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了安樂一眼，他的動作仍舊是那麼緩慢的，甚至都有些乏味：

“皇兒，你就不用摔杯了，我早已經知道了，現在外面都已經被你的手下圍住了，我的侍從們也都已經被抓起來了。我剛纔既然說了，這杯酒我一定會喝，那我肯定就不會食言，所以，你就不要再讓旁人闖進來，打擾我最後的清淨了。”

聽了皇帝這一番話，安樂的臉色更加難看了，簡直就像是見了鬼一樣，她捏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著，心好像已經跳出了腔子，面對著父親的這種從容淡漠，她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了。

而這時，皇帝又開口了：

“明珠，你剛纔阻攔我，是因爲你早就知道了，這酒裡面有毒是嗎？”

明珠現在的心情也分外緊張，聽了皇帝的話她才明白，原來剛纔外面傳來的驚呼聲，是已經兵變了，她只是很不理解，既然皇帝當時就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爲什麼不趕緊採取行動，還要在這裡浪費時間呢？

看著明珠一直在發愣，皇帝微微一笑：

“明珠，別怕，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本來就是安樂公主安排進宮的，目的無非就是爲了要毒死我。你放心吧，我一點兒怪你的意思都沒有，你只是一個下人，再說的直接一點，你就是一個棋子，你完全沒有能力來改變和左右這一切，所以你只能聽從你主子的安排！而且，我想，很有可能，你已經被逼服下了某種毒藥了，是嗎？”

明珠越來越震驚了，她真沒想到，這個不管是現在還是一千年以後，都有口皆碑的無能皇帝，竟然也有這麼透徹睿智的一面。

現在聽皇帝問到了毒藥的事，明珠只得點了點頭：

“是，我已經服下了毒藥，可是你……”

“可是我怎麼知道的是嗎？”皇帝望著明珠，聲音和態度都分外的慈祥，“可是，我是怎麼知道的是嗎？”皇帝笑了，“傻孩子，我本來就是從這皇宮內院之中出生的啊，你們這些生在民間的孩子，幼年、童年可能會過得很辛苦，比不了我的錦衣玉食，可是，你們哪裡想得到我的辛苦，我從一落生，就開始耳聞目睹、親身經歷的無數的陰謀詭計，和殘酷的殺戮，可以說，你現在正在經歷的，已經是我司空見慣的了。”

皇帝娓娓道來，彷彿只是在陳述一件最普通的事情，可是明珠聽著這些話，卻都快要窒息過去了，因爲隨著皇帝的講述，她的腦海中展開了一幅又一幅陰暗、血腥的畫面，想到這些，她不禁覺得，皇帝簡直就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

皇帝的話還在繼續：

“說實話，能在這座宮廷之中，長大成人都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而我不僅長大了，還當上了皇帝，原本以爲這樣一來，我總可以過幾天安穩日子了，沒想到，還是不行。我還是不如民間的一個普通百姓，如果是一個普通百姓，那他到了我這樣的年紀，一定已經是兒女承歡膝下，盡享天倫之樂了，可是我卻連這都做不到，我不僅不能享受天倫之樂，我的親生女兒，我最愛的女兒，還要親手毒死我！”

皇帝的最後幾句話忽然變得分外沉重，聽得明珠的心裡都不禁打了個寒戰，她望了望安樂，安樂好像也有些害怕，但是她的雙脣仍舊倔強的緊緊抿著，一看就是，並沒有因爲皇帝這些話而改變主意。

皇帝稍微停了一會兒，態度就又平靜了下來：

“明珠，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既然你是來殺我的，而且還已經被逼服了毒，也就是說如果我不死，你就得死，那你爲什麼剛纔還要阻攔我呢？”

明珠低聲說道：

“因爲我剛纔聽你說的那些話，覺得你雖然不是個好皇帝，但卻是個好人，我不想濫殺好人。”明珠的眼睛中忽然涌起了淚水，真的，她的確是不想濫殺好人，她雖然很想救媽媽，但是她知道，如果媽媽知道了，她爲了拿到霓裳羽衣而濫殺無辜的話，媽媽即使被救也不會原諒她的。

皇帝聽了明珠的話，竟然顯出了欣慰的樣子來：

“能聽到你這麼說，我已經很高興了，我的確不是一個好皇帝，但是知道自己能被他人稱作好人，而不忍下手毒死我，我真的感到很寬慰，因爲臨陣倒戈，對於一個被逼前來的殺手而言，是很難做到的事情。明珠，你知道我爲什麼要收你做女兒嗎？”

