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山坐在土崗上,迷惘地望著草甸深處。此時這個老話叫甜草崗的北方黑省小城周圍,還存在著大片的草甸。跟后世稀疏的草場不一樣,草甸上的草又密又深,清風徐來,草浪翻滾,由遠及近。濃淡不一的綠色中,各色野花點綴其間,凸顯的、如明黃色的野百合(黃花菜,當地人稱為),挺著喇叭形的花朵,隨風搖曳。宇文山坐在那,迷茫、無助,混著青草味、花香的風也吹不開他緊鎖的眉頭。
宇文山家在當地是個大家庭。爺爺輩是闖關東過來的關里人,用在北方毛子地界淘金賺到的錢娶了他奶奶,在當地開枝散葉,到宇文山這輩倒成了一個大家族。主要成員都住在一個叫青山的小村子里,以務農為生,生活緊緊巴巴。他有四個姐姐,其中一個姐姐在上高中時患喉癌死了,剩下的三個姐姐都嫁給了當地的農民,繼續著面朝黑土背朝天的生活,風吹日曬,早出晚歸,也只是掙個一家人的溫飽。
在高二時,宇文山和父母、哥哥來到這個小縣城。父親微薄的退休金和哥哥宇文濤打零工的收入除了給父母買藥治病外,勉強可以維持家用,不至于餓肚子罷了。天有不測風云,在他高考前2個月父親查出肺癌晚期,維持了一個月的治療,不僅花光了家里僅有的一點積蓄,而且向周圍親戚借了個遍,最后債臺高筑借無可借的情況下,只能接回家,無奈苦熬,在他高考前20天時走了。
宇文山渾渾噩噩地參加完高考,等待通知書這段時間里,每天都會來到這片草甸坐到天黑。因為明白家里目前的經濟情況,對自己的前途一片迷茫。按目前的狀態,就算考上大學哪有錢去讀?
雖然他非常不甘心,可現實就這樣操蛋。看到二十幾歲,在當地已經算是大齡青年的老哥,因為家里的條件連個女朋友都沒人介紹,一臉與年齡不相稱的滄桑,他實在沒臉繼續讀下去,不忍心繼續拖累哥哥。
可就這樣結束自己的學業,無論繼續面朝黑土討生活,還是去南方打工,他都不甘心。他承認自己不夠優秀,可自己拼盡全力,吃了這么多的苦熬到現在,就這樣結束了?
高考過后,他一直在糾結如何抉擇。雖然老哥一再表示只要他考上大學,就一定供他讀下去,就算自己打一輩子光棍也認了。每每聽到老哥說出這樣的話,都會激起他一陣心酸,強忍酸楚,拍拍老哥的肩膀,躲出出租屋,避而不談。
坐在土崗上,翻出已經收到兩天的錄取通知書,拿出一個塑料袋,小心地把錄取通知書塞進去,又用皮筋扎好,仔細看了看,放在嘴唇上親了一下,宇文山猛地站起身來,用力拍打掉身上的草屑,就像要打掉自己身上的某些念頭,然后向草甸深處走去。他要把自己的希望、前十幾年的追求埋掉,不再拖累哥哥姐姐,憑自己的努力出去闖蕩!改變這操蛋的現實,早一點還上欠債,早一點讓哥哥成個家,讓苦巴巴的幾個姐姐好過一點!
把通知書埋在一塊大一點的石頭旁邊,又撿了幾塊石頭堆在上面,宇文山抽空了精氣神一樣恍恍惚惚站起身,漫無目的地拖著兩條腿根本沒注意方向,向前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晚霞淡去,如鉤新月升起,月色朦朧的草甸深處,宇文山一腳踩塌一塊草皮,跌撲進一口深坑里,頭撞在硬物上,昏了過去。在他失去意識的一瞬間,除了天空一抹暗藍映入眼瞳,還有一股白氣倏忽鉆入他的眉心。
“小子,醒醒,醒醒!”
不知過了宇文山聽到有人叫自己,木然睜眼四望,發現自己置身一團白霧之中,面前立著一個著長袍的白須老者,正面對著自己。
我去,這是什么情況,他驚恐地四處張望,入眼處皆是一片縹緲的白霧!老者的身形如煙似幻,飄忽不定,面目不清!他想伸手動不了,想挪動一下,也不行,就像被定住了一樣。
我這是死嗎?這是天堂還是地獄?我剛十幾歲就死了?我媽、我哥、我姐知道了會怎樣?一想到這里,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我去,我只是埋了通知書,掉進一個大坑里就尼瑪OVER了嗎?
