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人來來往往,與他鬧個不愉快,也不再理他,后見他身上總是那件衣服,從無換洗,當初白衣勝雪,面相?
其實柳楓終日在山頭來去,哪有不沾塵的?且他還沒回過京城,牽掛天紹青安危,在紫金山各處瘋狂的找尋。
他料得天紹青走不遠,行動不便,加上事關重大,關鍵時刻,她不可能走,而且比斗結束不久,他還去原先在山里歇息的地方找過天紹青,可以想象的是,那曠野之地,并無天紹青的影蹤。
柳楓當時還非常傷感惆悵,自從決斗過后,一來他遵循李清塵之計,刻意隱瞞,二來真相大白,他還沒機會知會旁人,師徒二人就在此間住著,天一老人也幫他打聽過,天倚劍一家人并沒帶走天紹青。
兩個人花銷甚大,且經歷一場戰爭,這四處物缺,以致銀子稀有,價格飛漲,半個月就用去三十兩銀子。
世態炎涼,尤其漂泊在外,受人白眼相待,在所難免。
這是每個漂泊流浪兒的凄涼,也是司空見慣之事。
柳楓也無有閑情計較這些,顧不上返回府邸,心里有種不祥的預感,時時都寢食難安,一會兒想著‘她必恨我至死’,一會兒又思量著:“青兒必是躲在山中某個地方,不肯相見。”少焉,又隱隱擔憂,念叨道:“若青兒怪我,果然尋了短見,豈不就應了那程品華之言?”
他心事藏掖甚深,輕易不對人言。
夜半燈殘,他孤寂地拿起天紹青的畫像,出神的看,然后他就說:“青兒,你不要難過,柳大哥知道你定然很難過!”
摸著畫中人,俄而他就喃喃自語:“你一直都有勇氣,肯承擔我帶給你的一切,哪怕是苦痛,并希望可以導我重拾本真,不要對人世那么絕望,可是很多年前,我就變了,我沒有勇氣教身上那股人世溫暖重生!”
接著,他就展開畫像延視,燭光暗影下,畫中人娉婷而立,雙手搭在左肩,挽著秀發,朦朧之氣掩映生姿,柳楓呆呆的,好似天紹青活過來一般,淚水盈眶著問:“你明白嗎?”
沒有人回答,他就自我苦笑,安慰自己道:“你一定明白!”
尋不到天紹青時,他就自言自語道:“我難過的時候,總有青兒陪著我!現在我好了,也知道誤會了她,我想找到她,好好的待她,可是青兒在哪里孤寂,在何處難過呢?我此生對不起她,倘若她果真再無生還……啊,我不敢想,但是……沒有找到她一日,我虧負她的,就不得解脫,又豈可還在這里享受快活?”
他心里甚急,連日在茫茫深山里快步如飛,不斷奔馳,也不知奔了多少里路,始終一無所獲,天一老人就憂心地在遠處看著他,捻須沉吟,不作一聲,可老人的氣色并不佳,還逐日加重,有時跟上一陣,體力不支,就立在原地張望,有時就轉身回去了。
天寒了,夜也冷了,柳楓身子單薄,也不去外面買厚衣裳穿,只是念著‘青兒’,天一老人憐惜這個徒兒,就為他醫傷,可他這樣下去,風里來雨里去,一刻也不消停,只會讓傷勢惡化,甚至常常夜里三更,他一個人奔在黑夜里嘶呼,嚎叫聲暗啞,掩藏著他多少苦和痛。
寂靜無人之地,他還抱著柱子和大石,當是天紹青魂魄歸來,來向他托夢,經常產生幻境,仿佛天紹青還是那么婀娜嬌俏,穿著輕柔的衣裳向他走近,又來安慰他了。
可是他想安慰她呀,她嘴角微笑,和他捉迷藏似的,時而閃到茅棚的柱子一側,時而躲在衰草里,時而又在樹林中一閃不見,時而又在他行走之時,猛然在身后的山路間喚他,待他回身,她就會站在嶙峋的山石上朝他招手,滿懷神秘地道:“柳大哥,來呀,來呀!”
