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正是黃昏時分，夕陽透過窗戶斜撒在對面的白墻上，我知道，這是病房。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對這種味道我再熟悉不過。手上正吊著鹽水，腦袋里有點昏昏沉沉的。想起自己正在發燒，然后佳瑗打電話過來，接著李文茜被打，我對楊琳的吶喊。蘇子默抱起李文茜離去的背影，撫上頭，發生的事還真多。

門被輕輕推開，是林黛顏，她坐在輪椅上，后面的趙越彬推著輪椅，看見我醒了，林黛顏欣喜的說，你終于醒了,我還以為你要睡成睡美人，然后等默來吻醒你，呵呵。

沒成一白發婆婆就行。我笑道。

趙越彬把她推到床邊，“那天嚇死我了，剛散步回來就看見你被送進來”她佯怒的問道，“你說你大雨天的跑出去干嘛？本來就發著高燒的，急死家里人了你，還有小敏，都嚇死她了。”

我低下頭，看著藥水一滴一滴的流進我體內，莫小敏應該沒告訴她我和蘇子默的事吧，“幾天了？”

“兩天了，你家阿姨剛走，讓我幫忙看著你。”然后她回過頭，對趙越彬說，越，你給小敏打個電話，告訴她，柒奈醒了，讓她別擔心了。

趙越彬半跪下來，幫她拉好腿上的毯子，把垂在前年的頭發往后撥，微微一笑，然后便出去了。

“你有什么話說吧。”我知道她是故意把趙越彬支開。

“你和默吵架了？”

“沒有。”不是吵架，是分手了，我和他從來就沒有吵過架，他總是讓著我，莫小敏經常說我就是被蘇子默寵壞的。“是嗎？”她懷疑的看著我，我開口問道“他來看過我嗎？”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后看著我問我，你想聽真的還是假的？我輕笑，搖搖頭，我知道答案了，你不要說。心微微的抽痛了一下，蘇子默，在你心里我現在算什么呢？糾纏不清的前任女友？還是現任女友的朋友？你連看都不來看我了嗎？

“你們的事我也猜的到，好好休息，別亂想了，有些事，有些人是摻不進去的。”我不懂這句話什么意思，也沒多想，突地腦里閃過，問道“你很早就認識李文茜了吧？”她愣了一下，然后點點頭，說，也不算認識吧，就是知道她，在見你之前我也沒見過她。”然后她微笑的看著我問，想聽我和蘇子默的故事嗎？

“不……”我輕聲的拒絕道，我不想證實李文茜的話是事實，那會讓我覺得自己很悲哀。就像一個人不知道日日與自己同床共枕的人是誰，但聲音是如此微不可聞，她恍若未曾聽到，像在回憶，打開那個蘇子默竭力對我保守的秘密。

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和默是私生子女，媽媽是在年輕時被迫下海的，遇見了那個男人，我一直到現在都不知道媽媽是恨他還是愛他。他毀了媽媽的一生啊，媽媽長的很美，那個男人包養了她，幾年后，那個男人奉命結婚了，媽媽在這時卻又愛上了他，可是媽媽有家族遺傳病。在他結婚的那天晚上她就帶著三歲的我離開了，在回到鄉下的外婆家時卻發現自己懷孕了，是個男孩，就是默。她毫不猶豫的把孩子生下來，因為這樣，她的身體越來越差，在我八歲那年她就去世了，是外婆把我們撫養長大的。十一歲那年我被查出也患了這種病，這種病越早治越好，可是醫藥費外婆沒有辦法。正好這個時候，那個男人找上門，要把默接回去，因為他的妻子生不出兒子，默起先死活不肯，可是為了我的醫藥費……跟著他走了，走之前和他談好條件，必須醫治我，然后把我接到城里來了，十五歲那年，外婆也去世了，他那天下午抱著我第一次哭了，他對我說，姐，我只有你了，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她緩緩的講述著，眼眸里充滿了回憶的淚光，“他在那個地方并不開心，沒有人能容納他，因為是私生子。那個女人甚至想過要他死，他滿身是傷，他說是和別人打架弄的。他以為我不知道，可是我怎么可能想不到呢？和人打架能打到背上一條條痕嗎？他每次來看我都說，姐，我很好，你也快點好起來吧，我們離開這，去另一個城市。我問他想去哪？他一直說不知道，直到遇見你，他說，姐，以后咱們去云南吧，她喜歡那，麗江呢。”她看著我說，從那以后我們的話題就是你，沒有任何人，你懂嗎？有些事，有些人是無論如何也摻不進去的，那是在心底深處的

