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
南海省省城秀林路上的省政府宿舍院內,一號樓小別墅里依舊透出燈光。這是佟學良的家,往常這個時候,省長早就休息了。
官員的住房是行政待遇之一,所以等級也十分鮮明。
秀林路的省政府大院占地面積不大,里面住的都是廳級以上的干部。和濱海市不同,在這里的土地并不豐裕,省府官員的宿舍大院分為多處。在濱海市,趙奎這種地廳級可以有獨立小別墅,而在省城這邊,廳級只能住套間。
還亮著燈光的地方是佟學良的書房。
佟學良不抽煙,雖然書房里有煙灰缸,可是一向十分干凈。可是此時煙缸里卻堆了幾個煙頭,趙奎很少抽煙,不過這次卻連抽了幾支。
被佟學良允許在自己書房重地抽煙的,可見其待遇非一般的官員可比,起碼是佟學良十分器重或者關系相當密切的人。
佟學良背著手在房間里踱步,趙奎邊抽煙,邊說著什么。
直到趙奎說完,摁滅了手里的煙屁股,抬頭看著佟學良。
佟學良也停住了腳步,在沙發上坐下,說:“趙奎同志,現在可是非常時期啊。昨天顧書記還同我溝通過這次濱海市書記的人選問題,我向他推薦了你。市長人選我可以有較多的決定權,但是書記一職,一定要顧書記首肯才可以。”
趙奎不住地點頭稱是。
佟學良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繼續道:“一個地方的書記是掌控全局的舵手,一個地市這艘船往哪開,開得好不好,和書記的關系很大,位置有多重我想也不用我贅述。如果衛國慶的事情鬧上了參考,你想想后果會是怎樣?撇開你地方管理問題不說,光干部管理這一條,你趙奎同志就會被人詬病。一個小小的街道辦主任你都控制不住,還談什么領導一個幾千人的公務員隊伍?”
趙奎繼續點著頭,不過這一次他沒有沉默,選擇了解釋:“可是林安然不是一般的街道辦主任,佟省長,您上次在濱海市也見過他,和秦家是有一定淵源的。”
佟學良說:“嗯,這一點上確實有特殊情況。這次屆中,省委的意思是盡量少動地方一把手,調動過于頻繁對于地方穩定和發展都不利。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濱海市屬特殊情況,錢凡同志的身體出了問題,拖的時間也太長,所以才考慮換人。不過我雖然推薦了你,但是競爭已然很大,這次全省屆中只調整三個地方的一把手,僧多肉少,競爭激烈。別的不說,光各個常委推薦上來的人候選人就有十多個,都瞄著錢凡的位置。你這幾年的工作做得是很出色,本來勝算還是很大的,不過這時候如果鬧出太大動靜,傳來顧書記耳中,恐怕多少會有影響……”
趙奎搓了搓手,說:“所以我才連夜趕上來向您匯報。其實事發后,大同同志已經做了不少工作了,把那位姓厲的記者從白泥村接了出來,等我回來親自同他談談,沒想到一轉身,這厲記者就溜了。”
佟學良道:“你上次向我推薦劉大同擔任代市長,我個人也認同,不過你首先要自己拿下書記這位職位,才有建議權,否則一切都是空談。劉大同資歷上還有所欠缺,當常務副市長也還就兩年多時間,省里的常委有些異議,是否提拔得太快。”
趙奎忙道:“任人唯賢,能者居之。若從別地方調動一個市長過來,又或者換別人來當市長,正副班長之間又要一段時間的磨合期,更不利于工作。以往錢書記和我之間配合就存在問題,這一點讓我感悟頗深,再也不能讓濱海市重蹈覆轍了。如果調人來,我寧愿回省里賦閑算了。”
佟學良呵呵一笑,說:“趙奎同志,一市之長不要輕易就鬧情緒。你的工作,省里的領導都有目共睹,大家沒有否認的取得的成績嘛。只要你這次把衛國慶的事情處理好,平穩過渡,將來搭建班子,我會給你足夠的支持。”
趙奎感激地說:“謝謝佟省長!”
佟學良伸出手來,搖了搖,說:“先別急著謝我,現在你必須要把新華社南海分社的那份稿子給截下來。你去我書桌上,把電話本哪來。”
趙奎走到辦公桌便,看到那本內部電話本躺在筆筒旁,拿了過來,趕緊遞給佟學良。
佟學良帶上老花鏡,一邊翻看電話本,一邊說:“南海分社的社長和我有點交情,我給他打個電話,約個時間讓你們談談。你現在省城里住下來,明天準備一下,見見人家。”
趙奎連連稱是,臉上一直緊繃著的肌肉終于松弛下來,笑意再次爬到臉上。
佟學良出面,事情看來可以挽回。
厲新軍一大早就回到分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將昨晚連夜趕好的稿子整理了一次。九點半,社長包江華的秘書過來對他說:“厲主任,報社長要見見你。”
厲新軍伸了個懶腰,揉了揉紅通通的雙眼,說:“是嗎?我正好也要見他呢。”
秘書看了看他,說:“又熬夜了吧?”
