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個月之后，今年入冬的第一場雪來的卻比往年要晚，庭院里的紅梅此時早已滿樹緋紅。自清晨飛雪便如絨絮般漫天撒下，北風簌簌，雪花翩躚如白蝶漫天飛舞，到傍晚已是一天一地，漫野素白。

此時的梅樹上包裹滿盈盈白雪，顫顫弱弱不堪一碰。到夜間雪已停，銀白色的彎月不知何時穿過浮云已然高掛天幕，幾顆星子慵懶的點綴在四周不時泛著幽幽的白光，庭院中一片素白，曼殊紅梅在銀色的月光下愈發妖嬈。

今夜正是六皇子獨孤信成親的喜日，整整一天，皇宮都沉浸在一片熱鬧聲中。

踩著滿地的白雪，承歡穿過梅園朝著遠處走去，夜深沉，一路寂靜無聲，偶爾只能聽見白雪踩雪時發出輕微的吱吱聲。月光投在梅樹間不覺留下一地的淺影，淡淡清冽的梅香絲絲絨絨如輕煙般飄散開來。

承歡深吸一口氣，踏著滿園的月光沒有駐足的繼續向前走。雪白高貴的狐裘包裹住她小小的身影，遠遠的從背后望去，竟似蒼茫荒涼里的一片白梅。

夜深沉，宴會已散，不過她卻沒能參加。不是不想去，只是被獨孤信強硬的態度給恫嚇住了，狐貍從未像今天這樣強勢的拒絕她。

想到這承歡委屈的撇撇嘴，低低咒罵了句死狐貍！抬眸，不覺間卻已到了一處不知名的地方。承歡細瞇起眼，幾線盈盈的月光穿過漫雪覆蓋的琉璃飛檐，穿過造型古樸的沉沉長廊，落在那臨池而立的身影身上，低垂眸中，他的半個側臉隱隱綽綽在月光下泛著曖昧不明的光。

當承歡的目光不經意的掠過他身上，足有半分鐘她怔住。最終忍不住驚呼一聲！若不是他恰巧抬眸看過來，真要以為自己遇見了妖精！詭異啊，這是第幾次了？承歡忍不住的嘴角抽了抽，不過反應過來后還是熱情的揮舞著胳膊沖不遠處的他打招呼：“嗨，城哥哥！”

似乎是瞬間，她看見他的嘴角噙起的一摸意味深長的弧度，瞬時卻又快速的隱沒下去。承歡眨了下眼，看著此時對面一如既往的淡漠眼眸，不由得懷疑剛剛一瞬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城哥哥你怎么在這？”承歡奔到他跟前，沖著他咧嘴笑得像朵花，一整天了，她終于找到個人陪她說話了！

“宴會結束就來了”他的聲音很好聽，讓承歡想起了春風化雨這個詞，她隨即抬首打量起四周。只見前方一棟古色古香造型雅致的樓閣正臨池而建，飛檐雕欄美麗之至，更重要的是如今漫漫白梅四處盛開，滿樹的積雪壓的花瓣嬴嬴弱弱不負重荷，漫野白雪，皎潔的月光下……

承歡睜大眼睛：“你是怎么找到這鬼地方的？”太美了，她由衷的嘆道！剛感嘆完忽就發現對面的那雙碧藍色眼眸似以一種怪異的姿態抽了抽，呃，承歡心虛的盯著他，“說錯話了？”

“你的師傅是誰？”仙城突然僥有興味的問了一句。

“呃……這個問題？”承歡開始認真的掰著手指，加上剛被氣走的這一個怎么數也有十七八個了吧！唉，怎么感覺被算計了？承歡嘴角一抽，倏地抬頭瞪向他。

卻見仙城正含笑望著自己，那一剎那的柔華已美到極致，仿若永生永世都流轉不忘。

他的距離離的她很近，承歡微一錯愕忽又反應過來。不過，她突然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他竟然會笑哎，他真的會笑啊！

眼見承歡兩眼冒著詭異的光芒，仙城面色一僵：“看什么呢？”

