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車國國王已經為萬年安排好了一切,萬年接到老國王的書信,正準備出發前往莎車國,沒想到在這節骨眼上,遠赴大漢學習樂曲技藝的弟史在半道上被不明人物挾持。
萬年拿著老國王的書信來見翁歸靡,恰好劉燁也在,翁歸靡還沒來得及聽劉燁說話,看到萬年手中的信,忙問道:“是否老國王那邊都安排妥當了?”
“回稟父王,確實如此,國王陛下希望我這幾天就能過去,不知道父王和母后意下如何?”
“嗯,早些過去看看也好,雖說老國王親自為你保駕護航,能省去不少麻煩事,但今后既然你是一國之君,就得讓朝廷里的那幫人對你口服心服才行。還有那些王室中人,他們表面上對老國王言聽計從,骨子里只怕是恨透你了,你以后得事事留意處處小心才行,畢竟,老國王只能保護你一時罷了。”翁歸靡想起萬年將要面對的處境,就忍不住替他擔心。
“是,兒臣謹遵父王教誨。”萬年看向神色慌張的劉燁,想聽到她的訓示,卻又察覺到她有些不對勁兒。
“王后……”翁歸靡也在納悶,這種時候劉燁不是應該說些什么,交代萬年幾句的么,她怎么看起來有心事似的。
劉燁這才回過神來,看看翁歸靡和萬年,不想影響萬年的心情,卻又不得不說出實話:“方才常將軍來報,弟史在烏孫與大宛交界處被人挾持了。”
“什么?被挾持了?從常將軍眼皮子底下挾持的?”翁歸靡難以置信地追問,“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膽?居然連烏孫的公主都敢搶?快去派人到大宛搜一搜,不對,還有匈奴的馬匪,那些馬匪膽大包天無惡不作,烏孫與匈奴是宿敵,或許他們要利用公主威逼烏孫就范……”
萬年心下一顫,顧不得規矩禮儀跳了起來:“不,不會是匈奴的馬匪。”
翁歸靡和劉燁異口同聲道:“你怎么知道?”
“烏孫與大宛交界處有漢軍把守,父王和母后要是不相信,可以再去問常將軍。匈奴的馬匪雖然膽大包天,一個個都是亡命之徒,即使是烏孫的公主也敢搶的,但他們就算有膽量也沒機會。馬匪向來最怕漢軍,況且弟史還有常將軍護送,他們公然搶人,就不怕連匪窩都被剿滅么!”
“不錯,那一帶理應是最安全的地方,沒想到弟史恰恰就是在那兒出了事。”劉燁經過萬年提醒,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判斷力,“匈奴馬匪即使有這種打算,也得耐著性子等到他們離開了大宛的勢力范圍,何必要等不及在漢軍的監視下動手呢!”
翁歸靡急得來回踱步:“總之,不管是什么人,都必須盡快找到公主,事關公主清譽不容有失。”
“是,大王!”劉燁欠了欠身,“大王莫要動氣,臣妾即刻派人去找弟史,一有消息就來稟報。”
翁歸靡咳了幾聲,揮了揮手:“快去,快去,一定要把弟史給找回來!”
劉燁嘴上答應翁歸靡,心里卻沒有半分著落,西域這般遼闊,該從哪兒開始找呢!對方既然有本事當著常惠的面搶走弟史,那絕對不是一般人,更不是好對付的角色,如今烏孫已然是西域最有實力的強國,難免成為其他國家的眼中釘。
“母后,你可想到了挾持弟史的會是什么人?”萬年追出來問道,“兒臣認為不會是匈奴馬匪,卻也不能完全肯定……”
“你說得沒錯,匈奴馬匪有賊心沒賊膽,他們不敢同時跟漢軍和常將軍作對。現在的馬匪早已不同從前,換做十年前,我倒是不敢說。”
“那究竟是什么人敢在那種地方動手?難道就不怕烏孫和大宛聯手對付他嗎?”萬年急得滿頭大汗,“不行,我在這兒瞎想也沒用,我還是帶一路人馬過去看看,或許還能發現什么線索。”
“萬年,你先別著急趕去,你小嫽姨娘還在大宛沒回來,如果有發現她會及時通知我的。”劉燁深吸口氣,看到他手里的那封信,又道,“你收拾一下,如期趕去莎車國吧!”
