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婧進到重華宮的時候是只身一人。她穿著一件紅色的衣裳, 十分艷麗。她長得有七分像姚鈺三分似姬尚,只站在那里就已經是威嚴十足。她站在丹殿之下抬頭看姬賢,目光從容:“陛下, 聽說你想見我?!?
姬賢抬眼看她, 微微笑著:“是啊, 這才不過半天, 就想見你了。若可以的話, 還真的想讓你一直呆在朕的身邊?!?
“是么?”姬婧笑著說,“若臣真日夜呆在陛下身邊,陛下又該寢食難安了?!?
“所以怎樣朕才能不寢食難安呢?”姬賢笑著問她。
姬婧答道:“那自然是臣死了, 陛下才會安心。”
“你怕死嗎?”姬賢依舊笑著。
姬婧看著他,道:“死有什么可怕?不過放不下的東西太多, 若我死了, 還請陛下多為我準備些陪葬。也讓父皇看看, 陛下您沒有虧待妹妹?!?
“如果真的會有這一天的話,朕自然會為你準備最多的陪葬。”姬賢輕輕地笑著, “婧兒,慕容已經趕到帝都了嗎?”
“自然是趕到了,否則臣怎么會來見您呢?”姬婧笑著說,“臣總是多心了,除非萬無一失了, 要不的話臣總是擔心總是坐立不安, 所以只有慕容到了, 臣才安心。若有一天慕容不在了, 臣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有時朕會很好奇, 為什么慕容對你那么死心塌地?”姬賢微微笑著,“還有那上官裕, 他都沒有見過你幾次,也愿意為你出生入死。好像你有一種魅力,能吸引到那些有才華的人為你賣命?!?
姬婧道:“或許是魅力,但有可能只是因為他們覺得臣比陛下更適合當皇帝,所以才聚攏在了臣的身邊。不知陛下以為呢?”
姬賢聽著這話并不生氣,依舊只是微笑著:“或許如此吧!不過有些事情既成定局就無法改變,就好像我坐上了龍椅,而你只能站在階下。”
“的確如此,不過這也并非不能改變,不是嗎?”姬婧看著他,語氣從容不迫,“龍椅這玩意兒不是坐上去了就穩當了。這個道理向來陛下比臣的體會要深得多了。”
“婧兒見到姜相公了么?”姬賢笑著問道。
姬婧仿佛是很驚訝地挑了挑眉,口中道:“今天還沒見到他呢!不過我想這會兒他應該會見到虞大人了吧!他們是故交了,能說的事情也多一些。反正見虞大人與見我也沒什么區別,陛下,您說是不是?”
姬賢倒是微微一怔,道:“朕沒想到,真的沒想到呢。”
“人嘛,總有個思慮不周全的時候。就算是皇帝也是一樣。”姬婧慢慢地說,“不知道現在外面的情況是如何了呢!不知道姜相公這一次是會拼到底,還是再倒戈一次呢?”一邊說著,她格格笑起來,一時間竟讓姬賢感到有些倉皇不安。
“哥哥,姬賢,陛下,圣上。”姬婧慢慢地踱上了丹殿,“我總在想當初若是我快你一步,或者當初虞斕沒有幫你而是幫了我,現在還會有這么多的事情么?我會好好對待你和婧兒,并且決不會像你對待我這樣對待你。只不過……當初……這個設想已經太蒼白無力了而且也不可能再重來一次了。不過這一次,我總該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抓在了手里,無論會付出什么代價,我也要把這個皇位搶到手?!?
“你可以覺得這是因為我的一己之私。”姬婧繼續道,“如果這樣想你會覺得安心的話。從前父皇和我說,大夏朝是姬家的天下。若有人想奪取姬家天下,我有責任去爭斗。在你無能為力的時候,我大可以取而代之。這些年來我從來沒有忘記這些話。我一直看著你,看著你到底會如何。于是在你手中,落沒的姜氏竟慢慢坐大了,虞氏在我的眼皮底下都在擴張,更不用提那上官氏還有霍氏。敢問一聲我的陛下,這些年你過得真的舒心么?看著那些外姓人家把姬家的天下一點點蠶食,你真的坐得穩么?”
“你在這皇位上做了整整四年,你甚至把你的年號定為‘永平’,想一想覺得真可笑,這四年有多少時候真的很太平?那些人為你粉飾的太平是不是格外華美,可真正的事情你又了解多少?你知道北邊有□□,你知道北邊的官員有貪污,你知道的事情,那只不過是因為我在北邊,那些妄圖跟著你享盡榮華富貴的人盯住我恨不得把我碎尸萬段那樣他們才能安穩地繼續日日笙歌。南邊的事情你一概不知,你不知道南邊更亂,你不知道去年南方的洪澇死了多少人,之后的瘟疫又讓多少人失去了生命。你統統不知道。我的陛下,但凡你把對付我的心思用上半點在朝政上,用在整治國家上,如今我也不會那么輕易地就回到帝都來了?!?