“當然是好好記住你咧嘴的表情嘍！千年冰山終于開花了，說出去都沒人信！”承歡一邊說還一邊不老實的沖他吐舌，模樣調皮至極。恰巧此時一陣細風吹過，枝蔓上的盈雪一時不負重荷的搖搖墜下，此時的承歡正立于樹下，沾染著白雪異常妖嬈的白梅花瓣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頭上。

“看看，你的頭上開花了！”仙城揶揄的看著她。

承歡剛要伸出手，他卻快她一步的將她頭頂的花瓣取下，這樣近的距離偏偏又是這樣的高度，他的手輕拂過她的發絲，如夏日清晨里飄渺的霧氣，繚繞的有些不真切，微微灼灼，灼灼其華……

“好美，雪……城哥哥，其實……”承歡失神的微揚起頭，目光灼灼的盯著他。

仙城收回手，碧藍色的瞳眸異常深邃，一種莫名的氣息在兩人中間緩慢飄散開來，四周空寂。仙城一言不發，似乎在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我好想堆雪人！”承歡眼珠一轉，隨即烏溜溜的眨巴著眼。

望著她，他的內心泛起一絲說不清的溫柔。

不知何時，本已晴朗的夜空忽又飄起絨絨細雪，雪并不大，雪花細碎輕盈，在微風下更是漫天飛舞，如羸弱鳳蝶從天幕中翻卷而下，美麗卻又誘人的恍惚。

似乎過了很久，此時的承歡正蹲在雪堆里玩的不亦樂乎，她白玉般的手隨意的在一個已成形的雪人上掏了個窟窿，一邊還不忘回頭沖仙城賊賊一笑：“怎么樣？我就說了嘛這沒眼睛怎么行，看現在可好多了！”說罷她毫不客氣地將魔爪伸向雪人的另一只眼！

卻還未來得及觸碰到就被仙城眼明手快的一把按住！“多兩個窟窿就是眼睛了嗎？它要是再被你給毀了別指望我再去堆一個！”

承歡撇了撇嘴：“小氣鬼！”隨即瞪了他一眼：“可哪有雪人沒眼睛的？”

“那就要你自己去想辦法了！”仙城無所謂的拍了拍衣袖上的殘雪，抬眸瞟上那個雪人，有些難以置信，竟然……剛剛真的會和她一起瘋！而且，這分明已經是堆得第三個了！

內心微微一蕩，而正在恍惚的瞬間承歡卻猛然撲到他跟前，快速的繞過他，伸手去折他身后梅樹的兩個細枝。他一怔之下不由的轉過身，月光下只見她輕踮腳尖，身體美妙靈巧的向上伸展著去夠那滿枝蔓的白梅。皎潔的月光下她嘴角含笑，梅枝咔嚓一聲折斷，梅花上瑩白的細雪簌簌落下，一兩片飄落至她光潔的額上，說不清的妖嬈魅惑。

白梅清冽的香味縈繞而來，承歡笑嘻嘻的彎腰將采摘的兩支白梅插到雪人身上，順手取下兩片花瓣貼在雪人的兩只眼睛上，大功告成后她回過頭沖著他笑：“怎么樣城哥哥？現在胳膊和眼睛可都有了哦！”

月色愈加的明亮了，月光下雪飄落的愈發妖嬈，而此時梅樹下的雪人亦格外的靈動。

虧她想的出來，他不由的輕勾嘴角卻還未來得及開口承歡便仰頭看向夜空，月色高掛，“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她的聲音清脆卻又透著些許無奈，些許不屬于她這個年齡的黯然神傷。

他不自覺的抬眸，盯著她一言不發，他當然知道那是為什么……

月影蔥蘢的梅樹下，她純粹剔透的讓人心痛。

承歡隨便和他打了聲招呼便邁步離去。

望著她的背影，他移開視線重又投向月下那皎潔的雪人……此時的雪愈發的妖嬈了。

承歡踏著緩步茫然的往回走，不知不覺卻已到了獨孤信今日成親的新房門口，抬眸的瞬間承歡也有些愣住，她自己也不明白怎么會走到這里？

此時雪已停，琉璃的夜色，月迷離月色更加皎潔，承歡微揚起頭呆呆的注視著天幕里閃爍的星子和那輪美好的不容忽視的明月。不自覺地握緊了雙手，心口又開始了那種微微的酸痛感，指節泛白，看著窗欞里微弱的燭光映照下的倆人希嗦交疊的身影……唇齒被噬咬的暗暗吃痛。

