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衣袂飄然,邁著緩慢的步子,優(yōu)雅地走過圖奇棠和劉燁身邊,翡翠般的目光始終看向前方,仿佛沒有留意到他們的存在。
劉燁的視線追隨著她,看她走到殿門中央,面向夜空,高高揚起雙手,,口中念著聽不懂的咒語。隨后,巫女的幾名信徒捧著水壺穿梭于人群,往眾人嘴里灌著解藥。
本性爆發(fā)的人們陸續(xù)清醒,他們的衣著已經(jīng)被整理妥當,包括那些被撬下來的寶石也回歸原位。信徒們還原現(xiàn)場的能力比國際刑警還要彪悍,幾分鐘前凌亂不堪的殿堂,現(xiàn)在看來竟比原先還要整潔。
正如圖奇棠所說,服下極樂仙丹的人醒來以后,都以為自己做了場歡愉之極的美夢,滿足得不得了。夢境太過真實,以至于他們的身體還在興奮地顫栗,每次服過巫女賜的仙丹,就能體驗到人間極致的快樂,他們怎能甘愿舍棄這種美妙的感覺,他們堅信這是信仰的力量。
國王和王后對巫女的神威崇敬地不得了,千恩萬謝虔誠無比,親自恭送巫女離去。
眾人卑躬屈膝靜待巫女步出宮殿,直到最后一個信徒的影子也看不見了,這才伸展著筋骨起身告退。
劉燁右手邊那位大臣恢復了平日不茍言笑的樣子,他看別人眼角眉梢都掛著滿足的快感,而他卻記不起自己的夢境,只是納悶鼻子為什么一直在流血。他從劉燁身邊走過,目不斜視,儼然是個正經(jīng)人。
劉燁覺得不可思議,極樂仙丹的藥力果然強大,居然讓人完全沉迷其中,如果方才她毫無戒備地喝下那杯酒,會不會被巫女殺了也不知道呢!想到這兒,一股寒意竄上脊梁骨,后背直冒冷汗,劉燁故作鎮(zhèn)靜,看了眼有些出神的圖奇棠,提醒道:“天色已晚,回去休息吧。”
圖奇棠點點頭,唇邊重又漾起笑意:“好,我們走。”
圖奇棠語氣自如,那雙灰色的眸子里卻仍有幾分冷漠,這種冷漠是針對巫女的,劉燁心知肚明,因為她也有相似的感覺,直覺巫女并非善類。
龜茲的侍從提著燈籠在前面領路,劉燁和圖奇棠并肩前行,夜空陰云密布,見不得絲毫月光。在這沒有月亮的晚上,他們一路上相對無言,各自想著心事。
走出長廊,侍從分路而行,欲帶他們?nèi)ネ髯缘膶媽m。此時,等候已久的藥葫蘆、師中和常惠迎上前來,藥葫蘆目光幽深地打量著圖奇棠,道:“王子殿下,可否移步一敘。”
師中和常惠一左一右擋住圖奇棠的去路,圖奇棠會心一笑:“我沒有說不的余地吧。”
侍從不知如何是好,來不及請示,自作主張跟著他們,圖奇棠揮手遣散道:“行了,你們護送公主就好,待會兒我自己過去。”
得到指示的侍從沒有堅持,回到劉燁身邊,帶她前往寢宮。圖奇棠被藥葫蘆請去談話,劉燁既好奇又不解,當著龜茲侍從的面又不方便多問,師中的眼神告訴她盡可放心,她相信他。
藥葫蘆倒背著手走在前面,斟酌如何開口,圖奇棠隨他走到僻靜的角落,看他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索性主動說道:“老葫蘆,你有話就直說好了,不必拐彎抹角。”
“好,痛快!老頭子我說話不知輕重,如有得罪之處還請王子殿下多多包涵!”藥葫蘆點頭笑道,轉過身來面對他,夜色很濃,看不清楚他的五官輪廓,也看不出他的表情。
圖奇棠不以為意地“嗯”了聲,他原本就沒指望藥葫蘆能說出什么識大體分輕重的話,自然不會跟他一般見識。雖然不了解藥葫蘆的來歷,但從劉燁等人的反應來看,這老家伙也是個舉足輕重的角色。
藥葫蘆走近幾步,借著微弱的光亮仔細辨認他的樣貌,時而瞪大雙眼,時而搖頭嘆息,在圖奇棠忍無可忍爆發(fā)之前,脫口而出道:“你與息陵教明月圣女是什么關系?”
圖奇棠心弦一顫,腦袋嗡嗡作響,一時之間竟開不了口。他并不是反應遲緩不知作答,而是他萬萬沒有料到此時此刻有個毫不相關的人提出這種疑問。
“你、你是誰?”圖奇棠強迫自己鎮(zhèn)靜,話說出口卻是顫巍巍的,如同大限將至的垂死老人。
藥葫蘆微微瞇起眼睛,不急著答話,想從圖奇棠臉上看出驚慌失措的神色,以此確定他心里的推測。
不等藥葫蘆開口,圖奇棠忽然冷笑了聲,轉身避開他的視線,揶揄道:“別以為自己對息陵教有多了解?聽說過明月圣女的圣名又如何,難不成你想冒認失蹤多年的教主?”
