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老王二十歲的時候是一個弄潮青年,喇叭褲、蛤蟆鏡,走在時代前沿。這一點跟所有的心裡有一團火在燃燒的年輕人一樣,鄭智化有一首歌叫《年輕時代》,唱的就是這樣一種狀態。八十年代初跟現在比確實沒那麼豐富多彩,年輕人能明顯感覺到壓抑,但是反叛的種子也早已埋藏在心裡。追求新潮,追求和別人不一樣,想要引起注意彰顯自我,尋求認同,這些的外在表現就是弄潮行爲。當時老王學了美髮這門手藝,但是卻沒有從事這一職業。因爲二十歲的他知道了家族沉船的往事,他的夢想是找到那些深藏海底的秘密。
八十年代正直改革開放,中國的大門打開,人們又一次開眼看世界,既樂觀昂揚又充滿好奇。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的過程中,涌現出倒爺無數。老王的家族從古至今乾的就是裡外倒騰的買賣,融入血液的商業因子這時候被激發起來。顯示從農村向城裡倒騰雞蛋,隨後把東南沿海一帶稱斤賣的電子錶倒到其他內陸城市賺取高額差價。關於這些,我就已經有一些記憶了,我小時候也買過電子錶。但是老王乾的都是民間倒,充其量就是個體戶,賺點小錢而已,基於政策的官倒他沒碰,所以後來整治投機倒把的時候,他也沒進去。
國家打擊官倒腐敗之後,倒爺們中的一部分調轉方向,開始國際倒,一時出現了很多的傳奇和神話。比如去黑龍江邊境,俄羅斯輕工業單薄,生活用品匱乏,我親耳聽過的就有一盒大大泡泡糖換伏爾加轎車的,還有什麼一車西瓜換坦克的,這裡面史詩級的就是據說有拿500車皮輕工產品換回四家前蘇聯圖-154民航飛機的。這件事擊打的開闊了倒爺們的思路,他們的腦洞越來越大,據說那時候甚至已經有人想要把埃菲爾鐵塔和巴黎聖母院倒回來玩玩。
當然這些大事裡面試沒有老王的蹤影的,老王當倒爺主要目的不是爲了賺錢。有點資金固然好,但是主要的目的還是可以全國各地到處跑一跑。爲什麼呢?爲了走訪一下知道沉船事件內情的散落在各地的親戚們。
1944年底的時候,王家艦隊被擊沉,到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時候,差不多四十幾年過去了。當年掌管家族事物的年富力強的中年人們,已經死的差不多了,就算有幾個還活著的,思路還清晰的,說話流暢的,也不是親歷者,所以這一輩人,基本被排除。那就只能往當年20多歲的年輕人裡面找,這些人到那會兒也已經六十歲上下了。海難存活下來的並不多,家族衰落之後,大家各自謀出路,跑到哪裡的都有,要想找到他們又談何容易。
而且這件事還不能大張旗鼓的去做,只能藉故去串門,然後旁敲側擊,吃飯喝酒的時候閒聊,所以進展緩慢。
有一年老王倒騰廉價電子產品來到了東北的一個小縣城,坐公交的時候他聽見前門那邊好像有人在吵架。旁邊的人說好像是有一個小偷在行竊,被抓了現行,但是拒不承認跟抓他那人吵起來了。在東北這種吵架行爲只能算是短暫的前戲,**馬上就會來到,那就是動手打架。果然也沒吵幾句,車上的人就集體向後一涌,明顯是給動手的留下充足空間,這時候車也停了下來。聽聲音那小偷是沒打過人家,在車門那一陣叫罵,那意思有種的你就下車。隨後老王就透過窗戶看見一個年輕人跳下了車,再一看那小偷也很稚嫩,估計二十歲都不到,也就是十八九的樣子。那抓小偷的年輕人剛一下車,就被圍住了,原來這小偷是有團隊的。也難怪其他人都沒什麼反應,這種小縣城誰好誰壞,誰能惹誰不能惹,打架都是門清兒。
但是老王不一樣啊,他是剛到這邊,屬於不瞭解情況的那種“無知者無畏”,就跟著下了車。剛下車就看見一個生瓜蛋子從懷裡掏出一把刀,從後面要擠進去給那見義勇爲的年輕人放點血。老王也沒多想,就上去制止了一下,於是也被捲入其中。