皇帝忽然換了個話題，明珠茫然的搖了搖頭，她的確是不知道。

“因爲我知道你是一個孝順父母的好孩子，所以我想幫你，今晚，你捲進了這件事裡來，是很難活命的的，現在，我只希望我收你做女兒這件事，能夠保全住你，使得你在我死後還能活下去！”

明珠震驚的擡起了頭，望著皇帝，她真沒想到，皇帝收她做女兒這件事竟然還有這樣的深意。

愣了好一會兒，明珠才低聲說道：

“多謝陛下。”

皇帝悲傷的搖了搖頭：

“你也不用謝我，我雖然這麼做了，但是究竟能不能保護住你還是不一定的事情，不過，我既然已經讓安樂發了毒誓，又把你被我收爲義女的事情昭告了整個皇族，應該還是會起一點作用的吧。明珠，今晚我們能夠相識，也算是有緣，如果你真的能活下來，那麼幫我做一件事可以嗎？”

“什麼事？”明珠飛快的問道，因爲她現在也真得很想爲皇帝做些什麼。

“如果你真的能夠活下去，那麼每年到了我的忌日，你就找一處荒坡爲我燒些紙錢。我雖然有自己的兒女，但是我知道，我死了之後，他們都不會想起爲我燒紙的，這件事，就拜託給你了，如果你能像記掛你的母親那樣記掛著我，就算我沒有白收你這個女兒了。你，能答應我嗎？”

明珠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下來，她撲通一聲跪在了皇帝的面前：

“父親，我答應你，只要我能活著，我一定會去祭奠你。”

“好孩子，你能答應，我就再沒什麼別的可牽掛的了，我該上路了。”

“不！”明珠忽然跪在地上大喊了出來，“父親，您別喝這杯酒，我們再想想辦法，一定有辦法，你剛纔不也說了，想著禪讓皇位嗎？您不如今晚就退位，把皇位禪讓給皇后或者公主，反正這個皇帝您也不想當了，您就讓他們去做吧，我陪著您，安享晚年。”

看皇帝不說話，明珠猛地一擡頭，又望向了安樂公主：

“公主，陛下一直都對您寵愛有加，您難道真的忍心對你的親生父親下毒手嗎？公主，我求你了，收手吧，你想要做女皇，現在只要能拿到皇位不就行了嗎，您爲什麼非要揹負起這種大逆不道的罪名呢？”

安樂瞪著明珠，立目橫眉，眼睛中充滿了憤怒，顯然，她現在已經對明珠恨到極點了。

這時，皇帝忽然說話了：

“明珠，你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啊，怎麼還不明白我的心思呢？我即使再無能，畢竟也是皇帝，這宮裡的人，多少還是會聽我的話的，所以，如果我想要反抗，總還可以掙扎一會兒的。可是你看我掙扎了嗎？沒有，從始至終，我都沒有想過要反抗要改變這個局面這回事，我是真的想喝下這杯毒酒。”

“爲什麼？”明珠哭了出來。

“爲什麼？”皇帝好像是在問自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悠悠的說道，“這個問題，我現在不管怎麼給你解釋，你也聽不懂，除非等到以後有朝一日，有了自己的孩子，而且你的孩子也一心想著親手毒死你的時候，你纔會明白。不過，我希望這一天永遠都不要到來。”

明珠明白了，原來皇帝是徹底的寒了心，以至於斷了活下去的念頭，是啊，這麼多年來，他最信任的人就是他的妻子，最寵愛的人就是他的女兒，而此刻，這兩個人竟然要合起夥來毒死他，這種打擊的確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承受的。

雖然明白了皇帝的想法，可是明珠還是想勸說皇帝放棄這個念頭，明珠跪在地上，用雙手扶住了他的膝蓋，哭泣著說道：

“父親，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糟，其實這都是皇位惹下的禍害，只要你退了位，就沒事了，父親，求你了，活著總比死了好的。”

皇帝的神情忽然變得鄭重了起來：

“明珠，我知道這都是皇位惹得禍害，但是我卻不會把皇位傳給皇后或者安樂，因爲只要我傳給了她們皇位，那麼她們就是名正言順的女皇了，如果有誰再想質疑她們的統治，或者推翻她們，就是欺君的大罪。而且，我知道，她們都當不了女皇，也治理不好這個國家，所以我不能讓她們獲得名正言順去禍害這個國家的權力，我也不能讓想要推翻的她們的人，背上忤逆的罪名，我寧可死，也不會做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