柳楓就急切地伸手去抓,亂揮亂舞,卻什么也摸不到。
殊不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也睡不著,就都是思念至盡處,一種自我慰藉之法。
有時他會獨坐羅帳里飲泣,思緒飄飛的一霎,會突然看見她出現在屋中,隔著羅帳,渾身散發著朦朧之美,立在那里,朝他點首而笑。
等他騰地下床撲過去時,卻都抓了一空,魂牽夢繞的,總是她飄渺的倩影。
柳楓好難受,今時今日,才知這情義多么可貴,她是他的青兒,又是他不可替代的一個親人,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再難分割。每每在屋內四望,在山間盤亙,對著那消失的幻影狂呼大叫:“青兒!”撕心裂肺,從來也沒有這么痛。
他擠出了眼淚,滿目空無,幾欲哭出聲來,大叫之余,竟耳畔嗡嗡作響,只能聽見自己的回音,有時連回音也無一聲。
天又黑了,這種時候對柳楓來說,就是一種沉重的打擊,他又回到了好多年前的夜晚,親人一個個離世,只有他焦急無助在四處奔跑。
他悶得慌,是那么思念天紹青,一直安慰自己:“青兒沒有死,還沒有見到我,她怎么舍得死?就算是離別,她也會讓我看到,或者知道,啊,青兒,你在哪兒?”
他沖出房門,靜靜的院落中,四下燈火已無,一片黑暗,猛然間,看見程品華提著一盞嫣紅的紗燈,沿著院中那條小徑裊裊往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在凄迷昏蒙中,夜色斑斕,他忽然將她看成了天紹青,奔過去將她肩頭抓住,喚了一聲:“青兒!”
但當他走近,定睛看時,卻發現飲了些酒,以致認錯了人,于是他又失望地轉回屋里,跪倒在門后邊,抱著個大酒缸,看著遠方,誰也不理了。
程品華與他說話,任是怎樣淺淺微笑,始終不能換回他的神智。
他還是只能看到酒缸,看到黑夜,甚至洞穿門戶,望到山的那一頭,想起與天紹青分別的情景,她在熟睡,她的樣子凄美安詳。
希望越來越渺茫,更加印證個事實,天紹青極有可能已死,不然怎會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也早就有人議論,天紹青也許對柳楓失望,故與蘇喬結為連理,怕柳楓尋釁,所以躲起來。
就連皇帝等人,全都是如斯想法,只是柳楓一直未曾回朝,又著人將奏本密封,送入太尉府托人遞至宮中,言稱告假月馀,他尋思著近日里京城無甚要事,皇帝也不會過問自己,果然皇帝就沒有在意。
本來皇帝就對他存疑,巴不得少見幾日,今下他被瑣事煩擾,正中下懷,也免得柳楓在朝廷結黨。
皇帝也勒令李弘冀,不許出城,實是為防李弘冀與李楓交往過密,深陷對方那里。
除了那奏本外,熟識之人就再也不知道柳楓身在何處,至于天一老人如何尋到柳楓,那也是老人有心,了解他多些。
關于諸人揣測天紹青背離自己,柳楓并非不知,因為程品華現下就與他這么說,天紹青氣他,感恩蘇喬,兩人同時消失,這樁樁件件,都證明一件事,兩人私奔,再也清楚不過了。
柳楓羞怒中,大吼:“絕不可能,青兒不會這樣做。”然后就把程品華趕了出去,叫她混蛋!
程品華剎那間如被雷擊,似受到極大的委屈一般,柳楓在她眼里,竟比以往更陌生,她原本還對柳楓存有一線希望。
她承認今番來此,本意是為看柳楓如何難受,以安己心,當然她能理直氣壯的說,對柳楓毫無情意么?
