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萬物于時間長河中不住變動,日升月起,滄海桑田,平原在干旱中枯竭為沙漠,熔巖在海水中凝固為島嶼,即便是看似永恒的巍峨山峰,也終將在一場劇烈的震動中崩塌,世界本身也終將歸于毀滅。
但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面對如潮水般撲面而來的絕望陰影,科林發出了一聲恐懼的尖嘯,年過五十的老副手趴在地上,不敢直視半空中的那個人、他慌張的轉頭看向自己的效忠對象,那位蘇沃德家的次子,卻仿佛被扼住喉嚨般發不出任何聲音。
“啊———”
無形的扭曲氣流在瞬間就籠罩了克萊曼,這位前途大好的中年貴族還沒來得及說出半句話,整個身體便在劇烈的火光中燃燒了起來。他并不痛苦,因為高溫在瞬間就點燃了他的表皮和血肉,氣化了骨骼與內臟,克萊曼轉瞬間就化作飛灰,飄散為煙。
半空中,有聲音傳來。
“你也不是無辜的。”
那是一個如同鋼鐵交鳴一般,鏗鏘冷酷的聲音,科林在聽見這聲音后,感覺身置火海。難以想象的灼熱撕扯著他的靈魂,他緊緊的閉上眼睛,再也不敢睜開,克萊曼在眨眼間就化作煙塵的一幕還在腦中回放,讓男人感覺無比的恐懼和絕望。
而早就來到莊園上方,聽完了對方所有交流的喬修亞冷漠的注視著那僅剩一半的莊園中,跪倒在地上發抖的中年男人,用平靜的聲音道:“但我不濫殺。我的下屬死了六個,我也只殺六個,告訴我其他主謀都是誰,藏身地點又在哪里,饒你一命。”
雖然各大貴族在帝都基本都有著府邸,但并非是所有人都會住在三山圣城中,皇帝陛下的力量籠罩整個城市,讓一切陰謀詭計都無所遁形,無論是費爾塔奧家還是蘇沃德家都在帝都附近的城市和郊區有著莊園和度假別墅用于平日工作。
阿德曼·卡洛斯雖然是個貪戀權利,愚不可及的年輕人,但在阿方索身邊工作了這么久,卻也知道一些消息,比如說,蘇沃德家郊外莊園所在的位置。
“伯爵……伯爵大人,主謀不是我們……”
在莊園燃燒,木柴爆裂產生的噼啪聲中,科林掙扎著張開口,強行壓下恐懼,顫抖著說道:“費爾塔奧,費爾塔奧家才是主謀!我們雖然達成合作協議,但是出手的人都是他們!”
假如說男人還不清楚對方的身份,那么他也不可能從一介平民成為蘇沃德家族帝都代言人的副手了,這個毫無猶豫就殺死了克萊曼的戰士定然是喬修亞·凡·拉德克里夫,那位大名昭著的北地領主,敵龍者,以一己之力便能匹敵軍團的戰士。
他的出現可以說是令科林震驚到無法思考,無論是他還是克萊曼都絕對想不到,這位拉德克里夫家的現任家主居然會為了那幾名代言者親自出手,假如在十分鐘錢,科林會覺得這種事如同夢境一般荒誕不經,可它卻已經發生了,那么男人只能接受現實。
“大概幾天之前……”因為懼怕那灼熱的光輝灼瞎雙眼,科林不敢直視戰士,他跪俯于地,將臉貼在地板上,模糊的聲音從雙手中傳出:“費爾塔奧家的那群人就回到了帝都……就在他們的府邸中!”
