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北闕甲第，所指的是在未央宮北邊，高門大戶聚集的區域。那個地方，不是說你有銀子，就能買到宅地的，關鍵是得看你的出身。達官貴人們，可不願意自己跟土財主住在一個地方，那實在是太掉價了。
“你是被餓暈了吧，走走走，我帶你吃早飯去！”陶烏都懶得聽虞玖玖再往下說，拉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便拽了她往東市走。這時的天色已經明朗起來，晨早的陰鬱之氣，被剛剛露臉的太陽，一掃而空了。
在東市裡找了間算是豪華的食肆，陶烏豪爽的拍了一頁金片在桌子上，讓夥計只管將肉糜、肉脯、貊炙之類，都統統給擺上來。夥計看著這兩個客人，又看了看那頁約摸有半個巴掌大小的金片，忍不住往自己的大腿上大力揪了一把，疼得差點沒掉下眼淚來。
這還不到晌午，就吃如此油膩，夥計不禁猜測這兩個是到底是什麼人。就算是食邑萬戶的公侯，也沒這樣的吃法啊……
陶烏聞著拐了好幾道彎傳來的肉糜香氣，又見那夥計發呆，便不覺有點著惱。他一巴掌拍在桌上，喝道：“愣著幹嘛，麻利兒的給我弄吃的去！”
掌櫃的倒是很有眼力勁兒，跑到陶烏跟前，一疊聲的賠著不是。一面打發了夥計去上菜，一面堆著笑，將桌上的金片揣入了懷中，請他們兩個挪到被屏風半圍避起來的隔間裡。這裡早早的生起了兩個炭盒，比外間暖和了許多。
一頓飯吃得陶烏終於是眉開眼笑，皆因那貊炙是一整頭的羔羊，肥美得很。可虞玖玖卻一改常態，只心不在焉的，往嘴裡隨便扒拉了些吃食。
“你有什麼法子在北闕給我弄個宅子啊！得大啊！”虞玖玖可憐巴巴的瞅著陶烏，覺得這點小事，對他而言應該不是難事。
吃飽了的陶烏，不再計較虞玖玖的異想天開，倚了桌子半歪著身子，拍拍自己的肚子，笑道：“那也是很容易的事啊，你現個原形，我把你獻了去給平陽公主。重明鳥換個大宅子，這買賣多劃算啊，別說是個公主了，就算是皇帝，也不會嫌這報酬太高。”
“咦……我怎麼沒想到！”虞玖玖的眼睛一亮，似乎真覺得陶烏這個建議可以考慮，“那我就不用找什麼宅子了，直接就能住進公主家去！”
這可真是害了病了，陶烏看著虞玖玖，覺得她這樣子，實在不合常理。他終於意識到，虞玖玖這個小妖精，大概是真心要想去摻和一下平陽公主的生活。這可不是什麼好想法，陶烏不禁搖頭，他拿手蘸了點酒水，在桌子上寫下了兩個字。
“你認識這兩個字嗎？”陶烏指了指桌上的水漬，興許是覺得自己的字寫得不好看，確定虞玖玖看到了之後，就又伸手抹了去。
虞玖玖點著頭道：“認識啊，術士嘛。”
“認識你還能這麼胡說八道？”
陶烏覺得這小妖精已經不是失常了，簡直就是腦子害了病，“你別以爲在這長安城裡見不到幾個術士，我跟你說，他們都呆在達官顯貴家裡。就等著煉點什麼丹藥，給自己掙著前程，或者換點金銀財寶花花。”
見虞玖玖對這個問題的反應不是特別到位，陶烏就不自覺的感嘆了一下，他雖然不怵對上術士，但畢竟是曾經跟術士們交過手的，知道雙拳難敵四手這個道理。他又拿手指叩了叩桌邊，就像是敲在虞玖玖的頭上一般。
“現在的術士呢，雖然流行煉丹，但並不表示他們見了妖怪當什麼事都沒發生。煉不出不死藥，能捉上一兩個妖怪，也算是彰顯了他們的本事。我覺得啊，平陽公主要知道你就是個小妖精，不見得能有多高興，但她養的那幫子術士，沒準會被樂死……”陶烏越說，越覺得虞玖玖就這麼去了公主府，只有死路一條。