東西。

他從不跟我說這些。我輕輕的開口，他連你是他姐姐他都不肯告訴我，讓我像個傻瓜似的，他考慮過我的感受嗎？你們在一起這么久了你還不了解他嗎？她望著我的眼睛說。我苦澀的笑了笑，他的這里，我指著自己心臟的位置說，有一道墻，我跨不過去的墻。

她張了張嘴，又閉上，許久她才開口說道，“李文茜了解他是事實，你是他女朋友也是事實，不是嗎？”

李文茜了解他是事實，而我是他女朋友已是過去時了。我正不知如何開口，趙越彬推門進來，走至林黛顏身邊，半跪下來，拉上蓋在身上的薄毯子，柔聲道“該回病房了。”林黛顏點點頭，看看我，“我在五樓，有時間來看看我吧。”“嗯。”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我想他應該都聽到了吧，我相信他會盡自己的努力去疼惜她的，是不是一見鐘情，能不能一輩子都不上街，都不重要了。

莫小敏下課的時候來看我，和我聊了一會兒，都避免談到那天，我突然想到林黛顏的話，我問正在笑的天花亂墜的莫小敏，上流社會很歧視私生子？她咬了一口蘋果，說，當然咯，不論男女老少，都恨的牙癢癢。

“小敏，你也恨嗎？”莫小敏冷哼一聲，算是默認，“那有人為你爸爸懷孕過嗎？”莫小敏愣了一下，不明白我為什么問這個問題，“有啊，不過沒有生下來。”“為什么？”“因為我把她從樓梯上推下去，流產了，她以為她懷孕了就可以在我面前指手畫腳，也不看看她什么貨色。”莫小敏咬著蘋果，紅色蔻丹和蘋果的鮮紅融為一色。

我被嚇到了，愣在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半響才問道，為什么呢？她畢竟懷了你爸爸的孩子啊。

“沒錯，她是懷了我爸爸的孩子，可是我不需要弟弟妹妹，本來我也很猶豫的，可是在醫院，聽到那個女人流產時，他竟然打了我一巴掌，我就一點都不后悔了，還慶幸呢。”她停下，看著我，問“柒奈，我是不是很可怕啊？”

我不說話，我能理解她的，她也是沒有親情的孩子，橫空跑出一個去分享自己本就不多且視為珍貴的東西，這也是我為什么一直討厭有人給我爸爸介紹相親對象的原因，爸爸是屬于媽媽的，只屬于。在心底，爸爸一直是深愛媽媽的，即使媽媽已離開，他還有我啊。不是不希望他擁有幸福，只是希望他幸福的原因是我，他的女兒。

“不可怕，我們還只是孩子。”我輕聲安慰她說道，“貪戀那份親情而已。”她側過頭，我能聽見輕微的吸氣聲，外面的天灰暗灰暗的，明明應該是陽光明媚的夏天，為什么卻那么的灰暗呢？

陪我吃完劉媽在家里做的白菜粥，我轟莫小敏回去上課。她戀戀不舍的回頭，“你沒事嗎？”這么久她終于還是問出這句話，淚水一下子又涌上來，“沒事，快去吧，別遲到了有埋怨我。”

“行，那我走了。”她挎起包包后和劉媽打聲招呼就走了。

喧鬧了這么久的病房就只能聽到劉媽在里面洗保溫瓶的嘩嘩水聲。我閉上眼，突然感覺額頭涼涼的，是一只手，剛從水里拿出來的手，冰冰涼涼的，很粗糙，鼻子聞到了一種特殊的味道，是一種天天與鍋碗瓢盤打交道而獨有的氣味。

“怎么還在燒呢？這醫院不是坑人的吧。”劉媽拿下手，問我。我笑了，“不會。”然后拿起她的手放在鼻子前拼命的聞，“怎么了，我手上有味道嗎？我洗過手啊。”劉媽抽回手，放在自己鼻子前嗅嗅，“沒味呀。”

“有，有。”我叫道，“是媽媽的味道，要不你以后別洗了，我喜歡這味道，香。”

“什么什么呀。”劉媽好笑道，她點下我的頭，說，香什么香呀，不過是洗潔精的味道，你呀，以后長大了，嫁人了，做做家務，你的手也就會有這個味道，呵呵，不洗手怎么做飯給你吃啊，你腸胃又不好，吃到臟東西會受不了。

我驚訝的說，你怎么知道的啊。她笑了笑，“傻孩子，我剛來你家時，你爸爸千叮嚀萬囑咐，食物一定要干凈，你小時候吃地邊攤還被送進醫院對不對。”我愣愣的聽著，聽到她問我對不對時，我點點頭，因為我是早產兒，身體比別人都弱，吃了地邊攤后肚子就痛起來，那次我還被他罵了，躺在病床上一邊吊吊針一邊哭。我沒想到他還

