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下來了?”裴迪聲拿著筆記本從車里探出頭,關上車門,一轉身看到遲靈瞳站在停車場前東張西望,象只迷途的羔羊。他笑了笑,騰出手揮了揮。
遲靈瞳小跑著過來,“酒店人來人往的,不能靜下心來談事。我們換個地方吧!”
“好啊!”裴迪聲復把筆記本放進后座,打開副駕駛的門,“請!”
車開出海天酒店,沿著長滿梧桐樹的大路開了一會,停在街邊一家小小的咖啡店前。
招牌是沉沉的咖啡色,漂亮的花體字“afé shp”,明凈的落地窗和明黃色的大沙發,還沒走進就有涼爽的氣息撲面而來。店員微笑地拉開門,說了聲“歡迎光臨”。
兩人撿了靠窗的座位,裴迪聲把筆記本放在鋪著粗布的碎花桌面上。遲靈瞳點了一杯拿鐵,裴迪聲要了一杯碳烤咖啡。
店里客人少,咖啡很快就上來,店員笑著說:“請慢用,可以續杯。”
裴迪聲禮貌地道謝,打開電腦,遲靈瞳挪坐到他的沙發上。
“這是影視城的效果草圖,有許多地方要大改。你先看看。”裴迪聲找到文件夾,點開圖紙,屏幕轉向遲靈瞳。
遲靈瞳一張張地翻看著,許久都沒說話。這時候,她是少見的專注,小臉板得嚴嚴的。裴迪聲端起咖啡,看一會屏幕,看一會她,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但隨后他又忙收斂,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裴總,關于古城區這一塊,有幾處影視基地,你們可以借簽下,我沒什么意見。到是少數民族區。。。。。。你看,這塊,傣族民居分為干欄式建筑、地面建筑、土掌房三種,并不是純粹的竹樓。白族的住宅,有三房一照壁、一正兩耳和四合五天井等形式,院落寬敞,多數人家設有花壇、種植山茶、石榴、桂花等花木,山墻上愛畫些山水、花鳥、蟲魚圖案,你這里都沒有表現出來。”
遲靈瞳皺著眉,又往下看了幾頁,搖頭,“安徽的三進院也不夠形似,當年,徽商霸行天下時,家家愛在屋頂上建有照壁式的風水樓,把圍墻頂做成城堞式,像一座座小城堡,在院子里很少栽木,他們迷信觀念認為樹木會招致鬼怪,家宅不寧。呃,你干嗎這樣看著我?”
她抬起頭,正對上裴迪聲深邃如海的眸光,“我是不是太挑刺了,其實要求沒這么高?”
裴迪聲緩緩搖頭,“我真沒找錯人,你怎么懂得這么多的?”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呀!”她又恢復俏皮的神情了,“書到用時方恨少,所以早做準備,笨鳥先飛唄!”
“你要是笨,世上哪有聰明人。”他知道她是設計行業的天才,但想不到她是如此努力。大陸的大學里教的建筑課表里沒有《中國民居》這門,她造詣這般高,應是后天修來的。
遲靈瞳一直認為這世上并沒有真正的天才,就如同天上不會下餡餅,只會掉雨點冰雹。也許你是有一點與眾不同的天份,那就是一道彩虹,不好好呵護著,很快就稍縱即逝。
“謝謝夸獎,但不視作酬勞。裴總,這圖紙太多了,今天不可能看完的,有些地方我還需要回去查資料。”她把自己的拿鐵端起來,淺淺抿著。
“我把文檔拷進盤里,你帶回去慢慢看,我不著急。”裴迪聲說。
“不太方便,我的同居者也是泰華的,她從來不知道尊重別人的**一說。這樣吧,以后我們有時間就約在這家咖啡店,一次看幾張,行不行?”
“當然。”裴迪聲按捺不住驚喜地點點頭。
“但我有個條件。”遲靈瞳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幾轉。
“說呀!”裴迪聲疊起雙腿,身子微躺在沙發上。
“聽海閣的項目,規模很大,那是恒宇和泰華之間光明正大的競爭,我會做好我的本職工作,你要做什么,不要告訴我。公對公,私對私。如果我們見面,盡量保持隱秘,但不要談起這個項目。影視基地的效果圖修改,我會幫你做,你只要給我講講西方建筑各類風格以及代表作品,這個交換條件,公平嗎?”