“很好。”
微微點頭,喬修亞沒有廢話,他信手一劍劈下,縱橫的勁氣將另一側府邸也擊塌,磚石崩落間,科林因為恐懼呆愣在原地,但看似粗糙,實際細致入微的力量摧毀了整個莊園,沒有讓任何掉落的雜物觸碰到他的身體。
赤色的光焰閃爍,狂風呼嘯,戰士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仍然不敢動彈的副手跪在廢墟之間,許久之后,他才戰栗著起身,確認自己安然無恙后,男人喜極而泣。
沿途之中,那位名為納克的送信騎士躲在樹叢之間,馬匹早就被放走,而他本人則是瑟瑟發抖——納克親眼看見了不遠處蘇沃德家的莊園在烈焰之中化作一地廢墟,極意強者的威壓擴散,令這位黃金級的騎士被嚇得屏息躲藏。
不久后,一道赤色的流光劃過天際,納克感覺有一道冰冷的眼神掃過自己的軀體,他的躲藏如同鴕鳥那樣毫無意義,但這流光沒有停留的意思,它徑直劃過,朝著帝都急速飛去。
——撿了一條命。騎士呆愣了數秒,直到流光消失在遠方,才遲遲的反應過來。他知道,自己的存活并非是因為實力,而是因為對方并沒有想殺他,就如同人類并不會刻意去踩路旁的螞蟻般。
而帝都。
費爾塔奧家府邸。
位于帝都北區的費爾塔奧家府邸與其說是貴族們喜愛的莊園或者別墅,倒不如說是一座堅固的小型要塞,它通體漆黑,整個建體都由帝國西北巴拉德地荒野中的閃黑巖構成,這種堅固,具備一定抗魔力的巖石一般被矮人用來修筑神殿,但費爾塔奧家卻用它來修建自家的住宅。
和周圍充滿著藝術美感的房屋不同,這府邸的氣質是如此的與眾不同,格格不入,超過十二英尺高的墻壁用完整的巨巖壘成,然后用鐵水澆灌填充縫隙,在府邸的四角甚至還有四座小小的瞭望塔樓,飄揚的旗幟下,有警惕的守衛監視著周圍的一切。
由軍功立家,由武器起家的費爾塔奧家族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的根本,這些有著矮人血脈的貴族無時無刻都在警戒,等待著可能戰斗的到來,每一位費爾塔奧家的成員在成年前都會被派上戰場,只有經歷過一次戰斗并且沒有死去的人才能成年,并正式成為家族成員。
塔姆·費爾塔奧站在自家府邸——或者說要塞的頂部,他一只手拿著煙斗,一邊思考著什么事情。
他目光離散的看著府邸旁的街道,帝都北區的人流量相比起其他地域要少許多,如今正是凌晨,大街上幾乎一個人都沒有,塔姆心不在焉的試圖點燃手中的煙斗,可不知為何卻一直沒辦法打出火星,但他并沒有在意,而是抖了抖煙斗,就不在浪費力氣。
“年輕氣盛啊。”
悠然的嘆了口氣,這位身材矮小,大概只有一米六出頭的成熟半矮人摸了摸自己胡須,他的目光在此時凝聚了起來,他想到自己仍然呆在地下室中的幾位兄弟,不由得又搖了搖頭:“這些小家伙,什么都不懂。”
費爾塔奧家子嗣眾多,但符合家規的正式成員卻沒有多少,塔姆是家族中的第六子,卻是僅次于家族長子和第四子的三號人物,他負責家族在帝國中部地區的產業,也兼職帝都的代言人。
塔姆之所以嘆氣,真是因為樓下他那些令人憂心重重的兄弟——自從數個月前,家族以‘觀察學習’為借口,派了他兩位剛剛成年的兄弟來到帝都后,塔姆就再也沒有安心過,年輕莽撞的半矮人知曉如何在戰場上作戰,卻對生意一竅不通,他們四處對塔姆的工作指手畫腳,卻又給不出任何可行的計劃。
尤其是這一次。又隨手嘗試點燃煙斗,這次成功了,塔姆吸了口煙,煙斗中的火光一明一暗,淡淡的白氣飄出。
年輕人在來到帝都后,便對家族日益下滑的交易額感到極度憤慨,壓根不理解市場需求為何物的他們終日質問塔姆,并質疑他的無能。但不管怎么說,費爾塔奧家的資金的確越來越緊張,也并不因為人的憤慨而改變,對于自己這些大概是智商有缺陷的兄弟,塔姆壓根不屑于理會和教導,而是任由他們去搗鼓。
針對拉德克里夫家的產業進行襲擊,并暗殺主事人的計劃,就是他們想出來的。大概是過于年輕的特點吧,他們半點也不懼怕來自拉德克里夫家族的報復,并且還質疑喬修亞的實力恐怕有著水分,驕傲的年輕人壓根就不會承認,這個世界上會有比他們大不了多少的極意強者,所以他們果斷的下手了。