她也有少女的夢,崇尚英雄,傾慕一個有才華的男子,何況這個人雖然冷酷,但神武十足,與柳天楓神韻頗為相似。
而且柳天楓固然對她很好,也比柳楓更解溫柔,故而更能引來女子喜愛,但凡見過柳天楓的,多半被那股個人魅力所吸引。然柳天楓在眾多姑娘中,卻偏偏接受了她,這使得程品華異常難忘。
那時,她還是個少不更事的天真少女,他一笑傾城,在一家酒樓里飲酒,縱然旁邊擁簇好幾個藝伎,但他顯然注意到了她的張望,就邀請她共桌同飲。
他們并不陌生,柳天楓是天圣老人的徒弟,天圣老人的行蹤,鬼醫子很早就清楚,只因柳天楓年輕的時候,若與人結怨,也經常去鬼谷拜見鬼醫子。
奇怪的很,天一老人所不能獲知的消息,他竟然知道?這只能說機緣湊巧,柳天楓在河西走廊聲譽太大,恰巧當初明月教滅亡后,飛天圣女張萍與教主邊靈在西域呆過。
柳天楓當年創立勢力時,自也艱難萬苦,難免受傷或怎的,這張萍為拉攏他,就將他救下,帶回丈夫鬼醫子那里醫治。
一來二往,柳天楓與他們就熟絡了,也認識了程品華,也把自己是太白山弟子的身份如實相告。
別看那人是李清塵,甚至整個天玄劍派,乃至白衣國的仇敵,但那只是前程沖突,各為其主罷了。
柳天楓對待自己欣賞的女人,的確很熱忱,這也是李清塵遠不及的。
但人總有那么點私心,柳天楓與白蓮是生死相依的戀人,雖也喜歡年幼的程品華,但他畢竟不全屬于程品華擁有。
見到柳楓,程品華是非常矛盾的,柳楓態度差,目標準確,不似柳天楓那般來者不拒,也不能同時容納兩個女人的存在,柳楓是個比較孤僻的人,感情淡漠,掩藏極深,旁人不容易接近他,他也從不輕易施舍感情。
縱然柳楓一旦用情,必是專一到底,但也還得講究天緣,并不是說人人都可以得到,程品華對此,是既怨且恨。
她崇慕柳楓這種精神,因為勝過了柳天楓,但柳楓這一點,對她也是一種詬病,只能望洋興嘆。
這樣一番比較,她的情感就傾向于已故的柳天楓,但人死不可復生,于是她就很怨,而柳楓就像是遠在山巔,只能遠看而無法褻瀆。
所以她被柳楓一罵,柳楓言辭里是那般嫌棄,她就哭了,吃愕地呆立了半響,盯著柳楓,倒退著訴道:“柳楓,柳楓,你為什么對我這么不好,天楓根本不是這個樣子,他是多么有情,對女孩子多么溫柔,大凡女子見到他,都很難抵抗他的魅力,可你為何總是大發雷霆,你不應該這樣啊!”
柳楓氣極了,也根本沒有心思聽她絮叨,就更談不上安撫她,換句話說,他心情很不好,而且想起能有今日,也有程品華的算計在內,當下一掌拍在酒缸上,大怒道:“混賬,我是我,不是他,要找他,就別在我面前出現!”說罷,還是氣不打一處來,轉面斜視程品華,眸光似劍,又道:“你給我記住,我柳楓永遠不會是別人的影子,別把我與不相干的外人相提并論!”
程品華難過,一邊抽咽,一邊叫道:“你竟然說天楓是外人?”
好似要讓柳楓明白似的,她強調道:“他是你的兄弟,也是凌萬山的外孫,你知不知道啊?他是被天倚劍給殺了!”
柳楓聞話略有一驚,猛然心念電轉,瞠目意識到程品華逗留在此的目的,原來她假借自己與天倚劍的仇恨,來為柳天楓報仇。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自己得知這結果,必不會置之不理,就是這樣,才讓他與天紹青錯失,哪怕是早一些知道,哪怕是遲些時候也好,或許就有不同的結果,偏偏在這節骨眼上,一時氣血上涌,直氣的吐出一大口血,強忍著劇痛,厲聲叱道:“你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
程品華見他目中兇光暴吐,嚇得駭退三步,心知惹怒柳楓必無好事,看了一看,就小心翼翼地避開柳楓所在,急朝門口而去。
哪料得她才奔出,柳楓就陡然直立起來,兇神惡煞地用劍指定她的背脊,冷冷問道:“說,青兒的死,你怎會如此肯定?”
程品華驚嚇著不敢回頭,生怕柳楓手一抖,劍就刺穿自己,但對于柳楓這話,委實回答不上來,就戰戰兢兢道:“那也許她沒死呢,是與那蘇喬走了!”
柳楓怒喝道:“還敢說!”劍尖微一遞出,已將她抵住。
程品華見這是他的軟肋,也就可以是自己掌控的把柄,忙就道:“那……我也是猜的!”
柳楓罵道:“胡說,這么巧,就被你猜著了?”面目陰寒,走到程品華近側,冷問道:“這只能說明一件事,你一直跟著我,我在紫金山上的所有行動,你都了如指掌,說,當日那封挑戰書,是不是你假冒我的名義發出去的?”
程品華心口一顫,哪還能再說一句?只后心冒汗,緊緊盯著柳楓的身影,防止著那可怕神色。
就聽柳楓極是確定道:“挑戰書,是你下的,決戰之地,是你定的,青兒才一出事,你就頭一個獲知,前來報信……”說此,冷望程品華,直讓程品華身軀一栗,不發一語地對視柳楓,以免開口,會出現錯漏。
柳楓把劍鋒轉到她的頸項,逼進道:“你最好老實交待,把青兒帶哪里去了?”言說間,咬牙怒道:“不然我就殺了你!”
