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五年的這場北伐,不再是明軍在漢家人固有國土之上的戰(zhàn)爭,而是深入漠北,一舉清掃蒙古王庭,解決蒙古人的大戰(zhàn)。
這是漢唐都未曾完成的歷史功績。
此戰(zhàn)若成,朱元璋只憑武功一項,就可以坐穩(wěn)千古一帝位置。
大明從出征以來,一直非常順利,
明軍分成三正二奇兵的的戰(zhàn)略,中路徐達,東路李文忠,西路馮勝,穩(wěn)扎穩(wěn)打。
其中二月,朱標的娘家舅舅藍玉,分別在野馬川戰(zhàn)勝王保保,打得他們敗退連連。
老朱讓朱標將前邊的戰(zhàn)報都拿出來,怎么看明明都不太可能戰(zhàn)敗。
按照原來的戰(zhàn)略,三路各5萬人,以中路為正,東、西兩路為奇,奇正并用,三路合擊。中路以徐達為征虜大將軍出雁門關(guān),說是急攻和林,但實際上卻緩慢進軍,誘使北元軍南下作戰(zhàn)以便殲滅……
朱元璋脾氣雖然暴躁,可是用兵的話,他是十分穩(wěn)重的。
這場北伐,當初他是不同意的,后來經(jīng)過徐達奏請,他和徐達反復(fù)確認過,老朱認為沒有問題,才同意了這次北伐。
“不可能呀,我大明軍隊,不可能會??!
標兒,還有軍情嗎?”
“父皇,沒有了……”
朱標無奈攤開手,前方的戰(zhàn)報,送過來需要十日。
如果是八百里加急,大概也需要三四日。
可一般的軍報,并不需要八百里加急。
而且有個問題,當徐達他們進入漠北之后,情報的傳遞更是慢了很多很多……
朱家父子看到的情報,起碼已經(jīng)是十日之前的情報了。
而且,以后的戰(zhàn)報隨著明軍深入,只會越來越慢。
“今日是何時?”
“父皇,三月二十日……”
?
老胡在御書房里來回踱步:“這個沐英,也不會多問幾句?”
朱元璋氣急敗壞,連沐英都怪上了。
朱標聞言苦笑,張異雖然喜歡聊天,但也不是誰他都信得過。
沐英和張異的交情一般,張異怎么可能跟他透露那么多的歷史細節(jié)?
老朱說了幾句,大概也知道他說得沒有道理,只是悻悻。
他走到書桌前,想要提醒徐達,但提筆半天,卻想不出要寫什么?
朱元璋想起張異的評價,徐達驕兵必敗,他只能去信一封,提醒徐達一定要穩(wěn)住……
……
朱家父子,就在這種情況中,又等了十日。
十日后,他們沒有等到前線的潰敗,卻等來大捷。
藍玉再立戰(zhàn)功,于土剌河再次戰(zhàn)勝王保保。
朱元璋和朱標已經(jīng)看不懂了,不管是藍玉,其他幾路軍隊,基本上也勢如破竹。
大明一切向好。
“朕已經(jīng)提醒過徐達了,也許,他會小心處理!”
伴隨戰(zhàn)報回來的,是徐達的回信。
朱元璋只能相信,徐達對自己的警告,已經(jīng)聽進去了。
“你這娘家舅舅不錯,他未來可以接徐達和常遇春的班……”
老朱對藍玉的表現(xiàn)十分滿意,大明如今的公侯,終歸是自己的班底。
朱標未來繼承皇位,也該培養(yǎng)自己的勢力。
其中,藍玉天然上就站在朱標這邊,是朱標最好的依仗。
“不過朕聽聞,你這娘家舅舅的性子,不太安分!
就如你那丈母娘一般,所以你也不要忘記對他多加敲打,不然的話,他很難控制……”
“是,父皇!”
朱標低下頭,應(yīng)了朱元璋的話。
老朱放下心后,終于有心情拿起已經(jīng)送到多日的一本書。
《美洲植物百科》
朱元璋翻開一看,馬上變得不淡定了。
他已經(jīng)兩年,沒有感受到張異帶給他的震撼。
沐英雖然帶回來許多物種,可沐英并不熟悉這些物種的利用價值。
哪怕有當?shù)厝说闹更c,可是這些物種離開原產(chǎn)地之后,來到陌生的大明,并不一定適應(yīng)。
所謂南方為橘,北方為枳,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如果只靠華夏人自己摸索,很多植物也許要幾年后,才能被研究透徹。
張異這本書,等于省卻了朱元璋好幾年的摸索過程。
“原來花生可以榨油……
陸地棉……
玉米……”
這本書有張異獨有的風(fēng)格,就是帶著大量的插畫。
朱元璋翻閱下來,對這些植物基本有了深刻的認識,他大喜過望。
總聽張異說,美洲是一個寶庫,可是讀過這本書之后,他才知道這些東西究竟好在哪?