記得，記得我的腸胃不好，他還是關心我的。

“其實你爸爸也不容易啊，一個大男人拉扯一個孩子長大也困難啊，為了你，你爸爸一直都沒有再娶。”我皺皺眉，劉媽噤口，知道我不喜歡聽到這種話，她返回內側，把保溫瓶收好，說，你爸他出差去了，說是去交流會。“

“嗯。“我應了聲，表示知道了。他總是這么忙，我都已經習慣了，若他在身邊，還不知道我要有多別扭。

事實證明，親情這種東西還是存在的，親人再疏遠，親人還是親人。朦朧中聽見有人在說話，“她燒退了嗎？”“今天早上退了，醫生說她不是因為高燒才昏迷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我掙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病房里多了個人，他滿臉倦容，雙眉緊皺著，又似乎那雙眉從未舒展開過。

劉媽說，你爸今天早上特意趕回來的，你們父女聊，我回去一趟。我驚訝的問道，你昨晚沒回去嗎？劉媽的孩子很黏她，晚上睡覺一定要她陪著。她笑道，不放心你。收拾好東西后把門帶上出去了。

爸爸脫了外套掛在椅子上，問我感覺怎么樣。我說好了很多。他打開柜子上的盒子，熱氣冒出來，香氣四溢，我動動鼻子，“是餛飩。”我驚喜的叫道，肚子適時的叫了兩聲，“好香啊。”

“小心燙啊。”他把桌子移到我面前，把餛飩放在上面，然后站起身，我去問問醫生什么時候能出院。我點點頭，這幾天都沒好好吃過一頓，肚子快餓扁了。吃完餛飩后，我滿足的吸了口氣，胃里突然就翻騰起來，我捂住嘴，掀開被子，跑去廁所抱著馬桶狂吐，鼻子里充滿了餛飩的味道。沖完馬桶后，我靠著墻走回去，房門被推開，凌遙進來，看見我，馬上跑過來，“柒奈你怎么了？怎么了？”我搖搖頭，沒事，剛剛吃了餛飩，胃里一時不適應。她把我扶上病床，給我倒了一杯水，“喝口水。”“你今天沒課嗎？”“沒有，下午的課，我來看看你，我都知道了，你什么時候可以出院啊。”

“我爸問去了。”“你爸爸回來了？”她問道。“對啊，早上回來的，怎么了？”她笑道，“沒什么，學校馬上要大考，你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出院呢，這次考試很重要，還是外城老師監考，市里很重視這次考試，不過的話可能不能升高三。”

哦。我無所謂考試，門被推開，爸爸走進來，“凌……凌老師來了。”凌遙笑笑，我開口問道，“我什么時候能出院啊。”“醫生說沒問題的話明天就可以。”我扁扁嘴，發個高燒能有什么問題啊。凌遙笑道，行了，好好注意身體，這次考試可事關重大，我先走了。“爸，你送下凌遙。”爸爸皺皺眉，“沒大沒小。”然后拿起外套，送凌遙出去。

出院之后，劉媽做了一頓大餐給我吃，看著那些菜，卻一點食欲都沒有，胃里不停的翻騰。劉媽詢問的看著我，我笑道，沒事。

日子一晃而過，考試來臨，所有的考生被打亂，不知道是不是我們四個人太有緣，竟然在一個考場。佳瑗坐在我的左手側，莫小敏在她的最前面，而李文茜則坐在我的正前面。

考試開始，我轉著筆看著卷子，然后刷刷的寫下自己會做的，我并沒有打算抄佳瑗的，雖然這次考試我們比每次都近，這次考試比每次都重要，而李文茜也沒有抄，獨自寫著。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和李文茜斗氣，她不抄我絕不會抄。終于挨到最后一門，是化學，我最不善長的，看著一大堆的字眼睛發花。看著手表一圈一圈轉過去，考場安靜的只能聽到秒鐘滴答滴答的聲音，監考老師不停的望向我，我切了一聲，低下頭，“噗。”桌子上突然出現一個紙團，我疑惑的看向四周，沒有人注意我，我打開紙團，很奇怪誰扔錯答案扔到我位子上，紙團剛剛打開，眼里出現一雙黑皮鞋，抬頭，監考老師推了一下鼻子上的眼鏡，嚴厲的說道，你手上的是什么？我反應過來，本能的把紙團縮回來，慌張的回答道，沒。她搶過我手上的紙團，打開，然后對我冷哼一聲，在我眼皮底下敢作弊。我沒有。我叫道。她不屑的看著我，那你說這是什么。看著她手上的紙團我啞然，她把桌子上的卷子收走，用紅筆在上面重重打了個0分。然后對我說道，你們老師沒跟你們說這次考試很重要嗎？聲明不許作弊的，哼……你等著被學校開除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