厲新軍利索得收起桌上的文稿,拿在手里晃了晃,說:“值得!”
到了社長辦公室,敲了門,里面傳來包江華的聲音:“請進。”
厲新軍滿面春風走到包江華面前,說:“報社長,上次的選題我做好了,正好要向你匯報一下。”
包江華不但是分社社長,還是總編,看到厲新軍躍躍欲試的模樣,笑道:“怎么?看樣子很興奮吶。”
厲新軍說:“這可是我做記者以來寫得最激情最有感觸的一篇參考了。”
包江華請他坐下,說:“這次濱海市之行,你可是受委屈了。”
厲新軍搖搖頭,說:“值得的!拿到了第一手的資料。不枉此行。”說著將手里的文稿遞過去,放在包江華面前。
包江華把鼻梁上的眼睛摘下,拿在手里,從眼鏡盒里拿出擦鏡布慢慢擦著,說:“衛國慶的事情,采訪得怎樣了?”
厲新軍道:“那人太橫蠻,典型的暴富失德,現在又涉嫌違法亂紀。濱海市紀委正在調查,我和案件里的原告白老實在一起談了幾個小時,其中情況十分復雜,都寫在文稿里了。”
包江華重新戴上眼鏡,翻開文稿,看了起來。倆人正在談話,包江華不可能慢慢逐字逐句細看,不過多年的編輯經驗讓他鍛煉了一種快速瀏覽的方式,只看大小標題。
一片新聞稿件或者參考,標題能概略說明內容,而且他本意就不是看內容,只是找一個重要的標題。
果然,在文稿中部位置,找到他想要看的內容。
細細看了一番,放下文稿,又摘下眼鏡,道:“新軍同志,我問你個問題。”
厲新軍道:“社長請問。”
包江華說:“衛國慶一事,濱海市的市委市政府或者紀檢部門可有定論了?”
厲新軍一愕,愣了片刻,搖頭道:“還沒有,不過我文稿中已經很注意措辭了,實事求是寫出我見到的,沒有對案情進行偏頗性的描述。”
包江華拿起稿子,指著上面內容說:“你這里援引了三個事例,其中一個是黔中省豐慶集團董事長的案例,一個是滇西省大型國企總經理的案例,還有一個是衛國慶。前兩宗都是地方經過地方紀檢部門查實了,檢察機關介入并且法院判決了的,不過衛國慶這宗,目前還在調查的階段,尚未坐實。如此一來,就顯得有些不妥了。”
厲新軍一下子沒聽明白,說:“有什么不妥?白老實狀告衛國慶,上訪時間長達一年,濱海市紀檢部門初步查實衛國慶侄兒的媳婦李香梅存在偽造法醫檢驗證明的事實,加上聚眾企圖攔截佟省長的車隊,還有當日我在白泥村被關押六個小時和白老實在治保隊的辦公室里所見所談,都是鐵一般的事實啊!”
包江華沉默片刻,緩緩道:“新聞本身是自由的,不過我們的情況有些特殊。我們不是普通的新聞媒體,還兼著黨的喉舌。我們可以做探照燈,但是不能做攪屎棍。昨晚佟省長給我來電話了,目前濱海市處于干部調整階段,對其地區發展尤為重要,如果這時候鬧出什么問題來,對濱海市發展不利,對南海省的發展也會造成影響。新軍同志,我們不是單純的媒體人,要有政治大局觀,要有整體意識。我想,你會明白我說的話。”
厲新軍恍然大悟,原來是受到了壓力。以佟學良一省之長的身份,即便是新華社南海分社,也必須慎重對待,包江華之所以勸自己不要將衛國慶寫進去,恐怕是南海省官場上的一個意圖。
他覺得自己的脊梁骨后有一股涼氣,慢慢往上爬,一直爬到腦子里,爬到了臉上。
包江華又道:“據我所知,京城的喬部長也曾經對衛國慶一事有過指示,要地方上的同志對這幾年為地方建設立下汗馬功勞的鄉鎮民營企業家多一些寬容,不能揪著一點點過錯就咬著不放。我看這樣吧,政治課我就不給你上了,晚上濱海市的趙市長請吃飯,咱們都去一去,見一見。他說要向你負荊請罪,我看你也不會連這個面子都不給他吧?”
說罷,人已經站起來,走到呆若木雞的厲新軍身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稿子先拿回去,找個別的事例充實進去,完善了再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