曾后安撫瑞嘉帝的手段罷了。她不可能事事專權,那倒不如將一些小事讓出來安撫安撫兒子那顆躁動不安的內心。
果然瑞嘉帝看上去更高興了,當即拍手道:“嗯……其實朕心中早有主意。褚將軍的話……”
“陛下。”褚洄突然出乎意料地開口道,“褚洄已是一品大將軍之職,賞無可賞。不若陛下將賜予褚洄的賞賜,以陛下之名賜予此次陣亡邊疆的將士和豐州損失重大的百姓,以示恩德。”他一開口,頓時大殿一片嘩然。此次大戰可以說是嘲風將軍功勞最甚,賞金銀無數也難以值得,而且這個嘲風將軍一向看上去冷面獸心的……竟也如此心地善良。
葉挽差點噗嗤一下笑出聲。褚洄一點也不比曾丘云嫩,他有心膈應曾后和曾家替瑞嘉帝立威,這話一出,若是瑞嘉帝聰明的話自然會順勢而為,在百姓中賺足好名聲。將軍府看似沒了賞賜,卻贏了瑞嘉帝的好感……別看現在瑞嘉帝在曾后的掌控下碌碌無為,他若是有心早晚有一天會脫離曾后的掌控的,只要挑起曾后和瑞嘉帝之間的戰爭,自然無心來管轄他們這些普通的將士了。
果然瑞嘉帝頓時大為感動,也不知是真聰明裝出來的還是真的被褚洄感動到了。他當即也沒有理會曾后難看的神色,拍案道:“褚將軍大仁,朕怎可不賞不賜?朕決定,將褚將軍的賞賜一半抽出用以安撫傷亡將士和百姓,另一半由朕的私庫而出,多謝褚將軍!”
“陛下大仁義,是百姓之福!”
“陛下實在仁德深重!”立刻有百官跪地山呼。
果然瑞嘉帝也不是什么簡單的角色。他這一手,一下子對褚洄施了恩,一下子又為自己賺足了名聲。葉挽微微瞇起眼,只怕之后的日子曾后要難捱了。瑞嘉帝受掌控十余年,眼看就要弱冠之齡,還無法自己親政,只怕心中憋屈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自己這個同母異父的哥哥……在曾后和曾家的熏陶之下,又怎么會是個善茬呢。
為了響應自家將軍的號召,葉挽和甄玉幾人也同時單膝跪地道:“陛下,末將等也愿意將賞賜換與將士百姓,以召陛下仁德。”
葉挽微微抬起頭,看著曾后愈來愈冷的目光,心中感慨。這個做母親的,被一兒一女同時擠兌,也不知心里是何等滋味?
褚將軍開了頭,謝家軍那邊自然也不能干坐著領賞了。謝青聞與連城同時跪地道:“陛下大義,末將等也愿意。”
好好的一個論功行賞的大會,硬生生地被褚洄變成了慈善賑災籌款大會。曾老國公一行人臉色都精彩極了,他們想挑起陛下對兩軍的忌憚,沒有想到反而被褚洄話鋒一轉引起了瑞嘉帝對他們的好感,還有那一屆屆民生為大的酸儒們,好感度直接升到了頂端。
謝青聞優哉游哉地單膝跪地,他對賞賜什么的并不在意,只要謝家和謝家軍安然無恙他便心滿意足了。既然褚將軍有意讓瑞嘉帝和曾家離心,他當然也就順勢幫一把了。畢竟褚將軍和葉校尉對謝家軍有大恩在,他往后還要跟著褚將軍混呢。
“你們一個個的……都如此行事,讓朕好生感動。這樣吧,也別你推我讓的不要朕的賞賜了,該賞的還是得賞,另外對將士們的撫恤和百姓的補貼,就由此次北漢賠償的金銀中出吧,也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瑞嘉帝當即感動抹淚,拍板定磚。
“陛下!”曾丘云眉目一緊,頓時給戶部尚書使了個眼色。戶部尚書跪地哀嚎道,“陛下還請三思!如今國庫空虛,接下來還有陛下的加冠之禮和封妃大典,更有西秦和北漢使者入京參會,需要真金白銀的地方太多,大燕的門面不可丟啊!”他喊得極為真切,似乎真的缺了北漢這筆賠款國庫就運轉不得似的。
褚洄涼笑一聲道:“李大人,戶部空虛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從數十年前就推遲鎮西軍糧餉,本將軍不與你計較。月前又拖欠謝家軍的糧草,致使我等差點斷水缺糧死在北境,被北漢人攻破玉巖關而入,幸虧有豐州糧草救急,本將軍也不與你計較。如今你連撫恤傷亡將士的錢都拿不出來,也不知道你這個戶部尚書是怎么當的,難不成各地每天上繳的那些真金白銀,都進了你的口袋不成?”