“標兒,這本書抄錄一份,給御園的管事,還有你母后送過去……”
“是,父皇!”
朱標接過皇帝手里的書,溫和回應(yīng)。
御園,是朱元璋仿造張異的藥園子,特意圈出來的一片地。
從沐英出海開始,皇帝就著手安排這個地方。
這里種過占城稻,馬皇后親自管理。
等去年沐英回來之后,朱元璋又讓人擴建了御園。
皇家的試驗田,比張異道觀的藥園子,大了百倍。
“書給你母后之后,讓她親自主持土豆和番薯的改良……就按照張異的方法去做!
所有的土地,番薯和土豆占四成,陸地棉占三成,其他植物,占余下三成……
剩下來的種物,留存一部分,將多余的番薯土豆,種到皇田那邊去!”
朱元璋除了番薯土豆,最為看重的就是陸地棉……
按照張異的描述,這東西在棉花界來說,對大明本土品種的沖擊,不亞于藥王稻的碾壓.
張異的書里,還有另外一個東西,讓朱元璋陷入思考。
橡膠樹的種子。
這個東西可沒辦法在御園中種植。
張異明確強調(diào),只有海南,才能種下……
所謂海南,就是瓊州。
雖然這個地方在華夏,已經(jīng)納入控制多年。
可依然算是蠻荒之地。
嶺南一帶,都已經(jīng)算是遠離中原,風(fēng)俗文化,有所不同。
瓊州,算是徹底的蠻夷之地。
大明對它的統(tǒng)治,也就僅限于設(shè)個管理機構(gòu)。
“朕不知道用了多少手段,都沒將這小子騙下山,沐英一船橡膠,這小子就喊著要下山!
橡膠,真有那么重要?”
朱元璋并不清楚橡膠的重要性,可是他相信張異。
“看來,瓊州這個地方是好地方呀,回頭朕要讓人,將它控制起來!
最好,駐扎一支水軍過去……
那小子去年就派宋宗真過去傳教,可見橡膠在那小子心中的地位!”
朱元璋聽勸,尤其是張異重視的東西,他肯定會更加重視。
瓊州,孤懸海外。
不管以前他怎么重視,也不可能重視起來。
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老朱心里已經(jīng)算計著,什么給瓊州資源!
他想到的最好的一個辦法,就是將一支水軍總部,設(shè)到瓊州上去?!叭绻磥沓龊?,南邊也是個不錯的出??凇?
朕記得那個小子說過,往南走數(shù)萬里,有扼住未來世界咽喉的天險之地……”
想通了這件事之后,朱元璋下了個旨意給中書省。
李善長接到朱元璋的旨意,滿是愕然。
朱元璋赫然命令,開發(fā)瓊州……
“陛下最近的命令,越發(fā)天馬行空了……”
李善長合上朱元璋的命令,對身邊的胡惟庸說道。
說完,他劇烈咳嗽起來。
“李相,您……”
“老了,身子骨也不太行了,去年老夫就該辭官,可陛下賜下的藥物拖延了一陣,這陣子操勞前線的事,又有些舊病復(fù)發(fā)……”
胡惟庸聞言,關(guān)心道:
“李相,雖然國師操勞,可您也要注意休息!”
李善長擺擺手:
“本相明白這個道理,可這一次北伐,是我大明定鼎之戰(zhàn),老夫肯定要見證這場勝利之后,再想其他!
你做好準備吧,最多明年,本相就要考慮告老了!
但本相走之前,必須將你扶上中書省宰相之位,這個位置,咱們不能讓給別人……”
胡惟庸聞言,嚴重閃過一抹不易覺察的渴望之色。
不過,他依然恭敬謙卑:
“一切都要仰仗李相,沒有您,胡某不敢想……”
李善長沒有理會胡惟庸的馬屁,他將注意力轉(zhuǎn)回到另外一份戰(zhàn)報上。
藍玉土剌河大捷。
李善長的眼中滿是高興之色。
說他戀權(quán)也好,排除異己也罷。
但作為一個跟著朱元璋造訪多年的讀書人,他也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負。
大明的后勤總管,能在自己任上見證歷史。
他這個宰相當?shù)靡矝]有遺憾了。
“藍玉是我們淮西一脈未來的徐達和常遇春,我淮西子弟,大有可為呀!