“可是眼下弟史下落不明,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去莎車國,我得先找到她在說。”萬年連忙搖頭,“父王說得對,事關弟史清譽,找到弟史才是至關重要的大事,我晚幾天再去也沒關系的。”
“不可以,萬年你有沒有想過,這是你第一次在莎車國露面,老國王必然會隆重歡迎,你在這種時候出了任何紕漏都會遭人詬病,且不說給老國王臉上抹灰,對你的將來也極為不利。”
劉燁這樣說,萬年也不得不從長計議,但是要他若無其事去莎車國,他也是做不到的。
“兒臣還有幾天時間,兒臣向母后保證準時出現在莎車國,但在此之前,請母后恩準兒臣先去找弟史。”
劉燁遲疑片刻,終是點了點頭:“好吧,常將軍也正要過去,你跟他一起去,帶上隨行的侍從,不管有沒有找到弟史,到時候直接就去莎車國吧!”
“兒臣遵命!”此時萬年心里滿滿的都是弟史,他后悔自己沒有跟弟史告別,弟史離開的那天,他一直躲在遠處看著她,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發覺淚水早已模糊了眼眶。
劉燁那晚提出要他帶弟史一起去莎車國,萬年不是不心動的,但他不能只想著自己的感受,而不顧劉燁和弟史的將來。劉燁身為烏孫的王后,左夫人早就想找出把柄對付她了,如果弟史和他在一起的事情暴露,劉燁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況且,在烏孫的民眾看來,他和弟史就是兄妹,兄妹就要顧及倫理,否則就是為世人所不齒。
明知道他們在一起不會有好結果,他又何必為了一時的快樂,連累他最在意的人呢!弟史是烏孫公主,她的未來一片陽光,如果背上亂,倫的罪名,日后哪還有翻身的機會!若是他們放下各自的身份,隱匿天涯或許不至于被人指責,但這樣做無異于不忠不孝,對不起父母更對不起國家。
萬年就算是死也不愿意做不忠不孝之人,他還要好好報答翁歸靡和劉燁的養育之恩,也時刻牢記自己的使命,他要竭盡所能為大漢與西域交好盡一份力。雖說他的能力有限,但是只要他能做到,他就會拼盡全力。
與常惠奔向烏孫與大宛的交界處,馮嫽早已等候多時,看到萬年,馮嫽雖然詫異卻也能理解,忙不迭地告訴他們她的發現。
“原來那幾天龜茲國特使來過,他們前來給大宛國王送禮之名,在大宛逗留了多日。兩國之間的來往原本很正常,但怪就怪在,弟史被挾持的當天,龜茲特使就離開了大宛,而且幾乎是同一個時辰。”
“龜茲特使?”常惠猛地拍了下大腿,“是了,我怎么就沒想到是這幫兔崽子呢,前些時日龜茲特使來過烏孫,聽說是要請弟史參加絳賓王子的生辰宴會,但被王后當場拒絕了。”
“難道他們遭拒之后,就動起了挾持的念頭?”萬年不解道,“但是弟史這次去大漢的行蹤是保密的啊,小嫽姨娘不是說龜茲特使已經在大宛逗留多日了么?”
“那又怎樣,就算龜茲特使事先不知道咱們王后有這種安排,但從咱們來到大宛,他們肯定就知道了。”常惠越想越氣,“他奶奶的龜茲那幫小子也敢在老子的眼皮子底下抓人,老子一定要好好教訓他們。”
“所以,常將軍的意思是,龜茲特使挾持弟史的舉動是臨時起意?”萬年長嘆了聲,“這些人的膽子未免太大了,連烏孫的公主都敢挾持,要是沒有龜茲國王的授意,誰能相信?”