“你和沅兒,一個只想把我除掉,一個心太急做事情沉不住氣,這已經注定了你們會輸在我手里。”姬婧輕笑了一聲,“所謂天之驕子,或許就是你們這樣的人。從小都受到過母親父親的庇護,以為全天下的人都該圍著你們轉。你們沒有為別人想,自然也就得不到別人的信任更得不到別人的擁護。只有那些小人,會說奉承話的人,他們會緊緊地追隨著你們。你們最信任的也是他們。我的陛下,我說的對不對?”
姬賢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瞪著她,好像失去了聲音。
“你聽,外面兵器的聲音。”姬婧嗤笑一聲,“真不知道最后是你輸了,還是我輸了。陛下,你說這會兒我們來下一局棋如何?”一邊說著,她拍拍手,立刻有人送了棋盤棋子來。她接過棋盤棋子擺好,看向姬賢,微微笑著:“下一局棋,若你贏了,我滿足你一個要求。”
“輸了呢?”姬賢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你覺得你會輸嗎?”姬婧反問。
姬賢沉默了片刻,看向她:“朕不知道?!?
姬婧拿出棋子來擺好,道:“既然不知道,那就先下了再說吧!”
夜幕終于降臨,重華宮外被火把照的通亮,兵器相接的聲音越來越清晰。終于門被推開,是虞雋提著姜翩的人頭進來跪在丹殿之下,語氣沉著有力:“臣參見陛下,亂賊已經拿下,請陛下安心?!?
一看那姜翩的頭顱,姬賢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
姬婧只專注在棋盤上,吃掉了姬賢的車才抬頭看了虞雋一眼,語氣淡然:“慕容何在?”
虞雋遲疑了一下,還是開了口:“慕容先生……慕容先生受了重傷,如今在太醫院……”
聽著這話,姬婧的身子搖晃了一下,捏住了手中的棋子:“知道了,你派人安撫宮中女眷。不可驚擾他人。另外再把永嘉殿下接進宮來。”
“是!”虞雋應道,快步退出了重華宮。
棋盤上,姬婧的兩只車圍在姬賢的帥旁邊,姬賢已經只剩下了一只馬,一只卒,沒有贏的可能。放下棋子,姬賢嘆了口氣:“我輸了?!?
“我會給你體面?!奔ф阂卜畔铝似遄?,“你大可以放心。”
“你該去看看慕容。他是書生,受了重傷……”姬賢抿了抿嘴唇,“或許只有他真心對你?!?
姬婧目光看向外面,卻只是笑:“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能想到他。”說著,她向外面的人招了招手,一杯鴆酒送了上來。她雙手接過遞到姬賢手邊來,笑容得體又冰冷:“我會給你體面,你放心去吧!”
永平四年春,姬賢暴斃。姬婧繼位,改年號為元泰,是年為元泰元年。
登基大典之后,姬婧穿著皇帝的大禮服匆匆忙忙向太醫院里面去。慕容伶身受重傷已經在太醫院中療養了許久都不見好轉。趕到太醫院的時候,卻看見慕容伶披著件長袍站在園子里的桃樹下。
春初桃花開著正是艷麗,他面色略顯蒼白,卻被那桃花映得好看極了。聽到腳步聲他轉了身,見是姬婧就要行禮。姬婧上前兩步扶住了她,微微笑著:“還行禮,我和你之間還行禮做什么?”
“君臣之間,總有分別的。”慕容伶微笑道。
“我說要娶你的,你記不記得?”姬婧伸手把他的衣服理好。
慕容伶笑了起來:“怎么不記得?不過你說錯了,應該是我娶你才對。就算你現在是皇帝了,也應該是我娶你?!?
“既然你記的,你該知道你應該做什么了吧!”姬婧偎在他懷里,“你不許食言?!?
“怎么會食言?”慕容伶溫和地笑著。
“今天我們就大婚?!奔ф罕ё∷萑醯纳碜樱耙院竽憔褪俏业姆蚓??!?
“好?!蹦饺萘鏉M口答應。
“我帶你去看他們為你準備的衣服?!奔ф焊吲d地說,“你一定會很喜歡?!?
元泰元年春初,慕容伶因傷勢過重去世。同年姬婧軟禁姬沅于上陽宮,對朝政進行了一番改革。
元泰六年,姬婧因積勞成疾去世,終身未嫁。傳位于姬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