等北方大捷,本相趁著陛下高興,會舉薦你的……”
李善長說完,又是咳嗽起來。
“李相,學(xué)生幫您處理吧!”
胡惟庸突然以學(xué)生自稱,李善長愣住。
不過,他很快欣慰一笑,胡惟庸這個家伙,也算是知情識趣之人。
……
大明的第二次北伐,傾注著太多人的期望。
其中,自然也包括大明的征虜大將軍,明軍第一人徐達……
“李文忠的東路軍,進展的不太順利……”
徐達手中,拿著全軍的軍報。
大明三路大軍,他所率領(lǐng)的中軍,勢如破竹,打得王保保抱頭鼠竄。
馮勝的西路軍,雖然一開始徐達并不算看好,但進展也十分順利。
倒是李文忠的東路軍,以奇襲開平為開始,本應(yīng)該勢如破竹,但這一面的敵人,異常頑強。
徐達不懷疑李文忠的實力,作為大明的六位國公之一,
他的統(tǒng)帥能力,徐達認為僅次于自己和常遇春。
看著李文忠的情報,徐達有些猶豫起來。
“咱們是不是深入漠北太遠了,要不要等等文忠?”
徐達想起來的,是朱元璋十幾天前送到前線的一封信,信利,朱元璋千叮嚀萬囑咐,讓徐達一定要穩(wěn)扎穩(wěn)打,千萬不可驕傲自滿!
他是接受皇帝的祝福的,
漠北,嚴格來說已經(jīng)離開了徐達熟悉的范圍。
如果說洪武三年之前的那場北伐,大明已經(jīng)恢復(fù)了過往中原王朝的實際控制區(qū)域,算得上完成了皇帝驅(qū)逐韃虜,恢復(fù)中華的愿景。
這一次的北伐,大明的目標,是開疆擴土,是重現(xiàn)強漢的榮光。
想到此處,徐達的心頭也燃起一團火。
他自己也明白,自己和過往那些名將,終究還是差了一些。
可如果打完這一仗,那就不一樣了,自己馬上會和岳武穆、衛(wèi)青、李靖這些名將,青史留名。
“將軍,屬下認為不能等!
等下去的話,王保保又要跑了……”
徐達話音剛落,馬上又屬下旗幟鮮明的反對。
這些人大部分都是跟著徐達,跟著朱元璋一起的老臣。
他們雖然沒有達到封爵的程度,但也戰(zhàn)功赫赫。
“將軍,王保保本就會逃跑,我們連續(xù)戰(zhàn)敗他兩次都沒抓到人!
此事乃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若是再讓他跑了,恐怕以后就難了!”
“就是呀,將軍,藍玉已經(jīng)敗了王保保兩次,事不過三,再擊潰他一次,也信心也就沒了!
陛下對此人念念不忘,若是俘虜下來,也是大功一件!”
“戰(zhàn)機轉(zhuǎn)瞬即逝呀,將軍大人……”
徐達面對洶涌的意見,一時間也拿不準主意,不過他心中自有傾向,很快也同意了將士們的主意。
“好,我等繼續(xù)追擊,務(wù)必拿下王保?!?
徐達咬牙,定下主意。
……
五月十五。
天空的月亮格外圓。
朱元璋處理完手中的事務(wù),難得轉(zhuǎn)頭看了一輪明月。
他來了興致,讓人備了一些酒菜,在外邊賞月。
“這明月如輪,象征團圓!
朕也愿我大明的將士,有回鄉(xiāng)團圓之日!”
朱元璋對身邊的朱標如是說,可是他話音剛落,一片烏云卻遮住了明月。
老朱的笑容僵在臉上,登時有不詳?shù)念A(yù)感。
“陛下,急報,急報……”
深夜,依然有人入宮,送軍報。
朱家父子面面相覷,心中同時升起不詳?shù)念A(yù)感。
“告陛下,前方軍報,我大明軍隊,在嶺北戰(zhàn)敗……”
朱元璋的腦子,嗡的一下炸開。
他心中不詳?shù)念A(yù)感,變成了現(xiàn)實。
“哪來!”
老朱上前,搶過對方送走的軍報,打開一看。
“父皇……”
朱元璋的身體,趔趄一下,差點跌倒。
好在朱標眼疾手快,從后邊扶住朱元璋。
“真的敗了……”
老朱想起張異的預(yù)言,登時失魂落魄。
驕兵必敗,驕兵必敗。
哪怕他提醒過徐達,他也沒有逃過既定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