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最大的贏家
羅川口,大戰(zhàn)還在繼續(xù)。
步度根和泄歸泥率軍沖過來的時候,目標是直指軻比能的。
要說軻比能也是有些本事的,身后突然殺出三萬騎兵,遭此驚變,雖慌卻不亂,將三萬大軍分為三隊,一隊迎頭而上,另外兩隊朝兩側迂回,呈“V”字形朝步度根和泄歸泥的后部包抄過去。
雖然用來正面抵擋的一萬騎兵只是一接觸就呈現潰敗之勢,卻是成功地剎住了對方的沖勢,將一場沖擊殲滅戰(zhàn)逐漸演變?yōu)殛嚨貞?zhàn)。
緊接著,繞到步度根部眾身后的柯比能部眾開始發(fā)威,反過來從后方猛擊對手。
在正面一萬騎兵即將被全殲的時候,戰(zhàn)局終于逆轉了過來,被動的一方變成了步度根和泄歸泥的部眾,柯比能的部眾成了優(yōu)勢一方。
這并非是步度根和泄歸泥指揮能力不行,而是叔侄倆根本不在主戰(zhàn)場,無從指揮。
此刻,叔侄倆正被單槍匹馬的柯比能帶著在羅川口外廣闊的草地上遛彎,急得火冒三丈,愣是追不上柯比能。
原本,叔侄倆麾下只有兩萬兵馬,為了對付柯比能,步度根特意將部落中的成年族人通通征來,這才勉強湊夠三萬大軍。
雖然這新組建的一萬騎兵戰(zhàn)斗力夠嗆,但趁其不備之下,畢其功于一役,弄死柯比能的機會還是蠻大的。
沒想到柯比能竟然臨危不亂,還如此狡猾,愣是把叔侄倆給氣得咬牙切齒,眼看遠處的戰(zhàn)局被逆轉,麾下部眾漸漸落入下風,卻又無可奈何。
與此同時,魏國并州刺史畢軌的兩萬大軍剛出現在羅川口北面出口,就被柯比能留下的一萬精銳給擋住,雙方大打出手。
雖然柯比能的部眾暫時處于劣勢,可魏軍一時半會也很難突破阻擋,給步度根的部眾提供支援。
隨著時間推移,畢軌心下逐漸泛起了不安,無論是羅川口外的戰(zhàn)場形勢,還是從他背后隱隱傳來的震天馬蹄聲,都無不表示著,
這場戰(zhàn)爭的結局,似乎很難逆轉了。
大魏要敗了。
畢軌萬萬沒想到,自己如此精妙的連環(huán)計,在成功騙過了柯比能后,居然會被后者輕而易舉的化解。
這怎么可能?!
以他對柯比能的了解,后者斷然沒有如此高超的統(tǒng)兵能力,如果有,也不至于被田豫壓著收拾了那么多年。
但無論畢軌如何懷疑,戰(zhàn)局仍不可避免的失去了掌控。
這場大戰(zhàn)從晌午打到黃昏,天色漸漸暗下來的時候,羅川口外的戰(zhàn)爭終于進行到尾聲,柯比能部大獲全勝,親自帶領著一部騎兵對步度根叔侄展開了追殺。
羅川口內的戰(zhàn)爭則還在繼續(xù),五萬鮮卑騎兵將兩萬魏軍堵在峽谷之內,從兩頭夾擊。
馬謖帶著四大部將在羅川口一側的山頂上,開始準備晚餐。
等張休點起篝火,將射殺的一只兔子架在火上開始炙烤后,眾人紛紛席地而坐,討論起等下如何分食熟兔。
這只兔子,便是六個人今天的晚餐。
夜幕遮空,新月初生,羅川口內的廝殺聲也漸漸隱沒下去。
這并不是兩萬魏軍被鮮卑人消滅了,而是雙方暫時休戰(zhàn)。柯比能的部眾重新退回到羅川口兩頭的出口,而畢軌的大軍則只能在峽谷內筑起營寨,小心戒備。
馬謖帶著坐在山頂那棵大槐樹下,看了眼身側餓得眼巴巴看過來的大巫師,輕輕拍了拍她的小手,一臉嚴肅對四大部將說道:“依你們看,此戰(zhàn)畢軌還有勝機嗎?”
四大部將聞言,互相交流一下眼神,齊齊搖頭。
馬謖繼續(xù)問:“倘若是被圍困山谷的是我們,你們覺得我們有勝機嗎?”