雖然是人多打人少,對方還有危險道具,但是這兩個人竟然很快就把那羣半大孩子都打跑了,老王胳膊上掛了點彩,被劃了一刀,破了點皮,也沒什麼大礙。福建這個地方也是有無數根基的,南少林就在莆田,另外泉州當地也有武術流派,所以王家的孩子自由開始一直到成年,按規矩是都要學一點功夫的,但這不是嚴格規定,感興趣就學,不練也沒人打你。
老王從小是喜歡打打殺殺的,所以他學了泉州下面永春縣的白鶴拳。福建的武林基本上都是南拳流派,多以象形拳爲主,象形拳就是模仿動物的形態動作進行格鬥的一種拳術,和形意拳又不一樣,形意的關鍵在意。所以福建的象形拳分很多種,鶴拳、狗拳、龍樁、虎尊,甚至還有牛拳、鴨拳等等,看名字應該都是外家拳。
老王學的永春白鶴拳,和廣東的詠春不是一回事,這裡的永春只是一個地名。白鶴拳也很有名,流行於閩南一帶,擴散至廣東、**、臺灣、東南亞、美國、澳洲等地,是日本剛柔流空手道的源頭。這種街頭打鬥,練過和沒練過差別還是很大的,所以這夥兒小賊很快就被兩人擊退。不過老王也看出,這位見義勇爲青年似乎也是練過的,看架勢好像用的也是泉州當地的五祖拳。而那位青年也認出老王的身手是白鶴拳,所以這倆人在這一盤道,原來還真是老鄉,再一細問,那位竟然也姓王。那這就值得好好聊一聊了,正好老王衣服也被劃破了,還出了點血,見義勇爲青年就邀請老王去他家裡坐坐,聊聊天、吃點飯、簡單包紮一下。
老王剛到東北,不瞭解情況,遇到一個同鄉當然高興,於是就答應了。
這次來東北,老王的目的是單純做買賣,沒想到卻有意外驚喜,這也算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吧。這小夥既然也姓王,爲了便於分辨就暫且稱其爲小王。小王說自己的確是福建泉州人,跟著父親跑到東北的這個小縣城,做點小買賣,開眼鏡店,給人配眼鏡。沒想到生意越做越火,現在基本上成這個地區最大的眼鏡店了,分店就開了好幾家。
既是同鄉又是同姓,那就有必要聊一聊各自的家庭了。等到二人各自說完,果不其然,這兩個人確實是拐彎的親戚,雖然兩人年紀相仿,但是論起輩分的話,小王還得管老王叫一聲叔。於是乎,小王就召集全家人晚上一起吃飯。
晚飯的時候,最尊貴的位置上坐著一個老人,看著估計六十多歲,耳聰目明,精神很好,明顯是輩分最高的。於是老王說,這位想必是你爺爺了吧。小王說,是你爺爺。小王這不是罵人,因爲確實是小王的太爺爺,老王的爺爺輩。原來這老頭兒已經八十一了,不說歲數根本看不出來。
這種衰落了的大家族,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候,憶往昔,回憶往日的榮光都是必備保留節目。老王也樂於說起這些,因爲可以很自然的打聽過去的事情,包括沉船事件。談話的內容是讓人失望的,基本上跟之前的親戚說的都差不多,說道家族衰敗的原因的時候,都說是被日本人洗劫一空。老王一直懷疑似乎家族長輩們在可以隱瞞這件事,所以事先約定好了說辭,把這件事情刻意遺忘。
老王也曾懷疑過告訴他沉船事件的那個親戚是不是在逗他,直到那個人臨終的時候他也沒說這是個玩笑,還單獨跟老王談了一次話,希望他去尋找,所以老王對於沉船寶藏只是略有懷疑,但是從未動搖過。再加上被日軍洗劫一空的說法是完全沒有細節的,只是空有這麼一句話,無法讓人信服。
這頓飯也就是這樣了,驚喜出現在幾天後。老王在市場裡短租了一個攤位,帶過來的貨出的很快,沒幾天就全都賣完了,小賺了一筆。就在要離開東北的前兩天,小王的太爺爺,老王的爺爺輩,過來找他。老王一看這老人家明顯是單獨有話要和他說,於是二人就找了一個還算不錯的館子,特意要了一個關門的包間,兩個人邊吃邊聊天。這位爺爺說,他一輩子閱人無數,是什麼人,要幹什麼事,他看一眼基本上就能知道。他說老王絕對不是單純的倒爺,吃飯聊天能看出他有別的目的。讓老王有什麼話,在他面前不妨直說。