程品華吸了口涼氣,道:“天一老師祖就在外面,你敢殺我?”
柳楓不讓她狡辯,板起臉喝道:“回答我的話!”
程品華底氣軟了半截,怯弱道:“反正沒出紫金山,我說過她死了,你又不信,你可以在紫金山再找找尸首……”就把落崖的地方,告訴了柳楓。
柳楓大驚,死活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乍聽程品華這么堅定的說話,心神俱無,手上一松,以致程品華擺脫掣肘,逃向門外。
柳楓這才反應過來,待要提氣追將出去,程品華早已嚇破了膽,就在門口狂亂地疾呼:“天一師祖,救命呀,小師叔要殺人啦!”
看看此女怎生狡詐,轉瞬之間,就改稱柳楓為小師叔,博取同情。
天一老人本也就杵在附近,程品華話聲才落,他就現身門首,橫身擋道,直教柳楓沖出沒多遠,就適時止步。
天一老人捻著飄拂的白須,面色也不好看,看了柳楓一眼,沉聲道:“放她去吧,楓兒,到底是之煥的血脈!”
柳楓動氣過甚,又被適才的噩耗所累,聞話后放松神智,直接虛脫,軟倒在天一老人足下。
這位老人低望愛徒,深深長嘆,將他扶回屋內,尋著一地躺下,又緊閉門戶,確定四下無人了,才又走回柳楓身邊。
此刻,柳楓正自昏昏沉沉,猛然間,他看見天一老人神容有異,立在一丈外,久久端視著自己,好似再也見不著一般,不由覺得奇怪,叫道:“師父!”
天一老人感喟一聲,截住他的話道:“楓兒,你這會兒感覺還好么?”
柳楓與老人多年情厚,在老人跟前從來都是個實誠君子,就老實答道:“師父,我想趕去那處山峰看上一看,可是四肢提不起力氣,想來是傷勢復發了!”
天一老人頗為心酸道:“那是你幾個晚上不睡,太勞累的緣故,還有你心疲,也不治傷!”說著,話聲一頓,突然衣袖揚起,五指搭在柳楓肩上。
柳楓但覺身子往上一拔,頃刻被天一老人提了起來,在墻壁跟側坐定。
老人移到他的后面,與墻壁僅有丁點距離,抓住他手臂,說道:“為師用內力打通你體內的郁結之氣,將受損的經脈調合,從現在起,你莫要亂動!”
柳楓總覺哪里不妥,還要開口再言,天一老人已不容他再說,捏住他的脈門,當下他手腕處一熱,一股內力已自手臂節節攀升,以電閃之勢傳入他的心口。
柳楓覺得丹田肺腑舒暢了許多,就知道天一老人果真在為自己療傷,也就不再多疑。
過不多時,天一老人叫他凝目,不可分心,然后身子拔高,在半空中倒轉須臾,頃刻雙足蹬住壁面一撐,倒落下來,雙掌拍向柳楓脊背。
但有絲絲熱流一股腦地涌出,全都從天一老人那里轉向柳楓身軀,直通心經,老人雙臂動作,顯得沉穩熟練,掌心所在,炙熱如火。
柳楓這才驚覺當中詭秘,原來他接受了老人的內力,自覺舒妙了,全身更有一種新生之力源源不絕地化入,而且老人與他本就一個門派,如此一來,老人的內力與他原有的內力融合更快,不及他做出響應,就消散了,全被他吸收。
這內氣濃如烈火,一下子宛如江河決堤,從老人體內倒流,淌出這許多,老人能承受得住嗎?
柳楓便趕緊喝止天一老人,可身后的天一老人神情冷肅,對他的話,根本充耳不聞。
柳楓大急之下,擰身欲走,但老人的雙掌好似具有吸附之力,他半分挪動不得。
柳楓就伸出雙手,反轉向后,試圖將老人推拉下來,可一推之下,忽覺自己手臂軟綿綿的,就是身子也早就無力了,哪能阻止老人?
約莫盞茶工夫,他的真力復生,體力逐漸充沛,由無中生有,由弱變強,越來越有精神。可他明白,如今木已成舟,天一老人這是箭在弦上,真氣逆流,悉數倒灌而出,難以遏止。
柳楓想到日后,就分外驚怖,心里嘆道:“哎,師父的命休矣!”