四大部將再次交流一下眼神,心直口快的張休率先說道:“俺覺得這個假設不成立,將軍根本不會自投羅網,被困山谷。”
楊百萬第二個表態(tài):“俺覺得,即使被困在山谷,將軍也不會陷入絕境。”
馬謖不置可否,轉頭看向李盛和黃襲。
李盛想了想,說:“我覺得將軍會夜襲突圍,向南突圍,否則等第二天天一亮,柯比能所有兵馬到齊,在峽谷兩頭筑起工事,那便再無回天之力了。”
張休點點頭,附和道:“倘若我軍真被圍困谷中,唯有激勵士氣,借助此汾水另想脫身之策了。”
馬謖贊許的看了張休一眼,“不錯,通常當一方被另一方圍困在絕地之中后,絕望感就會傳遍全軍,士氣就會迅速降至低谷。”
“這種時候,維持士氣穩(wěn)定便是為將者的重中之重。雖然柯比能仍有五六萬部眾,但魏軍的裝備和戰(zhàn)斗力卻是更強的一方。在這種情況下,只要士氣不沉,即使被困絕地,仍可以做到絕而不死,乃至絕處逢生。”
想了想,馬謖還是把司馬懿被困上方谷,以及司馬昭被困鐵籠山的兩個案例說給四大部將聽,告訴他們司馬懿和司馬昭之所以可以死里求生,不單單是氣運逆天,更得益于士氣仍在,眾志成城。
否則,即使天降大雨澆滅上方谷的大火,司馬懿也沖不出谷口;即使羌人襲擊了姜維的營寨,僅剩六千人的司馬昭也沖不出鐵籠山。
當然,因為這兩件事目前還沒有發(fā)生,馬謖便將司馬懿父子替換成了戰(zhàn)國時期的某個名將身上。
四大部將聽完案例,大受觸動,各有所思,連剛烤好的兔子肉都忘了吃。
馬謖抬手拿過插著熟兔子的木根,來到大槐樹的另外一側,和大巫師你一條腿,我一條腿,美滋滋的享用起來。
等四大部將回過神來的時候,大槐樹下只剩一地碎骨頭。
另外三人目光幽怨的看著張休,齊聲問道。
“兔子呢?”
張休一臉郁悶的辯解:“不是我吃的,是將軍吃的。”
三人依舊盯著他看,伱一言我一語道:
“那你怎沒看好?”
“不管,我們吃不到晚餐,今天晚上就把你吃了。”
“就是,就是。”
張休只好忿忿拿起弓箭,“我現在去給你們打野總行了吧。”
……
夜半時分,山下峽谷,魏軍大營。
畢軌自然也意識到了偷襲突圍的重要性。
生命只有一次,他并不打算束手就擒,他覺得自己還可以操作一下。
老實說,本來這次畢軌是不想出兵的。但不出兵,步度根就會徹底倒向柯比能,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局面,而且此次出兵的確有大敗柯比能的良機,否則,畢軌絕對不會輕易離開晉陽,參加到一場鮮卑人的內戰(zhàn)之中。
可惜,天意弄人。
蘇尚帶著五千人離開了大營。
夜晚偷襲的時候人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人多則亂,人少則怯。
而且魏軍符合夜襲條件士兵只有五千人這么多。
所謂的符合夜襲,就是夜晚能看得到道路和四周。因為這個時代的人,一到天黑,便有眼如盲。
而那些能在夜晚看見道路的人,基本上都是兵中精銳,士中翹楚,而且大多數來自于內附的匈奴和鮮卑人,畢軌也不確定他們是否是因為常年吃肉,所以很少出現視力問題。
但毫無疑問,夜襲的條件是有了。
畢軌軍中士兵的成分很雜,羌人、匈奴人,鮮卑人、漢人都有,其中漢人有八千人,也是軍中最精銳的士卒;其次是匈奴人,約有五千人;之后是鮮卑人,約有四千人;最后是羌人,約有三千人。
不過經過白天一戰(zhàn)后,目前魏軍還有一萬六千余人,相應的,柯比能的部眾也陣亡了近萬人。
蘇尚很快就帶兵走遠了,畢軌站在大營之內,眺望著北面方向,只覺烏漆麻黑,什么都看不見。
羅川口北面的鮮卑大營,正是魏軍今夜夜襲的目標。雖然北面是由柯比能的主力精銳部隊坐鎮(zhèn),但經過白天一場血戰(zhàn)之后,他麾下的部眾也損失慘重,只剩兩萬多人,其中一半還被柯比能帶走,去追擊步度根和泄歸泥,明天上午才會趕回。
也就是說。目前守在北面出口的鮮卑人只有一萬左右――這是畢軌預估的數量。
他不相信柯比能能在今夜之前率軍趕回,堵死出口。
所以,必須要搏一搏了。
倘若夜襲順利,等柯比能明天上午趕回來的時候,魏軍就已經脫困而出了。
一旦出了峽谷這個絕地,那可操作的余地就多了。
……
在蘇尚率軍偷襲柯比能的部眾時,山頂上再次燃起篝火,張休正在解刨一只羚羊。這家伙的肉雖然有點膻,沒兔子肉嬌嫩,但勝在量多,足夠四大大老爺們果腹了。
馬謖在大槐樹的樹杈上搭建了一張簡易平板床,和大巫師并排躺在高處,給四大部將充當哨兵。
說起來,羅川口南北的地形差異很大,北面要比南面平坦的多。
川南多丘山,而川北卻是一望無際的云中盆地,青青草原。
整個并州土質肥沃,水草豐盛,東有八百里太行天險,西有黃河王屋之固,南通洛陽,北連大漠,堪稱天府之國。
在馬謖看來,并州才是東漢末年時期真正的王霸之地。當時心系漢室的并州刺史丁原倘若不去洛陽趟那趟渾水,好好經營此地,后來未必不能匡扶漢室,甚至爭雄天下都有可能。
可惜一入洛陽忠魂斷,令人嘆息扼腕。
馬謖枕在樹杈上,聽著草叢里的蟲鳴,聽著大巫師細密的呼吸聲,居高臨下看向燃起火光的鮮卑大營。
四大部將一邊啃著羊腿,一邊看著山下爭論不休。
“嘿呀,這個蘇尚,為什么要分兵啊,點完火,集中優(yōu)勢兵力一沖,鮮卑人不就垮了嘛!”