於是老王就提起了家族沉船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理想,自己多年來的努力。老爺子說,他們兩家論親戚關係就很遠,但是論交情那就很近。老王的父親、爺爺都和這位老爺子有交情,兩家住的也近,向來是互相照應,老王小的時候這位老爺子還抱過他,估計老王現在也是沒印象了。
老爺子看老王的言行舉止,覺得他人還不錯,既然一心想追查這件事,那就告訴他一些,但是同時也勸他不必過於執著,如果找不到也沒什麼。畢竟老一輩們不願意說,那也是有原因的。
當年王家渡海要去澳洲,這位老爺子就在船隊裡的一艘船上,他負責清點貨物,也就是財產。當年時機選擇的也還可以,雖然在1941-1942年日本在東南亞攪風攪雨很得意,但是自從麥克阿瑟打回菲律賓之後,日本在東南亞的情況基本就是大勢已去,反倒是國內的局勢有點看不清楚,所以在1944年陽曆年底的時候,也就是12月份,王家的船隊出發了。
預計的時間大概是一個月左右,由於當時中國局勢比較緊張,再加上廈門被日軍佔領,所以東海這一段還是走的小心翼翼。還在沒出什麼事,等到過了海南島,進入南海的時候,大家反倒是鬆了口氣。
一週以後的一天海上升起大霧可見度極低,有水手說似乎看到了一條大船的影子,似乎還是軍艦,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如果是美軍還好,如果是日本軍艦那就危險了。於是放出兩艘小船出去偵查一下。一艘消失不見,另一艘回來了,船上的人一個個也都嚇得面色慘白。說是一艘超級大的船,有人說好像看到了兩個漢字,寫的什麼沒看清楚,也沒敢再去細看,就慌忙回來了。一條超級大的軍艦上寫了兩個漢字,這並不是什麼好兆頭。中國當時應該沒有那麼大的軍艦在南海上,而且日本人也是寫漢字的。
這就有點進退兩難了,如果已經被發現了,那基本上就是沒跑了,如果還沒被發現,也許可以藉著大霧的掩護,拉開距離逃跑,貨船也沒什麼速度優勢,往哪跑也是個問題。而且也不知道只是一艘戰艦還是一個戰艦編隊。船行南海,東邊就是菲律賓,西邊就是越南,南海上也有一些羣島,也許可以找找隱蔽的地點。可是就在琢磨去哪躲的時候,天上想起了飛機的聲音,同時濃霧之中,火光連閃,對方明顯是已經開跑了。大家一下就都安靜了下來,這是一種最煎熬和無奈的等待,隨後炮彈就飛了過來,船隊紛紛中彈,也不知道是被軍艦上的炮打中,還是被飛機投下的**擊中,總之毀滅就在頃刻之間。
這隻船隊是以貨運爲主,所以船上人員並不是很多,僱傭的人員爲主,王家的家族成員也不多,但是傷亡也是極爲慘重,老爺子落水之後抓住了一塊木板,爬了上去。隨後他看到了一艘戰艦開了過來,似乎是看一看作戰的成果,然後離去。這艘船有點奇怪,更像是一條報廢的艦隻,船體上有明顯的被炮擊的痕跡,還沒有被修復,煙黑和鏽跡明顯可見,甚至還有一些藻類在水線和一些破洞上掛著。船體上寫著兩個漢字,他看清了,是武藏。老爺子最終是被美軍艦艇救起來了的,獲救的人並不多,所有的船都沉入大海。說完這些,老爺子就只剩下沉默了,兩個人也沒再交談,只是喝著悶酒。
我說:“你們老王家怎麼想的,不能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這個道理都不知道麼?你得少量多次,幹嘛一次都弄過去。你All Inl了,那小日本還不給你一勺燴嘍。
老王說:“說是這麼說,但是你要放在特定的歷史環境裡去考慮問題,歷史不是鏡子使精子,犧牲億萬種可能只留下一個結果。”
我說:“高曉鬆說的這隻限於人類的精子。
老王沒說話,幹了一杯酒。
我繼續說:“那這叫武藏的船似乎有點問題啊?你應該是調查了一番的吧。”
老王說:“那是一定,我花了大量的時間,找了很多相關的資料,現在可以這麼說,瞭如指掌。”
我給老王滿上酒說:“那還得再聽你接著白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