對于這個行為,塔姆表示隨他們去,他半點也不在意。假如這種行為就能讓他的這兩兄弟安分下來,半矮人覺得這或許不是一件壞事,但意外地是,不知道為什么,在拉德克里夫家的代言者,阿方索·卡洛斯死去后,他的家人居然沒有任何反應,喬修亞也沒有任何表態,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塔姆嗅到一絲不對勁的味道,他示意讓自己的兄弟停手,可年輕人卻嘲笑它的謹慎與小心為懦弱與無能,面對看似軟弱的喬修亞,他們幾乎是放開了手去折騰,短短數天內,卡洛斯一家死傷大半,拉德克里夫家在帝國中部地區的產業基本失去了主家的直接聯系,陷入半癱瘓狀態,費爾塔奧家迅速的搶回了不少武器市場,而合作的蘇沃德家也得到了不少礦石訂單。
一切似乎都很完美,除卻拉德克里夫家這詭異的態度。想起了那兩位愈發看不起自己這個兄長的弟弟們,塔姆狠狠的吸了一口煙,然后將其吐出。他當然知道,假如要破壞競爭者的產業,那自然是襲擊高層最為方便,可是這種事是不可能長久的,就算暫時獲得了利益,在日后也會在其他家族惱羞成怒的報復下遭受莫大損失。
這種道理要怎么才能和年輕氣盛的半矮人說清楚?反正塔姆不打算這么干,他只關心自己,至于教育兄弟,那是父親應該干的事情。
環視了一眼自家如同要塞一般的府邸,塔姆欣慰的點了點頭。
費爾塔奧家的住宅,原型便是他們位于西北領地中的要塞,絕大部分費爾塔奧家的成員都居住在這個要塞中,一點一點長大生子。那座名為黑旗的要塞雖然說不上帝國最堅固的堡壘,但毫無疑問也是西北地區算得上前例的堅固城池,歷史上,獸人在全盛期,曾數度派遣大軍橫掃整個帝國西北,也只有費爾塔奧家依托著黑旗要塞,才勉強守住領土不失。
來自矮人血脈的本能讓塔姆喜歡這種碩大巖石壘成的堡壘,這讓他感覺到無比的安全。而事實也的確如此,除卻帝國皇帝居住的莫爾萊宮,無數法師們匯聚的帝國皇家法師學院,能比費爾塔奧家要塞更加堅固的府邸幾乎是不存在的。
除了相對潮濕陰冷的環境,但比起安全這些都不算什么。
但忽然,他感覺到一陣毛骨悚然。
遠方的天際,突然出現了一條紅色的流光,這流光是如此的迅捷,以至于像一顆橫著劃過天空的流星,塔姆站在自家府邸頂端,從三山的縫隙間看到了這一個流星,但不知道為什么,他沒有感覺到半點美麗,反而從中感受到了無比的危險。
他熄滅手中的煙斗,正準備凝神觀察,可結果卻令塔姆震驚無比——僅僅是幾個呼吸,這紅光便已經跨越漫長的距離,來到了三山周邊。
巨大的力量波動,在瞬間就引動了帝都周圍的防御法陣,只見一聲輕微的嗡鳴,半徑近百公里,籠罩了三山周邊所有地區的巨型法陣浮現在天穹處,龐大的魔力開始調動,企圖壓制這個不安定的赤色流星。
可是沒有任何用處,流星仿佛一柄無所不破的長槍,一切屏障和阻攔都仿佛不存在之物那般被突破,二十四層半實體的空氣屏障也被輕易撕裂,產生了清脆無比的玻璃碎裂聲,可在聲音傳遞到之前,那赤色的流光已經抵達了帝都城墻的上方。
帝都城墻上方的防御比起山體周邊的防御要更加穩固,一道道金色的鎖鏈從潔白的城墻中升騰而起,化作光繭,企圖包裹住那赤色流光,可一團火焰綻放,那密密麻麻的鎖鏈便全數化作能量光屑,被擊打的粉碎。
這個時候,塔姆才剛剛大聲警示塔樓上的警衛警戒,他正準備回府邸,讓那兩個年輕大膽的地底做好防御準備,可此時赤色的流光已經來到了除了規模,防御方面足以媲美要塞的府邸上方。
沒有音爆,也沒有颶風,空氣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排開,然后又強行穩定,赤色的流光是如此的聲勢浩大,實際上卻又無聲無息,以至于許多沒有開創的帝都居民都沒有察覺紅色流光的到來。
塔姆驚訝的轉過頭,他看向紅色的流光,然后發出一聲慘叫——過于明亮的光芒差點在瞬間燒瞎了他的眼睛,但即便是如此,也令這位黃金初階的磐石戰士暫時成了盲人。
不過,在此之前,塔姆已經看清了對方的身份,而這令他心頭大顫。
喬修亞!
拉德克里夫家族的當代家主!
