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兒皇帝* 廿陸章 最聰明與最傻Ⅰ
廿陸章:最聰明與最傻
投胎絕對是門技術活。
這一點,您不得不承認。
有的人,聰慧穎悟、才華橫溢,卻因爲出身卑微,不得出頭,一生默默無聞,湮於俗塵。
有的人,腦滿腸肥、庸碌無能,只因爲投胎投得好,於是高官得做、美女得騎,一生享盡了榮華富貴。
人世間,就是這麼不平等。
不平等,你徒喚奈何?
父親大人總是教導我說,拼搏很重要,但有時候“拼爹”纔是關鍵。\你使盡吃奶的力氣,拼了小命,所得仍然不及他人之萬一。不是因爲你差勁,而是因爲人家的爹比你的爹牛。所以說,學好數理化,不如有個好老爸。
就譬如阿斗,周所周知,呆懵蠢笨、Veryfoolish、Verynaive,只因爲投胎的時候福星高照,於是奮鬥的過程全部省略,一步登天,高高在上。\而某些人,空負絕頂聰明、一身才學,卻無以施展,徒然嘆息,抑鬱何堪!
——選自《諸葛瞻日記》
朕翻著這本日記,心底一陣陣泛寒,黃皓諂媚地笑著,在一旁恭敬侍立。朕猛地將日記朝御案上一摔,厲聲斥道:“大膽黃皓,竟然擅自抄錄廷臣筆記,你可知要尊重個人**權麼?”
黃皓從容道:“陛下,臣不知什麼**權。臣只知忠於陛下,一切不利於陛下的言行,都要查察清楚,詳細稟告,方不負陛下將‘刻胳膊’交託給臣負責的重任!”說著,他挽起袖管,露出胳膊,胳膊上紋刻著一隻夜梟(貓頭鷹)。\那夜梟貓臉鷹身,眼如銅鈴、嘴似鐮刀、腳爪鋒利像鐵鉤,甚是可怖。所有“刻胳膊”的成員,在胳膊上都紋刻著同樣的夜梟。
朕默然,揮揮手,讓黃皓退下,獨自佇立御書房中,心緒紛亂。
諸葛瞻何以有此怨言,朕是清楚的。自從朕遵先帝遺囑,“事丞相如父”之後,朝中一切實權俱歸孔明,萬事皆由他包攬。\朕每日上朝,不過虛應故事,臺詞只有兩字:“準奏。”諸葛瞻自負才氣過人、出類拔萃,又兼親生父親獨斷乾綱,便想在朝中謀個高位,一展安邦定國踔絕之能。但相父公正廉明,執意不肯讓諸葛瞻平步青雲,要他先從基層做起,因此只授了他一個贊軍校尉職。
這“贊軍校尉”是個啥職務呢?其實就相當於軍中的參謀。俗話說:參謀不帶長,放屁都不響。諸葛瞻自比國之棟樑,手裡拽著博士文憑,恨不得一上來就是大將軍或九卿之一,豈肯屈才?朕雖延攬他做了小軍師,但朝廷政務軍事,悉由相父裁決,朕數年來並無尺寸方圓,可供他施展本領,因此諸葛瞻牢騷滿腹,屢有大材小用之嘆。\
日記一頁頁翻過,諸葛瞻內心的真實想法,袒露無遺地攤開在朕的手上。面對“刻胳膊”傑出的諜報工作,朕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悲哀。“刻胳膊”是朕授命心腹宦官黃皓,瞞著相父,用內廷的經費暗地裡組建的情報機構,專責監視刺探百官的機密。\朕絕非信不過相父,也絕非信不過羣臣,可是朕又實在擔心,擔心某天早上醒來,蜀漢已經易姓諸葛了。這江山,是朕的親爹一把鼻涕一把淚、一個腳印一個坑,辛辛苦苦才拼來的,萬一哪天諸葛孔明真的“自取之”,朕何面目見老爹於九泉之下呢?外人見相父任勞任怨,爲國爲民嘔心瀝血,又對朕敬重有加,以爲君臣相得,魚水歡洽。其實,朕活得戰戰兢兢,朝中大小事務,無一件可以作主,文武百官都當朕是泥塑的,凡事唯丞相之命是從。\連聖旨都是預先由相父擬好,朕負責蓋上玉璽即可。權相當國,朕表面上只能裝孫子,親爹劉玄德一生的經歷給了朕一個寶貴的啓示:不會裝孫子的人最終成不了大爺。
翌日早朝,例行公事,相父拉拉雜雜地稟了無數奏章,要朕定奪。朕也不管他奏了些什麼,一律“準奏”。反正若是不準,相父也一定會搬出一堆大道理,嘮叨到朕準了爲止。龍椅如此坐法,輕鬆倒是輕鬆,可朕丁點成就感也沒有。\
散朝後,朕照例去諸葛府學習,黃老師有事不在,留言要我們自修。朕想起諸葛瞻日記上所寫心事,便裝作若無其事,問諸葛瞻道:“思遠,朕近日有一事煩惱,想請你這個軍師給參謀參謀,出個計策。”
諸葛瞻笑道:“陛下還在爲鶯鶯燕燕發愁嗎?”朕搖首道:“感情之事,順其自然便好,倒也無甚憂煩。最近困擾朕的,乃是一個哲學問題。”諸葛瞻道:“哦,陛下也研究起哲學來了?不知所師的,是諸子百家中哪一家?”
朕從書囊中取出一本《論語》,道:“思遠,你先回答我,甯武子是聰明人還是傻瓜?”
諸葛瞻道:“‘子曰:甯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當國君賢明、政通人和時,形勢對他有利,他就發揮聰明才智,竭力爲國家效力;當國君昏庸、朝政黑暗時,形勢對他不利,他便裝糊塗,對一切事不聞不問,沉晦以免患。\如此看來,自然是聰明的。”
朕搖頭道:“非也非也。朕以爲,‘知’者,智巧之士所欲爲,行不難;‘愚’者,智巧之士所不欲爲,行甚難。治世時,國君有道,有能力者皆可循正道而發揮才智。甯武子在衛文公清平之世時,並無多少建樹和功績,可見他的智,也只是一般人的水平。但在亂世時,大部分人只求自保避禍,不願挺身而出。衛成公昏庸無道,聰明人都不願爲官,甯武子卻仍然作衛國大夫,周旋其間,不避艱險,盡心竭力。對大多數人而言,這真是‘愚不可及’。所以,他很傻,是個大傻瓜。”(筆者按:《論語》中的“甯武子”一節,流傳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解釋法,註解者從各自角度出發,有將“愚”解釋爲甯武子在朝政黑暗時故意裝糊塗;也有將“愚”解釋爲甯武子在朝政黑暗時,敢於擔當,勇於任事,所以被大部分人看成是傻瓜。兩種註解至今仍在爭論。)
諸葛瞻道:“陛下要如此解釋,也未嘗不可。但這種‘傻’,是有擔當的傻,是一般人所做不到、趕不上的,難能可貴。因此不算是真正的愚笨。”
朕見諸葛瞻已經入港,便順勢道:“著啊,所以朕很困惑,想請你剖析的哲學問題就是:到底何爲聰明何爲傻?”
(本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