裴迪聲直直地看了她幾秒,然后說:“如果我說公平,我怕日后別人評論起來,講我以大欺小。”
遲靈瞳翻了個白眼,“那你是不是要我白紙黑字寫下來,證明你的無辜?”
“嗯,不必了。那我們就合作愉快吧!”他向她伸出手。
她接住,露出了今天第一個開心的笑容。
“明天我一天都有安排,晚上我去接你出來吃晚飯,然后再到這里。”裴迪聲忙不迭訂下下次約會的時間。
遲靈瞳想了想,“明晚不行,我和別人有約了。”
“男朋友?”這脫口而出的話把裴迪聲自己都驚住了。似乎,他并不是一個愛打聽別人的人。
遲靈瞳在沙發上舒適地換了個坐姿,看看外面天色已經黑了,店員在各張餐桌上點上了白色的燭臺。
“差不多吧。前男朋友和他的現任女朋友。”
“哦?”裴迪聲尾音拖得很長,“你會這么大度?”
“嘿嘿,我一向虛懷若谷,海納百川的。對了,裴總,你工作這么日理萬機,都沒時間陪你的女友或你的太太,她們會不會抱怨?”遲靈瞳可是個大八卦,她毫不客氣地直言相問。
裴迪聲自嘲地一笑,“我說我沒有太太,也沒有女友,你會不會失望呢?”
遲靈瞳實事求是地點點頭,“有一點。你這樣的人沒有女友或沒有太太,有兩種原因,一,是個工作狂,你把自己獻給了事業;二,你目標定得太高,高處不勝寒,沒人陪你受凍。”唉,受顏小尉的影響,她說起這些也一套一套的。“不對呀,你上次還講你有一個初戀的漂亮女友,后來呢,故事怎么發展的?難道你父母包辦婚姻,你們被逼分開?或者你們誰誰移情別戀?第三者插足?”
裴迪聲眸色一沉,一仰頭,把咖啡喝盡,他向店員示意了下,店員又給他續上一杯。
“后來她成了我的大嫂。”他聳了下肩,說道。
遲靈瞳許久都沒說話,眼瞪得大大的。
裴迪聲幽深的眼底掠過一絲痛楚,苦笑道:“嚇著你了?”
“高,高。。。。。。”好半天,遲靈瞳悠悠地開了口,“你編故事的水平真是高呀,簡直是神來之筆。如果有一天你不做裴迪聲或Frank,你就去寫作,一定也可以名聞海內外的。呵呵,這也是我的夢想。”
裴迪聲扭頭朝窗外看了看,接著,輕笑出聲。
他沒有告訴她,其實他講的是真的。他有過一個女友,戀愛四年,結果,她卻嫁給了她的大哥,因為他不是名副其實的貴公子,他只是個庶出的次子。
香港豪門間的商業聯姻,很復雜也很勢利,更是殘忍,一點一滴說給她聽,她哪里會懂?
不如沉默。
遲靈瞳悄悄地看了一眼裴迪聲,她當然知道他講的是真的。他不是陳晨,講不來冷笑話。只是她不挪開話題,難道陪他掉幾滴淚,表示同情,他這樣的人需要嗎?不然繼續追問來龍去脈,戳痛他可憐的心?
人之所以能在這個世界存活下去,各有各的堅忍和頑強。誰也不要替誰擔心,沒有了誰,都會活得好好的。
象她與希宇,美好的初戀呀,就那樣砸了。一生的情感,輸在起跑線上,想想都是人生的敗筆。可是能改寫嗎?不能,那就當作人生的寶藏,至少下次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了。
“晚上想吃什么?”裴迪聲搖搖頭,提醒自己打起精神來,面前可是坐著他千辛萬苦請來的天才。
遲靈瞳苦著臉,“不要提吃了,我在酒會上吞了許多巧克力點心,現在肚子還是脹脹的。如果你方便,送我回公寓吧!”
裴迪聲站起身,擰了擰眉,“時間還早,我陪你散會步,消化消化?”