這小子不容小覷,這么短的時間就能想出對策,反將一軍擾亂他的思緒,藥葫蘆暗自贊嘆道。外界盛傳息陵教主練功走火入魔暴斃,選出新教主之前,教內(nèi)大小事務交由明月圣女打理。但實情卻是教主失蹤,至今下落不明。圖奇棠知道這個秘密,可見他與息陵教淵源很深,甚至有可能是教中重要人物。
圖奇棠拋出這枚重磅炸彈,反過來試探藥葫蘆的深淺,不得不讓人嘆聲后生可畏。眼下圖奇棠有了防備,藥葫蘆知道他打聽不出來什么,明月圣女與圖奇棠的關系,也許只能是個謎了。
“王子殿下的確是忠實的息陵教徒啊,教主不是暴斃而是失蹤這種事你都知道,是不是有高人指點呢?我想,你的高人或許就是圣名遠揚的明月圣女吧!”藥葫蘆捋著胡子笑了笑,繞到圖奇棠面前,看到的當然是毫無波瀾的表情。
圖奇棠微微揚起嘴角,嘲諷道:“你不是息陵教的教徒,不也知道這個秘密了么!連你都能知曉的秘密,已經(jīng)稱不上是秘密了。息陵教在安息境內(nèi),關于教主的傳聞比比皆是,為免有人趁機作亂,王室有必要查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可惜,事到如今仍是沒有一個確切的結果,不過,明月圣女治理有方,息陵教眾比以往更團結,也沒有人借機生事。所以,不管教主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至于我跟明月圣女的關系,我說沒有關系你又不相信,既然如此,何必多費唇舌呢!”
藥葫蘆低頭沉思,似是琢磨他這番話有多少可信度,圖奇棠沒心情陪他一起琢磨,又道:“怎樣,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藥葫蘆再要追著不放著實迂腐,就算問來問去也問不出所以然,說不定還會激怒圖奇棠,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沒有了,王子殿下愿意跟個老頭子說這么多,已經(jīng)很不容易啦,老頭子我不敢再有非分之想,耽誤你這么久,請回去休息吧!”藥葫蘆客客氣氣地說,側身讓出一條道來。
圖奇棠不急著回去,睨向藥葫蘆:“你沒有話要說,可是我有話要說。禮尚往來,我問你一個問題不為過吧?”
藥葫蘆愣了下:“你有問題問我?不會吧,我老頭子你也感興趣?”
圖奇棠微微一笑:“你憑什么認為我與明月圣女有關系呢?那么,我跟她又是什么關系?我感興趣的是,你怎會無端冒出這種問題,我倒想知道你是什么來頭,窺探安息王室和息陵教目的何在?”
藥葫蘆暗自叫了聲苦,這小子反將一軍還不夠,還要讓他徹底難堪,藥葫蘆攤開雙手,裝出一幅可憐兮兮的樣子:“哎呦呦,我老頭子能有什么企圖呀,人老腦子也糊涂了唄。還不是被你那個手下氣得么,他口口聲聲明月圣女多么偉大,息陵教多么神圣,老頭子我怎么想都不服氣啊!你也看到了吧,練魔功的怪物有多可怕,能吃人的呀,你叫我怎么相信息陵教不是邪教!但你之前也爭辯過,你說息陵教很正派,教眾也都是老實人,那你怎么解釋怪物吃人的事?怪物練的可是息陵教的功夫啊!”
“這叫以訛傳訛!”圖奇棠簡單明了地下定論,“誰說怪物練的是息陵教的功夫?我在安息這么多年,從沒聽說過吃人的怪物,道聽途說的傳聞也能當真?老葫蘆,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你誣蔑息陵圣教我可以不追究,但你要是不知悔改執(zhí)意造謠生事,我是決計不會放過你的。你該慶幸這是在龜茲,如果你敢在安息說出這番大逆不道的話,不用我開口,千千萬的息陵教眾都會視你為敵。”
藥葫蘆縮著腦袋,點頭哈腰道:“是,是,我知錯了,我老糊涂啦,王子殿下你大人有大量,別跟我老糊涂一般見識啊!說話之前我就聲明過了,老頭子我說話不知輕重,如有得罪之處還請王子殿下多多包涵,你也答應了呀,難道現(xiàn)在又要反悔么?”
“以后休要胡言亂語,否則,等你成為眾矢之的,我也難以保全你。”圖奇棠淡淡地瞥他一眼,拂袖而去。
“是,是……”藥葫蘆不停點頭稱是,目送圖奇棠走遠,怏怏地扁扁嘴,輕哼了聲,自言自語道,“臭小子,不過就是能言善辯而已,有什么好威風的,凈會嚇唬人!等老頭子我找出證據(jù),看你還有什么話說,呸!”
圖奇棠匆匆回到寢宮,遣退所有侍從,熄滅燈燭,獨自坐在窗邊。死寂的黑暗將他包圍,心里的恐慌再次蔓延開來,圖奇棠努力回想劉燁溫暖的懷抱,閉上雙眼,當做劉燁就在身邊。
他以為自己可以忘記那段過去,但卻有人時時刻刻提醒著他,巫女也好,藥葫蘆也好,他們有什么資格干擾他的人生。可惡,實在可惡,他受夠了自以為是的人,他早已不是受人掌控的傀儡,為什么總有人提醒他記起過去。
圖奇棠心煩意亂揮拳打落一扇窗戶,退到院外的侍從聽到動靜探頭觀望,畏懼圖奇棠的怒氣,躲著不敢現(xiàn)身。
不知從何處傳來蕭瑟的笛聲,圖奇棠瞇起灰眸咬緊牙關,胸中怒火熊熊燃燒,憤而握拳躍出窗外,縱身翻過院墻,直奔笛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