所謂他頭腦徐徐清醒,接納這么多內氣,人如在瑤池仙境飄著,云里霧里一般騰駕,天一老人卻如墜煉獄,霎時頭昏腦脹,待到傳功畢了,睜開眼時,已幾近暈厥。
老人衣袍盡濕,大汗淋漓,終于與柳楓分開,橫臥于柳楓身旁。
柳楓趕忙回身相看,叫了聲‘師父’,話才出口,目光過處,不由驚駭已極,只見老人從頭到尾已完全變樣,現出應有年紀的老態。
原先老人雖是耄耋之年,但鶴顏白面,目中神光熠熠,如星曜也似,長須縱有白色,也還不是那干疏的模樣,滿頭白發也還算濃密,今下卻掉落無幾,人也龍鐘不堪,喘息幾聲,也是干澀嘶啞,皮肉塌陷下去,使得他連那身衣袍都撐不起來。
整個人似乎隨時都能被風吹落,柳楓見此,心痛不已,就伏在老人身上流淚,老人瞇著眼睛,有氣無力地笑道:“好啦,為師已將畢生功力傳授于你,免去你許多艱辛苦練,楓兒你以后行事,就方便多了!”
柳楓感激涕零,立刻躬身拜倒,誠懇地磕了幾個頭,想及老人不計得失,把一生心血傾與自己,而這全是老人所費幾十年寂寞時光勤修來的,就覺不是滋味。
他話聲已有些顫抖,哽咽道:“弟子身受大恩,實在不知該怎樣才能報答恩師!”一語未盡,跪行到老人跟前,扶住老人問:“師父,您還有何心愿,弟子竭盡所能,也必為師父完成!”
老人瞧著他,胸膛不住起伏,笑道:“傻孩子,師父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呀,師父老了,上次被丹陽那孽徒震傷經脈,他那掌力不比凡俗之人,師父縱使想盡辦法,這把年紀,也是回天乏術,師父怕你難過,就沒告訴你。后來呀,端木靜那女娃揮劍自戕,情急之中,她性命難保,片刻耽誤不得,用藥已是不及,為師唯有用內力為她延續一命……”
言說未盡,天一老人慘然苦笑,嘆道:“為師壽元已經到頭,正如雪上加霜,遲早要去,又何必把這一身功力也帶走?”伸手摸了摸柳楓的頭,道:“目今了去一樁心事,剩下的,你它日若有空暇,就多照顧泗義那孩兒,你們都是為師門下,為師歸天在即,再無機會多做交待,只望你們師兄弟二人齊力同心,互相敬愛!”
柳楓含淚遵從,突覺天一老人身子向前一沖,手臂垂落,頭也倒向一旁,柳楓詫異著探他鼻息,已然氣絕。
數年來,恩師就像他的親人,情誼之厚,遠非外人可以想見,恩師也待他如同己出,隱隱之間,老人也是他人生中不可分離的一部分,而且老人傾囊相授,恩情莫可名狀,自己儼然就是半個老人的生命。
換句話來說,他之所以能有今日地位,老人功不可沒,卻就這樣離去,柳楓霎時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哭了一陣子,他跪在老人的遺體前拜了幾拜,突在深夜中挾起老人,沖上山。
他一連奔了數里,才找著個幽靜所在,緩緩放下老人,刨了個土坑,將老人尸體埋了,以木牌立碑,在墳前守到日上三竿。
下山時,經過天紹青墜崖之地,他孑立崖邊,望著山谷深深,只覺得親人個個不在,當真是孤家寡人了。
昔日與師父的一幕幕,與天紹青的點點滴滴,交融在一起,出現在他面前,他孤身立在那里憑吊,頰面留下了眼淚。
但柳楓忍住哭聲,沉痛地回憶了一會兒,突然人如飛鳥,向山崖方向,呼地一下落出。
柳楓當然也沒有死,他只是沖出崖邊,攀著石壁下去,期間險阻無比,幾次手指打滑,抓不住陡峭的山石,會滑落數丈,才能勉力找著落足點,真真是死里逃生。
他五指緊緊把住石崖,時而依靠輕功,使身子靈便,借著一股沖勁,看準下方苗頭,可落數尺,終于看見了谷底,他身形一折,宛如木葉般落地。
只聽撲通一聲,他落入一片湖里,激起水花四濺。
但他彼時一切動作,都是自然反應,腦海昏昏沉沉,還是空白,只有一個信念:“青兒在哪里?是否還活著?”
