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四百余年前,北方帝國和居住在西北塔塔羅斯高原周邊的獸人部族產生沖突開始,戰爭的陰影就從未擺脫過這個龐大的國度。
獸人的文明雖不發達,但它們驍勇善戰,無懼死亡與傷痛,在薩滿和遠古先靈的鼓舞下,任何一名獸人,甚至是未成年的雌性獸人都能成為戰士,它們的體格遠勝于人類,以至于面對這些拿著骨棒和石矛的原始生物,身披精良鐵甲的人類士兵居然不能占據半點上風。
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預測的到,這場原本被樂觀估計,大概三個月內就能結束的原始部落剿滅戰,居然持續了近五百年,在這漫長的戰爭和休戰的期間,原始的獸人迅速的模仿人類的文明,它們嘗試耕田,種植牧草養育牛群羊群,它們修建工坊與簡陋的祭祀神殿,學習人類的工匠打造鐵甲,修筑要塞,甚至其中的智者還會思考魔法的奧秘。
戰爭徹底改變了獸人這個種族,而對于北方帝國而言,也是一樣。
帝國西北部的貴族,因為獸人的兩年侵襲遭受了極大打擊,數個開國之初便已經存在的家族徹底消失,大片大片無主的土地空置,而帝國的經濟在數度瀕臨崩潰后,也迅速的朝著軍工方向傾斜,無數大大小小的作坊,礦場在各地開啟,承擔著軍隊物資的供給。
這些作坊主和礦場主中的佼佼者,還有在軍中和獸人戰斗中表現極為優良的戰士,便成為了西北地區那些空置土地的新主人,這些新興的貴族家族成為了抵抗獸人入侵的主力,也讓自己家族的產業逐漸成為了帝國經濟命脈的一部分。
南方的每年一次的獸潮,以及西北部連綿不絕的戰爭,讓諾大的帝國一直以來都無法安心發展,也讓絕大部分新興貴族在短短的幾十年間就衰敗下去,直到另一個家族將他們取代。
但即便是如此,四百多年來,卻有一些家族仍然存續,他們如今已經成為了一個個龐然大物,把持了帝國絕大部分的礦產,建筑,冶金,運輸,紡織以及附魔等行業。經濟方面,以農業主的老派貴族被這些后來之輩遠遠甩開,但這畢竟是一個有著斗氣與魔法的世界,在個體實力方面,有著完善傳承經驗的老派貴族依舊占據著優勢。
喬修亞所在的拉德克里夫家族,也算是當年新興貴族的一部分,對北方大埃阿斯山脈的探索,正是為了愈發激化的戰爭尋找新的礦脈和資源產地。
但是現在,獸人已經滅絕,持續了四百多年的戰爭已經結束了。
帝國畸形的經濟體系正在不斷的恢復正常,最明顯的,就是在礦產,冶金方面的需求大幅度下滑,有傳聞,當代皇帝伊斯雷爾甚至準備在數年內削減西北貴族的私兵數量,關閉大部分危險的臨時礦場和工坊。
力量和金錢,是一個家族的命脈。沒有力量,就沒有辦法守護金錢,沒有金錢,就沒有辦法培養力量。
伊斯雷爾的這一舉動,毫無疑問觸碰到了絕大部分新興貴族的核心利益——和平到來,意味著戰爭政策傾斜的消失,他們的重要性迅速降低,失去帝國軍方這一最大的收購商以及大量生產設施的關閉,毫無疑問會帶來不可計算的經濟損失。
假如是普通世界的帝國,那么這個時候說不定就是一場內戰的開端,但在邁克羅夫大陸,沒有任何一個人敢于挑戰傳奇強者的威嚴。皇帝說一,沒有人敢說二,伊斯雷爾能夠御駕親征,踏平獸人王庭,他肯定也不介意出手抹平一兩家敢于挑戰皇室威嚴的愚蠢貴族用來殺雞儆猴。
貴族只能接受這一切。
此時正是凌晨,一名騎士駕馬,緩緩行駛在帝都不遠處的塞梯郊外,他穿過滿是濕潤水汽的田野,來到了一個靜謐的小城鎮。城鎮的入口處有一條波光粼粼的小河,騎士走過平整的石板橋面,穿越數條街道,最后停在一座平平無奇的莊園門口。
騎士下馬,向莊園的仆人匯報了來意,白發蒼蒼的仆人掃視了他幾眼,然后在那簡樸的鎧甲上,老人看見了那個低調無比的紋章。
‘鐵腕’
帝國鐵腕,費爾塔奧家的紋章。
于是,他禮貌的點頭,然后回屋向管事匯報,很快,一位面容嚴肅的管家穿過莊園,從騎士手中接過一封信箋。
沒多久,莊園深處的一間房間的大門被敲響,克萊曼·蘇沃德從睡夢中蘇醒。
雖然因為意外蘇醒,但克萊曼并沒有為此感到憤怒,這位有著一頭深褐色長發的中年人花了兩秒鐘徹底從夢中的幻象中脫出,然后開始冷靜的思考。
如果沒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的副手平日并不會打攪自己的睡眠,既然打擾,那么代表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腦中有這么一條邏輯的中年男人迅速穿好衣物,然后走出房門,他立刻看到自己的副手正等著自己。作為帝國西北地區最大礦石供應商,蘇沃德家族在帝都的代言人,身為家族次子的克萊曼非常相信這位多年輔佐自己的副手,他并沒有故作嚴肅,而是打了哈欠,抱怨道:“怎么回事?我已經有差不多兩個月沒有睡好覺了。”
“費爾塔奧家的信。”看上去差不多有五十歲左右的副手立刻回答道:“大騎士納克親自送來,應該是和‘那件事’有關。”
“他們還沒有試探結束?”克萊曼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紫晶小瓶,嗅了一下,一股極其清新醒腦的味道涌入鼻腔,讓他徹底進入工作狀態:“這都已經半個月了,難道還沒有任何結果?”