是張休的聲音,頗有些王者大神對青銅五玩家指點江山的意味。
馬謖忍俊不禁,搖頭失笑。
“柯比能這女婿郁筑革建不太行啊,連‘將在夜,聞變不驚’的基本常識都不懂?快滾回家放羊去吧!”
是李盛的聲音,他一邊說話一邊跺腳,言語里透著很鐵不成鋼的意味。
明明郁筑革建可以反殺蘇尚的,偏偏一頓瞎操作,被人逼得陣腳大亂。
此時,鮮卑大營里的大火已經連成了一片,將漆黑的夜空照耀的通紅。
“鮮卑大營已經亂了。”大巫師仰起小臉,滿目閃爍著小星星看著馬謖。
這場景,和馬謖之前已經對她預演過的進程完全吻合,畢軌并沒有選擇從南邊偷襲,而是選擇在北面偷襲。
這與馬謖所說的“用兵之道,變化萬千,但萬變不離一句乘虛擊之。”
跟隨馬謖久了,大巫師有時候都覺得,自己說不定也可以領兵打仗了。
至少,這場“計中計,將計就計”的大戰(zhàn),她一開始也有所預料,并不比四大部將慢半分。
頓了頓,她幽幽的說:“看來,這場戰(zhàn)爭的贏家應該是柯比能了。”
馬謖緊了緊懷抱,輕輕拍了拍大巫師:“不,這兩個部族及魏國在這個地區(qū)互相廝殺,無論結果如何,他們其中任何一方都不是贏家。”
“那贏家是誰?”大巫師有點不太明白馬謖的意思,在她看來,戰(zhàn)爭的勝利一方,理所當然就是贏家。
如果勝利一方不是贏家,那么誰是贏家?
馬謖低聲道:“你要學會多思考,這個世界任何一個勢力和種族,從來都不是單獨的個體,一場戰(zhàn)爭的發(fā)生,從來都不會僅僅止于這場戰(zhàn)爭。這么跟你說吧,這里的蝴蝶扇動一下翅膀,就有可能引發(fā)太平洋……哦不,引發(fā)東海的海嘯。”
“真正的智者能在看到一件事情的時候,透過表面看到其內在的聯(lián)系,看到還沒有發(fā)生的事情,并提前做好應對。”
“只有達到了這種程度,你才有可能成為一名合格的統(tǒng)帥。”
大巫師一邊聽著馬謖說話,一邊繼續(xù)看著下方的戰(zhàn)斗,似懂非懂間,她的注意力迅速隨著背后那只大手移動軌跡而移動。
“勝負.已.分,這場戰(zhàn)爭快要結束了。”大巫師的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那最大贏家是誰呢?這個贏家會一直贏么?”
馬謖抬眼看過去,果然,山下的戰(zhàn)斗已經進入了尾聲。
雖然看不見四大部將的神態(tài),但看著他們刻意離開遠遠的身影,馬謖的心也不由得火熱起來。
第二階段的目標已經完成,接下來就要看至關重要的第三步了,看看這場戰(zhàn)爭能不能讓魏國與柯比能不死不休。
只有讓這兩個勢力開始火并,才會牽扯住魏國的精力,并且最大程度分攤蜀漢的戰(zhàn)爭壓力。
想要擊敗一個強國的最好辦法,就是在它周圍豎立一圈敵人;而讓人轉移注意力的最好辦法,就是搞出另外一件更引人注意的事情。
馬謖不想讓大巫師這個溫柔可人的夫人一直問一些“即使說了她也聽不懂”的問題。
所以必須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忙起來,她才會沒有任何時間去思考那些她不懂的事情。
女人的很多“致命”問題都是因為太閑才想出來的,譬如說“我和你媽掉水里你先救誰”。
所以,大樹忽然晃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