“可不是么,出了這種大事,弄不好會引起兩國紛爭,龜茲國王的做法太不妥了。”馮嫽想起一個可疑之處,“常將軍,你記不記得,那伙人的功夫很高啊,不像是軍營里的人,難不成龜茲國王把他們的大將軍也派來了?”
“不可能啊,這么短的時間之內,國王親自下令,他們的大將軍也趕不來。”常惠也產生了疑慮,“普通的特使身邊會安排武功高強的侍衛嗎?”
正在糾結的時候,馮嫽的手下又來稟報:“常夫人,大宛王宮的探子來報,與龜茲特使同行的還有絳賓王子。”
“原來是他做的,這樣就能解釋清楚了。”馮嫽松了口氣,“絳賓王子身邊自然是要跟著武功高強的侍衛,他是未來的龜茲國王啊!他們臨時起意也不怕難以向國王交代,一切由王子承擔責任,其他人還有什么好顧慮的。”
常惠氣得咬牙切齒:“好一個絳賓王子,咱們公主不答應他求親,他就來搶的,他們龜茲國何時變成馬匪窩了。”
萬年咬著唇,急道:“我這就去龜茲國救出弟史。”
“等一下,事關兩國今后的往來,我們不能擅自做主。”馮嫽匆忙阻止萬年,“我派人先通報王后一聲,然后再想想應該怎么做。”
“姨娘,等不及了,絳賓王子覬覦弟史已久,如今讓他得手,他要是對弟史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怎么辦?他是龜茲國未來的國君,趁勢提出迎娶弟史,相信父王和母后也不能過多追究,為免造成不好的影響,只能答應這門親事。但是這么一來,最委屈的人就是弟史啊!”萬年不肯多等一秒鐘,自告奮勇道,“我自己去救弟史,不成功便成仁,就當我為國就義了吧!”
“你小子給我回來!”常惠抓住他的后衣領,強行拽回來,“你一個人去,就是存心送死的吧!弟史已經被挾持一晚上了,要是發生什么事也早就發生了,你現在去有用嗎?能解決什么問題?”
“但也有可能還沒發生,弟史正在等我去救她。”萬年堅持要走,跟常惠推搡起來,“常將軍,師父,你就放我走吧!”
“不行,你出了事,我同樣擔待不起,你還要去莎車國繼位,你那邊也是耽誤不得的。”常惠大聲提醒他,“你不要忘了,你就要成為莎車國的國王了,你怎么可以單槍匹馬去龜茲國鬧事?”
“我,我……”萬年漲紅了臉,瞪著雙眼無力反駁,憤恨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我真沒用,我竟然只能眼睜睜看著弟史受辱……”
馮嫽走上前來拍拍常惠的手:“放開萬年,我有話跟他說。”
常惠哼了聲,大步走出去,馮嫽看著垂頭喪氣的萬年,柔聲勸解:“你不是已經做出選擇了嗎?當時你為了自己的使命,放棄弟史,現在就不該后悔,也不該埋怨自己。”
“但弟史始終是我的妹妹,哪怕是出于哥哥的立場,也不能讓她遭遇這種委屈。”萬年低吼出聲,握緊的拳頭直冒青筋,“絳賓那個該死的,他沒資格這樣對待弟史,勉強一個女人就范,他不算是個男人。”
“是,他這樣做的確不對,也沒人會原諒他,但他是龜茲國的王子,這件事要是處理不好,烏孫和龜茲因此樹敵,損失最大的還是咱們烏孫啊!如果絳賓迫使弟史就范,并且向烏孫求親,你說大王和王后能不答應嗎?不為今后兩國的相處,只為維護弟史的顏面,他們也只能這樣做!”
