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楓的背影越去越遠,但在月錦筱的眼中,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高大。她的眼前反復閃現的,都是他剛才那一招“人間見白頭”。
在童疇催動一百條冰龍沖天而起的時候,隋楓三根指頭搭在千魂劍的劍柄,斜倚在夕陽之上,居高臨下,輕輕一甩臂。他的動作,那么輕柔,就好像溫柔的公子,揮別過江而去的采蓮女。但是那劍光,哦,那劍光,卻是她見過的最剛猛鴻烈的劍光。它帶著燃燒整個世界的火焰,呼嘯而來。一百條冰龍一條一條被這劍光斬去了龍頭,在劍氣中撞得粉身碎骨。
那一劍,比起后羿射落九日的那一箭,還要輝煌燦爛。
他的劍里浸淫著西嶺秋楓訣的靈魂。世上最烈的劍,會帶來最美的凋零。這才是西嶺秋楓訣的真諦。
“人間見白頭……”月錦筱忍不住念出口來,她的語音輕柔,就好像在呼喚情郎。聽到自己的語調,她的臉頓時紅了。她偷偷看了一眼遠處凝望隋楓背影的君如璽,心中一陣悲涼:“難怪他那么痛恨如璽。這本來應該是屬于他的劍法。但是,卻被如璽發明了出來。”
在她身邊的千驕忽然抬起手,飛快地抹了一下眼睛。她側頭看去,發現千驕的眼睛有點紅。
看到她偷看自己,千驕連忙扭過頭去。
“千殿下,和你說句話。”鐘卿忽然踮起腳,小聲說。
千驕回頭瞪了月錦筱一眼,示意她走遠點。隨即轉過頭,蹲下身。鐘卿湊到他的耳邊小聲說:“小楓爺不能死!”
“嗯?怎么說?”聽到鐘卿的話,千驕不知為什么,忽然感到精神大振。
“我探過這里所有使節的口風,至少有三分之二的藩主暗中考慮要投靠君如璽,或者不敢與君如璽為敵。還有兩成藩主本身實力強悍,足以正面迎擊君如璽,問鼎天下。剩下能夠支持咱們中南蜀國復國的藩主,寥寥無幾。”鐘卿小聲說。
“寥寥無幾是多少?給我個具體數字。”千驕低聲問。
“就是根本沒有……”鐘卿無奈地小聲說。
“……”千驕郁悶地喘了口氣,“所以,小楓爺不能死的原因是?”
“如果我們能夠把小楓爺拉到咱們陣營,讓他做我們的先鋒,甚至是主將,我們擁有的聲勢,就能夠勉強趕上君如璽!”鐘卿興奮地說。
“是嗎?”千驕難以置信地問。
“那當然。雖然君如璽殺死了旱魃,又有了神命天星。但是,我們可是殺死旱魃之主的團隊。君如璽的先鋒是童疇,我們的先鋒就是殺死了童疇的小楓爺。這一比較,我們的聲勢就上來了。到時候趁機招兵買馬,和各地強藩聯絡,能拉起來的隊伍,絕對比現在要多十倍。”鐘卿說到這里,激動得口水直噴,濺了千驕一臉。
“小楓爺……”千驕解下英雄巾,緩緩擦拭著他的臉頰,眼神流轉,“如果我們現在想辦法救下小楓爺的命,那么他就欠了我們的情……”
“想想吧,他這一輩子都會替我們做牛做馬!”鐘卿舌頭伸了出來。
“想辦法找到他!不惜一切代價。”千驕果決地站起身。
“你們要干什么?”月錦筱忙問。
“你管不著。”千驕一拉鐘卿,兩人飛一樣地走了。
“錦筱姐!”靈霄忽然抬起頭來對她說。
“嗯?”月錦筱茫然低頭問。
“難道你不想去救小楓爺嗎?”靈霄激動地問,“按照千殿下的話,他就要自殺了。”
“對……對呀!”月錦筱從地上一把將昏迷的白媚拉起來,“快起來,我們一起去找他!”
定江碼頭畔的樓船頂上,仙盟少年們沉默不語。隋楓的最后一劍,就像太陽,有著蒸騰一切的溫度,他們現在仍然感到口干舌燥,渾身發炸,臉頰和眼眶都像火燒一般灼熱。這些仙門長大的少年,自小苦練超然世外的仙功,從未接觸過凡塵俗世的風雨。乍然看到這凡人奮擊命運的劍法,心里就好像開了鍋一樣,千頭萬緒一起涌來,完全不知自已。
扛紅葫蘆的小男孩臉上淚流如注,擦了一把又是一把。紅布包頭的少年躲到陰影中,雙手拼命擦著臉。他們都被隋楓對童疇勇猛的進擊深深震撼。
“他根本打不過童疇!”小男孩的語音哽咽,“就算他使出了那樣的劍法。他本來也打不過的!”
“對!”紅布包頭的少年聲音嘶啞,“童疇是內煉三重精進級的高手,他就算使用天成劍法,將自己的境界提升了一重。也只是內煉兩重的巔峰而已。”
“盡管……嗚……”小男孩迫不及待地接著說,“盡管他靠切斷自己一臂,搶奪了先攻的時機,可以首先激發天成劍法,但是童疇在他的劍法刺激下,催發出了第三重巔峰級的功力,那排山倒海般的百龍嘯,根本不是凡人可以招架的。”
“他本來應該絕望失措,但是他竟然不為所動!他用那一招內煉兩重巔峰的劍法,硬碰百龍嘯,一頭鉆入了百龍亂舞之中,就好像要把自己的生命融入劍中一樣。面對一座高山般的童疇,他難道從來沒有想過,這是一場從開頭就該放棄的戰斗嗎?”紅布少年說到這里,眼圈再次紅了。
“感到了嗎?那種絕美無雙的激情?那種,仙界眾生永遠無法企及的心境,那種掙扎、絕望、再掙扎、再絕望、然后倔強地繼續掙扎的心。”黑衣少女輕輕地說。
“太尼瑪的……”小男孩忍不住滿臉通紅地罵出了臟話,“太尼瑪的熱血了。”
“咳咳,嗚……”紅布包頭的少年一把扯下頭上紅布,飛快捂住眼睛,卻裝作不停在擤鼻涕。
“他們就是天命中,將要進擊洪荒的人,是我們今生今世的夙敵。”黑衣少女輕柔如風的話語,卻有著蕩氣回腸的旋律,仿佛在吟唱一首的行歌。
“少帥,難怪他能從你的元神殿種子中掙扎出來。”紅布少年低聲說。
“我當時太看輕他了。我以為他只是一個有些運道和才華的少年。所以我嘗試想要讓他做我的道兵。”黑衣少女輕輕嘆息了一聲,“如果我能夠更注意到他身上的劍氣,我不會再有這種輕佻的想法。他這樣的凡人,可以被消滅,但是絕不可能被征服。”
“但是這樣的少年,卻更值得少帥擁有。”紅布少年沉聲說。
“少帥,想辦法收了他吧。”小男孩渴望之極地說。
“命運對于仙人們來說,都變幻無常。也許有一天……”黑衣少女凝望著隋楓遠去的背影,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