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然和楊奇這頭在忙著為下午的大會做準備,現場會那頭卻出事了。
這事情說起來也挺詭異。李亞文和三個市里欽差帶著一眾各部門頭頭腦腦到了解放南路的火災現場開現場會,一般這種事情,安保工作都由分局派出巡警大隊做好現場秩序維持。
可沒想到,會議開了一半,早上已經散去的個體戶忽然將現場圍了個水泄不通,個別人甚至還持著橫額,要求為死者討回公道,在現場甚至灑起了冥錢,哭哭啼啼說政府只管收費不管理,才導致火災發生。
雖然去的一行人沒受到什么人身攻擊,可是李亞文卻顏面盡失,大白天的那么多圍觀群眾,服裝市場的個體戶這么一鬧,明天濱海市坊間又不知流傳出多少個關于火災事故的版本。
這對于想冷處理的臨海區領導班子來說,無異于火上添油。
兩點四十五分,李亞文灰頭土腦回到辦公室,叫來公安分局局長黃大海和解放街道兩名主官關門大發一通脾氣。
林安然寫完了講話稿交給白大姐打印,此刻正在區委辦沙發上看報紙喝茶等著三點開會,聽見斥罵聲傳來,不由皺了皺眉頭。
看到楊奇也停下筆,豎起耳朵在聽,忍不住說:“楊主任,其實開什么勞什子現場會嘛,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添堵嗎?”
心想,換做自己,絕對不會開現場會。明擺著那里燒成了白地,個體戶情緒必然激動,去那里開現場會最容易被人圍,這點李亞文怎么會沒考慮周全?
楊奇搖搖頭,說:“也不是李書記要開,是市里的意圖,說是必須開現場會讓各部門的頭頭受一下教育。早上的時候,已經派了不少民警和街道辦干部到那里去安撫群眾,據說效果還不錯,沒想到下午剛開現場會忽然就冒出來一大群?!?
過了沒多久,黃大海和兩個解放街道辦的主官從李亞文的辦公室里灰溜溜出來,片刻之后安秋嵐卻進了李亞文辦公室,關著門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十幾分鐘后安秋嵐臉色凝重走了出來,到區委辦里掃了一眼,說:“小林,你手頭上的事情辦完沒有?”
林安然放下報紙說:“搞定了,等開會呢?!?
安秋嵐對楊奇說:“楊主任,我要帶小林出去辦點事,你這里如果沒什么需要,人我就帶走了?!?
楊奇點頭說:“行,你們忙去吧?!庇殖蛄艘谎哿职踩?,頗有深意笑了笑。
倒是林安然一頭霧水,不是負責會務嗎?怎么忽然又要出去?反正自己也是小兵一個,領導叫去就去唄。
站起來跟著安秋嵐下了樓,出了區府往觀海路方向奔去。
車子開出老遠,安秋嵐這才開口問道:“小林,你還記得上回在銅鑼灣村村斗時候,有人在背后搗鬼的事情嗎?”
對于上司忽然提起這件自己都幾乎忘了的事情,林安然頗感意外。銅鑼灣村兩村村斗平息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雖然當初林安然對于為何不追查幕后黑手一事也感到過困惑,但也不至于犯傻去找安秋嵐,主動要求查這其中的貓膩。
他很清楚,在官場上,每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而且看清自己的位置也很重要。不該管的不要多管,不該問的不要多問,這條規矩在部隊的時候就已經深入腦海,是一條基本的行為準則。
“記得,據說有人找到道上的一個天地通,給了錢,讓人挑事。”林安然邊說邊觀察安秋嵐的表情:“怎么?安書記你怎么突然問起這事?”
安秋嵐把著方向盤,臉上看不出什么內容,只說:“這就好,現在我們已經有線索了,這事要盡快查清,你給家里打個電話,這幾天估計要在外頭跑,回不去了。”
操!林安然心底暗罵,如此說來,別說這幾天了,整個新年都沒法子安生了。
他自己在心里找了無數理由安慰自己,為人民服務無怨無悔,為黨的事業奉獻一切,想到最后,自己越來越感到困惑,說是查那個幕后黑手,村斗剛平息的時候不查,這會兒卻那么積極要追查,這到底什么目的?
難道安秋嵐真的是為了揪出那個黑手給銅鑼灣村那些上當受騙的村民討公道那么簡單?
他當然不會這么幼稚,這事冷卻了一段時間,忽然被安秋嵐翻出來,背后肯定有戲,至于什么戲,自己得慢慢看。
林安然笑著說:“安書記,借你的大哥大給我打個電話,我怕我媽煮了我的飯?!卑睬飴褂袀€大哥大,平常輕易不會拿出來,唯恐太招眼。
安秋嵐二話不說,朝自己的手包努努嘴,說:“自個拿?!?