葉挽再一次在心中感嘆褚洄的狡猾。她先前以為褚洄只是單純的想挑起瑞嘉帝和曾家之間的隔閡,沒有想到正主在這兒呢!他早就料到瑞嘉帝會動國庫的錢和北漢的賠款,故意引出戶部尚書,竟然是想直接斷了曾丘云一條胳膊!另外還能不動聲色地將豐州糧倉的事情揭過去,在引起瑞嘉帝心中的內疚之時讓他不忍責問擅動豐州稅收之事。一舉三得,實在是太狡猾了……以后千萬不能惹這個男人,不然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果然瑞嘉帝聞言頓時大怒,在曾丘云阻止不及之時將案上奏本頓時甩在戶部尚書臉上,怒喝道:“褚將軍所言是真的?朕為什么完全不知情!為什么西北糧草拖欠數十年,為何你還敢在戰時不給謝家軍撥糧,大燕的國庫當真窮到了如此地步,要靠著北漢的賠款過活不成?!”
瑞嘉帝氣的臉紅脖子粗的模樣就好像當真不知道這些年發生的事情一樣。事實他到底知不知道那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只是順著褚洄的話能將曾家的人拔除,瑞嘉帝樂于為之。
曾丘云頓時一驚,暗恨褚洄這小子棘手,當即對吏部尚書使眼色。吏部尚書道:“陛下息怒,李大人只是憂國憂民慣了,覺得咱們應當省吃儉用以維護大燕國庫運轉合理,并非當真國庫一窮二白,只是李大人一時心急罷了。”
“朕倒是不知道,你跟李大人關系如此之好?”吏部尚書是孫昭儀的父親,也算是半個國丈了,瑞嘉帝一向對他客客氣氣,沒有想到今日話里話外都陰森的不行,顯然是打定了主意今天要拿李大人開刀。
孫尚書心頭一涼,他不該貿貿然地站出來說話的。只是曾老國公發話,他就算不站出來也必須站出來啊!“微臣不敢,微沉只是實話實說,還望陛下明鑒。”
“陛下,孫尚書所言極是。李大人也只是一時心切罷了。”曾后冷哼一聲,看了孫尚書一眼,轉頭對瑞嘉帝說道。
曾丘云的面子可以不給,自家母后的面子還是要給的。瑞嘉帝深吸一口氣,道:“就按朕剛才說的辦,除卻給兩位將軍和幾位小將軍的賞賜之外,撫恤銀子和貼補豐州百姓的金銀按慣例的三倍給,就從北漢的賠款中出。李德政,你可明白?”
李尚書剛從死里逃生的驚險中緩過神來,當即跪地磕頭道:“是,微臣明白!微臣明白,微臣立刻去辦!”
葉挽惋惜地嘆了口氣,本來還以為今日能看場好戲的,就算殺不了戶部尚書也能剝掉他一層皮。這種位置,只要瑞嘉帝隨意查一查就能查出不少令人驚喜的東西來,只是到底還是曾后的威嚴高深,瑞嘉帝還沒那個膽子和她作對,真是可惜了。
褚洄感受到背后小狐貍的可惜,輕笑著給她傳聲道:“不要著急,好戲還在后頭呢。”斷了鎮西軍數十年的軍餉,李德政么,也蹦跶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