十幾年的人生里為了走出生活的泥沼,不再重復親人們的貧窮、窘迫,吃了那么多的苦,剛有一點想法,就結束了?“啊——!”宇文山不甘心地張嘴大吼。這一聲,如困獸一般的嘶吼,似乎是從遠處傳來,縹緲得根本不像出自他口中。
“小娃,勿聒噪了!”老者出口。宇文山一愣,隨即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張口問道:“我死嗎?這是哪里?我怎么會在這里?你是誰?”
“小子,稍安勿躁。你性命無虞,我等現處你的識海里,說在你的夢里亦可。”“夢里,識海?怎么回事?你是誰?”
宇文山懵逼了,這哪跟哪呀,什么呀都是?你以為拍電影呢!
“老夫,大清同治年間京城人氏,復姓愛新覺羅,曾隱居白山,受奸人追殺,重傷逃亡,最終命隕荒野,自殮此廢窨坑中……”
宇文山更慌了:同治年,距離現在130年?姓愛新覺羅、京城?死人還能跟自己說話?宇文山愈加駭然!
老者像能探知他所想,繼續開口:“小子莫怕,老夫雖身死,因一執念未消,強行將殘魂寄居在隨身玉石中,等待有緣人……”
宇文山更害怕了,忙張口說:“等有緣人,是我嗎?我可不想死,你放了我吧!”
“哼!”老者似乎很生氣輕哼一聲,接著道:“吾已驗知汝之體魄、記憶,你身體孱弱,胸無點墨,除品性尚可,一無是處。若非老夫時日無多,怎會選你這廢材?老夫一生所學,武藝、醫術、琴棋書畫、堪輿風水、各項雜學林林總總,無一不精,現俱已灌頂給你。
你只需勤加練習,定能修成大家。你算入我門來,老夫未競之愿,也即著落在你身上。然汝現乃廢材一枚,不堪大用,只能暫緩,待你學有所成時,再議。以后,每到月圓之夜吾會與你見面,驗查你的研習進度,若有憊懶懈怠,定嚴懲不貸!四年內各技藝若不能大成,抽離爾之魂魄,化癡呆之人!
之后,若想喚我現身,只需手握吾寄身之玉,默念‘師傅’二字即可,切記!另,有技藝傍身,爾余生何患無財!但勿受黃白之物所累,迷了心智,自毀前程,謹記!吾去也!”
話音落時,如鏡面破碎一般,所有景象陡然消退,各種感知即時回歸。
彎月如鉤、繁星高懸,蟲鳴盈耳,腐草土腥氣沖鼻,頭痛如裂。宇文山沒有馬上起來,靜靜回想著剛才白須老者的話。這是真的嗎?他對我的情況好像很清楚,難道能共享我的記憶?我撞到大運了?繼承絕學,從此恣意縱橫,走上人生巔峰,這也太扯了吧!講《聊齋》故事嗎,落魄書生、美貌狐仙,也沒這么扯吧!
算了,肯定是撞暈了做了個夢。宇文山撐起胳膊慢慢坐起。頭很痛,還有點眩暈。撫著額頭,他小心打量四周。
驀地,他的雙眼大睜,心臟狂跳起來。就在他身旁不遠處散落著一副人類骨骼,衣服已經腐爛殆盡,清冷的月光下,泛著灰白。骷髏頭上兩個黑洞,如瞪視一般,正對著他!旁邊放著一個狹長的盒子,看不出材質,盒蓋虛開。
宇文山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顫抖著手小心揭開盒蓋。里面有一把尺許長的匕首和一塊灰白石頭,壓在一張紙上,紙上有幾行潦草的字跡。宇文山閉了閉眼,平抑一下心跳,小心抽出那張紙。
“有緣人可見,入我門來,傳我技藝,遂我心愿。
清心訣成,健體明智,
杏林揚威,大醫仁心
琴棋書畫,陶冶操行,
雜學技藝,傍身無憂。”
木炭書寫的字跡,雖然潦草,但翩若驚鴻,矯若游龍,灑脫不羈,偏偏又如刻在紙上,沉穩如山,大家之氣躍然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