打完電話給母親,車就開進了分局。安秋嵐下了車直奔內保股,宏強顯然早接到了通知,在門口迎接,上來就握手,嘴里直說:“歡迎歡迎。”
一行人進了內保股的一個辦公室,里面已經坐了三個警察。
宏強招呼安秋嵐兩人坐下,讓人倒了茶,開門見山說:“安書記,初步情況已經掌握了,那個天地通已經被監控起來,等你的指示了?!?
安秋嵐說:“這人什么情況?”
宏強從桌上拿起一份檔案,翻了翻說:“此人叫陳彬,外號‘卡賓’,35歲,住新園路二十號無線電一廠宿舍3號樓二樓201室,早年是無線電廠的職工,后來盜竊廠里的一些銅材被判了三年,刑釋已經兩年,目前一直無業,在道上混,有一個5歲的兒子,但是老婆跑了,兒子也跟著老婆離開,現在自己住在無線電一廠宿舍里?!?
安秋嵐謹慎地說:“宏股長,情報可靠?”
宏強笑道:“安書記,對我們那么沒信心?當我們警察吃干飯的?”
林安然知道宏強肯定不是開玩笑,他在派出所待過一年,很清楚警察的辦案方式。要在轄區里找到一個混混,絕對不難。
而且林安然相信,卡賓肯定是讓自己的朋友給出賣了。他是天地通,出賣別人,當然也免不了被別人出賣。
安秋嵐笑道:“我只是謹慎起見,要知道這事是李書記親自給你我下達的任務,務必一擊必中,不能有閃失。”
宏強說:“放心,給那小子裝個翅膀他都飛不出我們手心。陳彬有吸。毒嫌疑,現在還在家里蒙頭大睡,等晚點他肯定要出去買粉,那時候再動手?!?
林安然何等聰明,聽說是李亞文親自布置,心頭隱隱猜到了幾分。
內保股一般負責大型企業、學校、敏感單位的內部保衛工作,也有維護政治穩定的職能,對一些涉及安全保衛的工作也有參與,動用內保股,可見事情要求保密度很高。
臨海區政府現在被火災事故弄得焦頭爛額,李亞文這個時候居然有心情去查一宗舊案,可見這里頭肯定牽涉到一些關鍵性的東西,至于是什么東西,林安然一時還沒能窺到原因。
癮君子都是晝伏夜行的動物,在無線電廠設伏的警察一直到晚上六點多才通過對講機報告內保股,說卡賓終于起床了,現在正晃晃悠悠出門,往海濱夜場的方向去了。
內保股里,眾人趕緊丟下吃了一半的盒飯,出門上車,朝海濱方向開去。
天氣冷,天色黑得特別快,到了海濱夜場的附近,才七點多,已經是華燈初上了。
車剛停穩,前面一輛白色面包車里就下來一個便衣,走到林安然他們的車旁拉門上了車,剛坐穩就指指下面的樂與怒酒吧,說卡賓進了里頭,估計在拿貨。
海濱夜場是濱海市對海濱公園一帶一些舞廳的總稱。這里從前有一家露天舞場,這兩年漸漸發展出一些小型的室內酒吧和舞場,但是價格低廉,檔次比較低,屬于大眾型娛樂場所,和尚東海的伊甸園酒吧不是一個檔次。
在九十年代初期,癮君子吸食的方式還沒發展到后來的注射式,采取的辦法一般是俗稱“追龍”的火烤式吸食。
直到九十年代中后期,癮君子中癮頭比較深的,吸食很難滿足毒癮,而且浪費也比較大,所以才發展為直接針筒注射,但是針筒注射的同時也帶來了許多危險性,例如注射過量、感染艾滋病之類。
由于“追龍”的方式相對比較繁瑣,注射則較為簡單。注射只要一個針筒、一瓶礦泉水和一條膠帶即可,沒膠帶直接用皮帶也行??伞白俘垺本筒灰粯樱紫纫鲥a紙,用來涂抹毒品進行吸食。一般以綠箭香口糖的錫紙品質最好,最容易獲得,其次是紅雙喜煙的煙盒錫紙,用火烤一下,撕下來即可。
“追龍”的時候,還要有煙槍,通常都會采用飲料的軟包裝剪裁制成,之所以用這種特殊的包裝紙是因為“追龍”過程中會有許多海/洛/因集聚在煙槍里,時間越長,積的越多,煙槍就成了癮君子的個人珍藏,里面積累下來的東西往往能在斷糧的時候救自己一命,把煙槍拆開,里面厚厚一層焦黃色的煙膏,刮下來能頂上一天的量。
由于方式繁雜,所以癮君子們一般在選擇在自己家中或者出租屋中進行集體吸食,而在這時候,卻是最容易一網成擒的時刻。
卡賓進了樂與怒沒多久就再次出現在大家眼前,身后多了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幾個人找了個邊三輪又回到卡賓在無線電廠里的宿舍,顯然是準備眾樂樂了。
當警察踹開門沖進去將幾個飄飄欲仙的道友扳倒在地,戴上冰冰涼的手銬,卡賓還以為只是去拿貨時候不小心被跟蹤了,警察是因為吸/毒這事將自己抓了起來。
卡賓這種老江湖很清楚,對付癮君子,警察只能送去強制戒毒,所以一點也不怵,警察問什么都不回答,最后干脆來了個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
一個警察過來問宏強:“宏股,這小子看來是老油子,不會開口的,要不要加加料?”