“外面有散步的路嗎?”遲靈瞳可沒興趣在滿腔汽車尾氣中閑花賞柳。
“你呀,還在青臺呆了兩年,都不及我。知道外面是什么路嗎?桂林路。”他招手買單,一轉頭,遲靈瞳已跑向了門外。
青臺在某個*時期,曾淪落成某幾個國家的殖民地。在全中國大部分地區都處于水深火熱之時,一批發國難財的外國人來到青臺,大興土木,歌舞生平,過著醉生夢死的日子。
后來,中國解放了,青臺重新回到母親的懷胞,那些外國人都回了國。他們在青臺留下的唯一痕跡,就是一條風格迥異的西方建筑的街,名喚桂林街。街兩邊都是參天的梧桐樹,路面是青色的方磚。夏天經過這里,通體清涼。這些空著的小樓,有一大部分政府給了對青臺有杰出貢獻的專家,有一部分做了會館。現在一些有門路的商人托人租了做酒吧,生意非常的好。
遲靈瞳嚷著讓陳晨帶她過來玩,陳晨說這里陰森森的,并沒有傳說中那么好,中國人的恥辱,有什么好看的?
給陳晨這一打擊,遲靈瞳后來忙忙碌碌的,一直都沒來成。
桂林街原來是這般的幽靜呀,踩著濕潤的青苔,打量著兩邊淡柔的燈光,遲靈瞳看到前方有座空關的園子,趴在院墻邊看了半天。
一陣動感的樂曲突地打破了天地間的寧靜,遲靈瞳不禁皺起了眉頭,扭頭一看,前方原來是個酒吧,客人太多,老板在院子里都置上了餐桌。
“如果有一天能建一幢房子,只讓自己喜歡的人居住,該有多好!”她對裴迪聲嘆道。
“你喜歡的人不多呀,一幢就夠了?”裴迪聲似乎也來了興致,陪她站在黑漆漆的院墻邊,看著路燈的柔光散碎地落在她的肩頭。
遲靈瞳踮起腳,從園中摘下一片樹葉握在掌心里把玩,“那就建一個小區吧,永遠不出售,象一些著名的會館樣,給值得尊重而又懂得生活意義的人租住。小區里有參天大樹,有亭臺水榭,風格是中西合璧的。我為她取名叫憩園,憩,身體的放松、心靈的歸航,如何?”
“那這個小區建在哪好呢?”裴迪聲若有所思地抬起頭,眼神清明。
“當然是風景如畫的濱江呀!哈哈,那樣,我就可以呆在那兒,永遠不要坐車離開了。”遲靈瞳不禁真的生出幾份暢想來了。
裴迪聲目不轉睛地看著遲靈瞳,沉默了。
“嘿嘿,你在笑我做白日夢嗎?”遲靈瞳把撕碎的樹葉迎著風一吹,如落花般的,散在地上。
“不是,我們這樣,讓我想起一部電影,叫《諾丁山》,里面的男女主人公也曾走過一座空關的花園,在墻邊久久站立。”
“我也看過。”遲靈瞳眨眨眼,“可是哪里有一點像呢?你沒有格蘭特帥,我的嘴也沒羅伯茨的大。”
裴迪聲放聲大笑。
其實,他是想起了里面的一首插曲《她》。
她,也許是一張我無法忘記的容顏
一縷我所為之嘆息的愜意
也許是我的瑰寶或者必定的付出
她,也許是夏日的綿綿短歌
也許是秋日的瑟瑟山風
也許是百般變化的生活
融入了平日
她,也許是美女也許是野獸
也許是貧瘠也許是富足
也許會把每天變作天堂
她,也許是我夢幻的一扇明鏡
也許是朦朧中透出的莞爾一笑
她,也可能名不副實
棲息在自己的貝殼里
她,也許是我生命的理由
是我生存的原因和方向
是我要精心呵護走過風雨的伴侶
我要珍藏她的歡笑和淚水
當作我永生的紀念
不管她身在何方
我生命的意義永遠是她
遲靈瞳,如此年輕,如此優秀,能夠讓她深愛的男人一定會感到生命因她而無限快樂的。裴迪聲在心里面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