他居然來到了帝都,居然以這種蠻橫無理,完全就是入侵強闖的氣勢破開重重防御法陣,來到了帝都!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還來不及等塔姆想明白,戰士便已經舉起了手中的大劍。他的動作一向都比敵人的思維還要快,這次也不例外——
一劍揮去,焦獄之息的力量發動,數千度的高溫被濃縮進了無形的隔空激波,明顯無比的巨劍軌跡朝著黑色的堅固要塞延伸,自上而下。
波紋擴散,沖擊到來,頃刻之間,要塞主體便‘轟隆’一聲猛地凹陷,激波正面命中的地方剎那崩散成粉末,金色的熔巖整齊的將黑色府邸分割為兩半。
這一劍是如此的精準而又迅捷,在最后一波劍風掃過的時候,整個費爾塔奧家府邸的中央便徹底被切開,通過那巨大的豁口,甚至能看見府邸內部,震驚到坐在地上的女仆,周圍四方戒備塔樓的警衛也因為府邸的傾斜而站立不穩,差點就從塔樓中掉出去。
但沒有任何一位無辜者死去。被控制到極點的力量甚至連要塞周圍的鄰居都沒有驚動,在短短兩秒不到的時間內,費爾塔奧家地下室中的那兩位年輕的家族成員便徹底被如同太陽一般的高熱劍風焚燒成虛無,就連煙塵都沒有留下。
塔姆還沒有死去。
廢墟之中,下半身都已經被烈焰燒盡,化作飛灰的半矮人被掩埋在閃黑巖的砂石中,他緊盯著半空中那位收回大劍的戰士,目光中滿是不可思議和憤怒。
“費爾塔奧家會報復的!”半矮人的脾氣比石頭還要硬,即便是恐懼的肌肉都在不自然的顫動,可他卻依然能口吐威脅之詞。被掩埋在廢墟中的塔姆吐出一口因反震造成的鮮血,他強忍住瀕死的強烈昏沉感,用半瞎的雙目看向空中,發出惡狠狠的詛咒:“你這個不守規矩的家伙,所有西北貴族都會——噗!”
說到一般,他便又吐出一口鮮血,然后瞳孔一散,死了。
對此,喬修亞沒有說任何話,做出任何回應,他只是淡淡的轉頭看向南邊,莫爾萊宮所在的方向。
而就在下一瞬間,空間破碎。
憤怒的傳奇強者來到了戰士的面前。
“喬修亞!”
伊斯雷爾·戴爾蒙德穿著一身睡袍,他的脖子上還留有不知道是誰的唇印。因為某些無法說出的原因,他來晚了那么一秒,而結果便是費爾塔奧家在帝都的全員死亡:“你在干什么?!”
“好久不見,皇帝陛下。”
站立在半空之中,身后是逐漸崩塌的黑色府邸,喬修亞平靜的對面前面帶怒容的傳奇強者打著招呼,費爾塔奧家仆從慌亂恐懼的尖叫在帝都北區的上空回蕩,但這卻壓不過戰士輕聲說出的話語:“如您所見,復仇而已。”
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就好比現在這樣。
喬修亞并不是不能理解貴族們彎彎繞繞的斗爭規則,他很清楚的明白,這就是數百年來的文化沉淀,想來阿方索自己其實都早就做好了身死的準備,他的兒子和副手也很輕易的接受了這一事實。
不過他可不會。他從來不會想那么多。他是喬修亞。他要復仇,沒有人可以阻攔。
“……哼。”
伊斯雷爾掃了一眼費爾塔奧家的府邸,一聲冷哼,便將所有焦熱的余波和熔巖熄滅,他注意到除卻三名半矮人死亡外,再也沒有第四位傷亡者,情緒也逐漸平復了下來,他轉頭看向喬修亞,冷聲道:“雖然無情又不公平,但這是整個大陸上所有強者默許的規則,假如誰都像你這樣,那么秩序怎么維持?超凡者互相隨意襲擊家宅?你也想要摩爾達維亞的主城被其他人襲擊嗎?”
而喬修亞回答的更加干脆:“讓他們盡管來就好了。”
戰士沒有半點猶豫:“生意的事情,假如他們要談判,我欣然接受。假如他們要威壓強迫我,那么盡管來戰,我也不會下死手。但是對我的下屬出手,我就會直接復仇。”
“你只是覺得自己比他們都強而已,所以毫無顧忌,這就是你的規矩。”
伊斯雷爾氣的笑了起來,這位皇帝陛下也懶得廢話,他露出了一個讓喬修亞倍感熟悉的微笑:“也罷,你不是一直想要挑戰我嗎?”
“那就來吧!”
隨即,后者也露出相同的神情。
“好。”
下一瞬間。
兩者便消失在了帝都。
凌晨時分的高空云層,泛起了燦爛的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