所謂加料,林安然當然很清楚指的是什么,從前在派出所,經常能看到一些牛氣沖天的嫌疑犯被拉進審訊室里加料后,出來服服帖帖溫順得像小綿羊一樣。
此時林安然忽然想起一個關于華夏國警察的笑話。
這笑話說,為了測試美國、香港、華夏大陸三地警察的實力,聯合國將三只兔子放在三個森林中,看三地警察誰先找出兔子。
第一個進森林的是美國警察,他們先花整整半天時間開會制定作戰計劃,嚴格分工,然后派特種部隊快速進入森林進行地毯式搜索,結果開會耽擱了時間,兔子跑了,任務失敗!
然后輪到香港警察,他們派了一百多號人和幾十輛警車在森林外一字排開,由帶頭人用喇叭喊話:“兔子,兔子,你已經被包圍了,快出來投降”半天過去了,沒一點動靜。飛虎隊進入森林,搜索一遍,沒結果,任務失敗!
最后是華夏警察,只有四個。先打了一天麻將,黃昏時一人拿一警棍進入森林,沒五分鐘,聽到森林里傳來一陣動物的慘叫,華夏警察一人抽著一根煙有說有笑的出來,后面拖著一只鼻青臉腫的熊,熊奄奄一息的說到:“不要再打了,我就是兔子?!?
這,就是加料的威力。
宏股望了望牛皮哄哄一臉不屑的卡賓,一言不發出了審訊室,對那個警察說,加什么料,對付這種癮君子,用得著加料嗎?
他找到安秋嵐說:“安書記,咱們找個派出所先將卡賓關起來,半夜估計他什么都說了。”
安秋嵐和林安然稍稍愣了一下,旋即明白宏股的意思,大家哈哈大笑,一致同意。
內保股沒有自己的羈留室,所以一般都借用轄區派出所的羈留室關押自己的犯人。
把一肚子莫名其妙的卡賓押出審訊室,再次推上警車,押到臨近的海濱派出所,卡賓在車上開始惴惴不安起來。
臨出門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讓他自己覺得很不對勁的牌子——內保股。
內保股?這個部門什么時候抓起癮君子來了?卡賓隱約感覺有些不妥,又說不出哪不妥,總覺得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頭上烏壓壓黑云密布,閃電偶爾穿出云層,露出猙獰的面目,發出讓人膽寒的嘶叫。
把卡賓送到海濱所,宏強特地吩咐值班的民警把卡賓關進小號。
這是濱海市派出所里的一個俗稱。每個所,有都大號、小號之分。大號請了人定期搞衛生,相對整潔。小號則從不清理,屎尿橫流,甚至連個蹲坑都沒,要小便,角落里拉褲子一射即可;要開大,拿個塑料袋一拉往墻角一扔搞定。
正常人關進去,幾個小時下來生不如死。
派出所不是不能清理小號衛生,是不愿意,對于一些犯事很輕卻又死活不肯接受罰款的人,尤其是一些參與賭博的治安犯,不打你不罵你,只是把你丟到小號里頭關著。
喜歡賭博的,口袋多少都有有點銀子,進小號熬幾個小時,早就嗷嗷叫喊投降,要罰多少都認了。
宏強、安秋嵐還有林安然都不會天真到認為小號那點臭味和里頭碩大的老鼠就能讓卡賓開口,大家都心知肚明在等什么。
大家到海濱一個露天宵夜檔里擺開一桌酒菜,狠狠吃了起來,為了卡賓,晚飯都還沒吃飽。
菜過五味,酒過三巡,宏股的對講機就響了起來。
“宏股長,呼叫宏股長。”
宏強喝干一杯啤酒,從腰里拔出對講機用破鑼一樣的嗓音回答:“我是宏強,有事說?!?
“宏股,宏股,我是海濱所,犯人要開口了,指定要見你。”
宏強哈哈一笑,朝安秋嵐和林安然還有在座的內保股警察遞了個眼色,又對著對講機說:“明白明白,讓丫的熬一陣,我們過一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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