原來自己竟是這么的在意……她閉上眼深呼吸一口，轉身準備離去。

可幾乎是同時，里面卻傳來了一聲女子痛楚的悶哼，接著就是琉璃杯碰地碎裂的聲響。

承歡不由頓足，直覺有些不對，可具體又說不上來，疑惑間她茫然轉身，霎時卻見獨孤信恰好“啪”地一聲推開窗。

微風襲面，發絲在耳邊亂舞，朦朧的目光中她與他四目相對。

她吃驚的看著他眸光里一閃而過的驚訝，接著就是眼底不知名的慌亂。她剛要開口卻見獨孤信手扶窗欞的腕間有道暗紅色的血口，鮮血順著手臂緩緩流淌，銀色的月光下竟似冬日荒涼里妖艷綻放的紅梅，赫然醒目。承歡倏地抬頭，那道鮮血已滑落至紅艷華美的喜服，一圈圈暈染開來，紅與紅的浸透中承歡猛然跑到他的跟前，隔著窗戶扯過他的手，掀開寬大的衣袖，那道傷口赫然醒目！

承歡心痛的剛要指責就被獨孤信一把按住，他的眼神里分明寫著“不要開口”這幾個大字。

承歡盯著他悶聲地咬了咬唇，還未反應過來獨孤信接著在她耳邊低語：“快回去，別跟任何人提起你來過這里！聽到沒？”

“為什么？”承歡隨口問了一句，靠近他，借機透過窗戶縫隙往里張望。

里面濃重的血腥味瞬時撲面而來，承歡愣在那里一動不動。昏暗的燭光下暗影浮動，飄忽中承歡的目光不自覺的落在一片刺紅的暈眩里，像黑暗的沉淪般就此讓人深陷。

那種震撼心靈的震驚，即使在多年后承歡依然無法忘卻。白玉石地面上燭光依舊搖曳，往昔如水般的女子此時卻渾身血跡的躺在地上，鮮血浸透錦衣從身上緩緩溢出，大片大片的血跡觸目驚心！

承歡忍不住嗚咽一聲慌忙后退，卻被獨孤信一把扯住，“不要！”他鎮定的眼神卻在看著她時閃過一絲慌亂。

承歡捂住嘴，心在胸腔內似要跳出來般狂亂的竄動著，卻又壓抑的讓她幾竟窒息！她眼神慌亂的瞥了他一眼，卻無意間瞥見地上被鮮血浸透的修指似乎動了一下。

沒死？腦袋一瞬間的空白過后，承歡推開他以最快的速度破門而入。

“你做什么？”幾乎是同時，反應過來的獨孤信在門口一把扯住了還要往里沖的承歡，聲音里已有一絲怒意。

承歡只覺得眼前似被渡上一層氤氳的霧氣：“臨鑰姐姐還沒死！快，快救她……！”

“已經來不及了！”獨孤信倏地打斷了她的話。

“為什么？狐貍哥哥……她”承歡有絲哽咽的顫抖，忍不住目光又落在她的身上，此時的她羸弱地躺在地上，凌亂的發絲下一張臉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昏暗的燭光下顫抖著啟唇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為什么，她也想問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對她……，一顆晶瑩的淚珠顫抖著從眼眶中垂落。

承歡默默地將那個心痛到絕望的神情收入眼底。

“信哥哥以后也會這么對我嗎？”再不看她一眼，承歡轉過頭，眸光變得清冷。

她明顯的感覺到他握她肩膀的手有些發緊，甚至不自覺的透著絲絲冷意。他在生氣！內心微微一動，承歡瞬時有些后悔問他這個問題，卻還未來得及開口只覺得眼前一黑，獨孤信已伸手遮住了她的眼，隨即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永遠也不會有那么一天！”他的聲音清冷似透著細碎的薄冰：“以后再不要問這種問題了！”側身擋住她的視線將她抱了出去，沒有停止的一直往前走……

滿園梅樹妖嬈，于花間翻飛的錦衣紅似火，妖似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