他就下到水底搜尋,時刻緊繃著心弦,不敢放松一分,生怕錯過什么,或者懸起的希望,又落回原點,變成失望,看到個自己害怕接受的事實。
寒天里,湖水冰涼,好在有天一老人的內力護體,他一時還不至于有事。
但尋找數遍,他什么也沒有看到,就又來到岸上,四下瞥視,不時在周圍走走停停,直至出了深谷,也一無所獲。
柳楓才要抱著一線生機,當做天紹青無事,忽在前方谷口見到兩具棄尸,他的心就懸了起來,屏住氣息,壯著膽子走近,果然那就是一男一女的身形和衣著。
柳楓滿心顫抖地看了看那女尸,看到面貌時,突然一愣,只因**迸裂,已模糊難辨,身軀也已潰爛不堪,但那身衣裳,確實有些像是天紹青穿的。
他回看男尸,也是差不多的樣子,那一剎那,柳楓整個神智全失,只覺渾渾然,似乎這個世界,已不屬于他,喉頭發出一種嘶啞之聲,只有他才能聽到的哀鳴。
山風溢勁,挾裹狂卷之勢,打起他的衣角瀝瀝作響,柳楓不覺難受更甚,過了數個時辰,才醒轉過來,忽的扔下那兩具尸體,狂奔而去。
后來的幾日,他去了蘇家,探問蘇喬有無回府。
柳楓不相信面目模糊的尸體,會是他們。
從崖頂摔下來,的確有可能摔成那般模樣,但他卻告訴自己,天紹青一定是摔在湖里。
他認為程品華在欺騙他,拿了兩具假尸體頂替,那么天紹青究竟是生是死,身在何方,必須找程品華一問究竟。
柳楓心智已然迷亂,但也許亦可以說他異常清醒,回京后的路上,他都在思量著京城的變故,但他回去,卻一切安然無恙,只有柳敏兒躲在暗處,遠遠瞧見他進府,松了口氣。
滿朝之人,是比較在乎他的生死,但他上殿時,并沒有多少人現出開心之色,皇帝也一樣,還對他出現頗為意外。
那一天,下朝后,他就在思索著李清塵的話,在這個地方,他確實已經成為了眾矢之的,即使有一些與他有交情的,或憐憫的,在皇帝跟前,也說不上話。
大勢去時,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這朝廷中人,已不再如當初那么需要他,他繼續呆下去,極易招致禍難。
李清塵說的對,既然皇帝早有忌憚,朝廷難以立足,何不暫且隱退?
正好他已有尋找青兒之心,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歸來,但柳楓不是個完全背離信念的人,他盤算著找到青兒,帶她一同享福,他要讓青兒分享他的成果。
是以他略作沉思,又返回宮里去了,還是將早已準備好的奏本遞于皇帝。
皇帝聽說他陡然要走,本也是求之不得,盼也盼不來的事,但從未想過他會自愿提出,一瞬間還覺得心酸,興許真有冤枉他的成分,想想他以前立下的功勞,自己還曾許諾,待他如兄弟。
今事已至此,李璟瞧著他半響,也有不舍,就問他這告假還鄉,前往江湖尋妻,要歷時多久?還說天下好的女子何其之多,為何要為個女子而隱退。
柳楓說道:“非是隱退,只是暫別朝堂,日后皇上若有需要,或待臣找到青兒,定會回朝復命,重新為陛下效勞!”
其實皇帝也是起了憐慈之心,才轉而改了措辭,但柳楓知道,皇帝并非清醒之下挽留自己,也可能是做做樣子,而待自己果真留下來時,必為皇帝輕賤,還當自己這是刻意演戲。
柳楓當下拜倒在地,恭揖道:“皇上應該知道,臣這輩子不是為了女人而活,雖然那樣的生活是臣向往已久的,但臣不敢奢求,情雖醉人,也可以殺人,夢雖是甜美,可是這些是不屬于臣的。”
李璟這時也沒心思留他了,僅僅念及他的一腔癡心,真誠地感喟道:“那卿家你何苦還要去找那名女子呢?何況此刻,她也許已經和另一個男人走了,縱使你找到她了,又能改變什么呢?”
柳楓堅決道:“不會,這個世上,誰都有可能背叛臣,但是她不會!”
李璟聽了這番話,半響沒言語,也不知柳楓這話有無話外之意,否則這背叛又是何指?
但李璟再沒攔阻他,柳楓走的那一天,燕王李弘冀親自送出十里,在城外一間長亭里為他備上幾杯薄酒,并承諾道:“大哥,珍重,時過不久,我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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