說到這里,克萊曼皺起眉頭,他有些惱怒的道:“他們沒出手?”
“不,出手了,只是情況有點詭異,納克覺得事情有點不大對勁,他說他的主人也拿捏不準狀況。”
“費爾塔奧家新一代除了長子有點能力外,其他的都是些廢物。”克萊曼不屑的說道,他雖然只是家族次子,無法繼承蘇沃德家的爵位,可他卻是家族在帝都的代言人,控制著大部分產業的秘密,就連他的大哥,未來也必須倚靠他才能順暢的管理整個家族。
說是這么說,克萊曼還是從副手的手中接過信封,他拆開,大致掃過其中的內容,然后表情扭曲了起來。
“他們干了什么?!”
這個蘇沃德家族未來的二號人物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咆哮,憤怒中還帶著一絲恐懼:“全都殺了?!這群見鬼的矮子,和矮人混血的白癡,他們的腦袋都是石頭做的嗎?!”
費爾塔奧家族祖輩曾經和矮人混血,所以大部分家族成員身高并不高,也正是因為有著矮人的血脈和人類的智慧,他們才能成為帝國最大的武器供應商之一。
副手見狀,從克萊曼手中拿過信紙,他也同樣大致掃了一眼,然后倒吸一口涼氣:“天啊——這可不合乎規矩!”
“那是當然。”克萊曼下意識又掏出了紫晶小瓶,里面裝著高濃度的提神藥水,是喜歡熬夜研究的法師們的最愛,他吸了吸,才冷靜下來:“拉德克里夫家族不守規矩,企圖在這個大家都很艱難的時候搶下武器市場的蛋糕,那群矮子想要威脅一下很正常,不過他們這次做的太過了。”
如今,正是帝國久違的和平時光,和獸人的戰爭結束后,帝國的武器和礦石市場整體萎縮,許多工坊都接不到訂單,瀕臨破產。蘇沃德家族還好,他們經營的礦石產業,就算在和平時期需求量也不少,雖然有些難受,但并非什么大困難,可類似費爾塔奧家族這種以鑄造武器起家的貴族就不同了,他們處于前所未有的危機時刻。
但拉德克里夫家族卻在這個時候雪上加霜,這個北地家族是得到了皇室特許,五大直屬軍團的特殊礦石供應商之一,即便是戰爭結束也沒辦法影響他們多少生意,但那個新任伯爵似乎還不滿足,他居然在這個所有新派貴族都無比困難的時候,硬生生的開始生產,販賣成品武器鎧甲,從其他原本就非常困難的家族手中搶生意。
斷人財路,便是生死仇敵,這句話放在全世界都是一樣,受到影響最大的費爾塔奧家肯定都快氣瘋了,這從他們那位帝都的代言人的行動就能看得出來——最近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嘗試騷擾拉德克里夫家的店鋪和產業。
“一,二,三……六個人。”
克萊曼狠狠的揉著自己的額頭,他看上非常苦惱:“七神在上,他把拉德克里夫家在帝都的代言人殺了一大半……這已經不是試探或者說威脅了,是赤裸裸的挑釁!”
對于不守規矩的拉德克里夫家族,克萊曼同樣也非常不喜歡,但生性謹慎的他更傾向于找個時間,在談判桌上解決這一切——當然,他也不覺得費爾塔奧家的行為有什么不對,只是殺的人實在是太多,同樣不合規矩。
針對競爭對手的代言人進行暗殺,威脅和收買,原本就是貴族斗爭中的一部分。假如說在北地或者是南方要塞等帝國邊疆附近,貴族的斗爭很可能會發展成一場見血的大戰,但在帝都周邊卻不會這樣。不過,一般來說,暗殺代言人就是最激烈的警告和挑釁了,一次性殺六個,基本上就等于邊疆地區的開戰。
“拉德克里夫家難道沒有什么表示?”想起這件事,克萊曼轉過頭,問向自己的副手,他有些不可思的說道:“那群北地人的脾氣能忍得下?”