“弟史不喜歡他,嫁給他不會幸福!”萬年據理力爭。
“那么,能讓弟史幸福的人,可以放下一切娶她嗎?”馮嫽反問道,萬年無言以對。
馮嫽繼續說道:“弟史遲早是要嫁人的,她心里已經有了意中人,嫁給誰都不會得到真正的幸福。既然如此,嫁給一個真心愛她的男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能看得出來,絳賓王子非常喜歡弟史,他冒著兩國交惡的危險挾持弟史,也是情深所致。這樣的男人,即使弟史沒有辦法喜歡上他,卻也能過上舒適自在的生活。”
“萬年,不要怪姨娘太現實,但這就是擺在眼前的事實,你不可能為了她放棄所有,她也不會因此走上厄運。我們不能只看眼下發生的事,必須要往長遠來看,你也想弟史將來能擁有屬于她的幸福,但幸福不僅是跟心愛的人相依相守,他日她成為龜茲王后,享盡榮華富貴,有個關愛她的夫君,聽話的孩子,這樣的人生對哪個女人來說都是幸福的。”
萬年默然,他不知道自己當初的選擇有沒有錯,但他現在只覺心如刀絞,他確實希望弟史能過上那種無憂無慮的生活,但為什么這一天真的來臨,他就難以接受了呢!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他當真可以放下所有帶著弟史浪跡天涯嗎?他口口聲聲說為了劉燁和弟史的將來著想,其實何嘗不是為了他自己,他要向所有人證明他的能力,他不是靠著養父母的庇護才能過活!
即使他反悔,甘愿舍棄所有帶走弟史,他們今后就一定能擁有幸福嗎?他習慣于做個發號施令的大將軍,她從小就是身嬌肉貴的公主,他們能適應突然轉變的生活嗎?他無法想象自己成天扛著鋤頭種地干活,他也不能容忍弟史為了生計操勞奔波。這樣的愛情延續下去,勢必要失去往日的光彩,甚至他們會互相埋怨互相記恨,直到最后耗盡所有情意。
“萬年,姨娘希望你們都好,才會勸你放手,可能你現在不能理解,總有一天你會認同姨娘說的話。”馮嫽心疼地看著低頭不語的萬年。
萬年抬起頭,眼里的不甘逐漸消逝:“我能理解,小嫽姨娘你說的話,我都明白。”
“萬年……”馮嫽心有不忍,“委屈你了,好孩子,還有弟史也受委屈了,我對不起你們……”
“不,是我對不起弟史,因為這是我的選擇。”萬年留下這句話,拖著的沉重的腳步,緩緩離開了馮嫽的視線。
弟史被蒙著雙眼丟在馬車里,顛簸多時才停下來,她嗚咽著掙扎著,用力碰撞著車廂,希望有人聽到動靜救她出去。昨天傍晚發生的事如同一場噩夢,她甚至還沒看清楚對方的樣子,就被挾持了來,只能聽見身后常惠的怒罵和馮嫽的叫聲。
她不知道對方的來歷,她只知道自己兇多吉少,她一次次用身體撞擊著車廂,哪怕沒有人聽見她的呼救,她仍是用嘶啞的聲音哭喊。此時,她格外想念父王和母后,還有她的萬年哥哥。
“萬年哥哥……”弟史多次呼喚著心上人,她相信萬年一定會來救她,萬年在她心目中是無所不能的神,他能突破萬難趕來救她。
弟史放棄了掙扎,她得留著力氣活下去,不然,等到萬年來救她的時候,也許她已經死了。她不要死,她對這世界還有太多留戀,她不能做萬年的愛人,她還可以做他的妹妹,和他一起直到地老天荒,等他們都老去的時候,就沒有人再反對了吧!她有耐心等下去,等到他們都時日不多了,能在一起過幾天就算幾天也是好的。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弟史瞪大雙眼,死死盯著車簾,她要親眼看到挾持她的人,她要牢牢記住對方的樣子,將來要萬年幫她報仇。
“弟史公主,你還好嗎?”對方用刀鞘掀起簾子,隨著那聲溫和的問候,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年輕俊秀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