他可是知道,北地的那位年輕領主可是號稱最年輕的極意,甚至被皇帝陛下稱為未來的傳奇,以他的性格居然能忍得下這種虧,真是難以想象。
“事情奇怪的就在這里。”副手迅速的回答,此時他已經把信紙上的內容看完了:“店鋪正常運營,雖然人一個個的死,可是卻沒有半點反擊,要知道,許多人都已經做好被暗殺的準備,我們也暫時躲到了郊外——這也是費爾塔奧家的人向我們詢問的原因,他們想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這次襲擊,毫無疑問也得到了克萊曼的默許,準確的說,如果不是好幾家礦產和冶金貴族聯合針對拉德克里夫家,費爾塔奧家也不敢如此輕易的挑釁一位極意強者,但喬修亞的反應卻令對方疑惑無比。
“他們覺得,那位伯爵大人是怕了?”
再次從副手手中接過信紙,克萊曼看到了最后,他磨了磨牙,甚至被氣笑了:“自大的矮子……那可是一名極意強者!他剛剛從圣山和狂龍的戰場上回來,殺的巨龍的數量說不定比你們一輩子鍛造的武器都多!”
之前,帝國的貴族從宮廷中得知了一些消息,他們知曉喬修亞已經離開了帝國,所以費爾塔奧家的人才敢對阿方索·卡洛斯出手,可就在差不多一個星期前,來自遠南的消息就震驚了所有人——戰士的離開,其實是受到七神教會邀請,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遠海圣山和狂龍戰斗,并且斬獲戰果無數。
雖然不相信喬修亞是因為害怕,所以才不對自己手下代言人接連死去做出反應,可中年男人其實也不清楚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有些苦惱的倚靠在墻上,大腦不停的運轉。
難不成,是真的怕了?他如此想到,當然,并不是怕費爾塔奧家,而是怕更高層次的一些大人物。
這次對拉德克里夫家的出手,并不完全是報復對方不守規矩的搶生意,克萊曼本人是得到家族族長,老蘇沃德侯爵的示意,才會配合那群矮子提供毒藥。他隱約從自己父親口中零散的信息中猜測出,那似乎是因為皇室宮廷內的某一位大人物的指示,不過克萊曼卻想不通,在皇室內部會有誰去針對喬修亞。
拉德克里夫家族歷來都是旗幟鮮明的皇黨,這從他們能夠得到五大軍團的訂單就能看出來,喬修亞本人更是和另外一個皇黨卡歐斯家族的繼承人布蘭登私交甚密,皇帝陛下曾經的老師,諾查丹瑪斯大師也在北地開設了一所法師學院,更不用說伊斯雷爾陛下本人就非常欣賞喬修亞。
宮廷的內部斗爭,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牽扯到他才對,除非……
克萊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一直不愿意朝著這個方向深思,可如今卻感覺到有一股涼意在脊骨處蔓延。
除非,這事牽扯到了帝國的繼承人的問題。
自始至終,無論是克萊曼,還是他的副手,抑或是費爾塔奧家的那群人,沒有一個人覺得,暗殺一位普通的商人是一件什么大事,他們懼怕,卻也只是懼怕自己出手太過,一次性殺了太多會讓拉德克里夫家族大丟面子,從而視為正式開戰的挑釁。
金錢比一切都重要,他們想在談判桌上解決這一切,暗殺代言人不過是一種比較激烈的通知,這就是貴族們的爭斗方式——克萊曼很適應這一切,這么多年來,他一直都是這么過來的,并也覺得會這么持續下去,但人生之中總有一些意外。
比如說現在。
莊園之外,突然響起雷鳴,克萊曼并沒有太過在意,但下一瞬間,他忽然感覺渾身一震,身體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因恐懼而緊縮。
空間仿佛出現了扭曲,整個莊園登時傾斜了——一道迅捷無比的暗紅色波紋自上而下劃過整個走廊,破開一條裂縫,嘎吱嘎吱的扭曲碎裂聲響成一片,中年男人和自己的副手急忙靠在走廊較為穩定的一側,他們茫然的看著這一切。
莊園一分為二。
另一側的樓房傾倒,克萊曼看見了凌晨時的太陽,呼吸到了滿是露水的空氣。
而一個人影,懸浮在半空,他手中握著一把銀色的大劍,雙目赤紅如火,俯視著眾人。
足以燃盡鋼鐵的高溫自他的全身擴散,中年男人恐懼的看著身側的一切——碎裂的走廊,殘破的墻壁,家具,盆栽都在這高溫下化作漫天飛灰,空氣被高溫扭曲,帶著這些閃爍著紅光的火星沖上高空。
絕望的陰影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