“啊！”虞玖玖猛的一拍手掌，頗有幾分茅塞頓開之意，“我怎麼沒想到呢！”
“你……又想到了什麼……”陶烏看她笑得眼睛都彎成了兩道縫，自覺不會有好事。
虞玖玖興奮的站起身來，原地轉了兩圈，衝陶烏一攤手，“我可以去做她的門客啊！”
“虧你……想得出來！”陶烏真想把虞玖玖的腦袋敲開來，看看裡面到底裝的是黃河裡的沙子，還是豆腐渣子，“你憑什麼去做門客，就憑能吃？據我所知，平陽公主那兒，養得最多的是美女，還都是替劉徹備著的。你去？難道你要說可以專門爲劉徹打鳴兒麼？”
陶烏一邊說，還一邊捏著脖子，學虞玖玖的聲音叫了兩聲，“嘰嘰，陛下該起牀了，嘰嘰，陛下該睡覺了……”
雖然，虞玖玖被陶烏嘲笑得體無完膚，但她依然堅定的表示，偏要去做平陽公主的門客。陶烏見她完全副油鹽不進的蠢樣子，終於死心了，對著她揮了揮手，“你要作死去就儘管去吧，往後我也算是眼不見、心不煩了。”
虞玖玖顯然很是高興，她甚至還開心的挽了陶烏的胳膊，隨手在他的肚子上拍了兩下，“等我做了她的門客，天天給你弄好吃的！”
陶烏甩給她一個萬分鄙視的眼神兒，彷彿是在說，你先把小命兒保住了，再說這些不靠譜的吧。
說到做門客，如今的年月，可比不得一二百年前。那個時候諸侯並立，羣雄逐鹿，王侯高官對於有能耐的人，那都是儘自己所能的任其予取予求。他們倒也不完全是廣訥賢才，只不過，在爭奪這個天下的鏖戰中，能多做些許的準備，就是給自己活得更長久一些加了重保險。
如今天下一統都好幾代了，更何況，劉徹幹了件比始皇帝贏政還狠的事。贏政無非是坑殺了一堆讀書人，又燒了一大堆的書，而劉徹則是更爲徹底，將各家的治世之道、安邦之計，都一古惱的否定了，單單供起了儒術。
所以，當虞玖玖走進，“靈臺。”之後，有那麼一個瞬間，以爲自己是到了什麼學館之類的地方。
在她的記憶裡，供養門客的地方堪比飯館，只要有人醒著，就是各種不知疲憊的演說、
辯論。門客爲了表示自己不是吃閒飯的，恨不得能一天十二個時辰的宣揚自己的口才、學識、或者其他本事。
可平陽公主這裡，完全不是虞玖玖記憶中的模樣。這裡非常的安靜，就算有三三兩兩的人聚集在一處，也都是輕聲的交談著，更多的，則是秉筆疾書。這讓虞玖玖猜測著，這些人是不是被藥啞了，卻又難改話癆的本性。
其實，“靈臺。”最初是平陽公主建的一個別院，只爲養些歌姬、舞姬。是以，連名字都是借用了詩經裡，那首描寫周文王受命於天、而萬民歸附，建起豪華的苑林，引來無數瑞獸相賀的文章，不著痕跡的拍了劉徹一個大大的馬屁。
而後，劉徹還當真就看上了，這，“靈臺。”裡的一個叫衛子夫的姑娘。平陽公主索性就把這地方，改做了招攬門客的所在。她倒也沒有什麼太大的野心，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捎帶手給自個兒的弟弟特色些有特長的人，沒準兒哪天就能派上大用場……
靈臺，這名字聽著，像是一個華麗、奢靡的所在。尤其是劉徹這人，雖然話裡話外，把儒家的學說，捧到了一個高高在上的位置。可實際呢，他比誰都更加沉迷於黃白飛昇之術。因此，術士們在這個時代，雖然說出去沒多高的身份，但卻不容於旁人小覷。
亦因如此，虞玖玖在頭回聽說靈臺這個地方的時候，覺得那裡栽植著奇花異草，飼養著珍禽異獸。哪怕知道了裡面只不過是些，也忍不住認爲他們確實有些過人的本事。
可惜的是，這世界上的大多數東西，都是見面不如聞名。一旦沒有了神秘的外殼，便難免會令人有些小小的失落。
靈臺並不在達官貴人們聚集的北闕，而是遠遠的建在長安城外的太掖池北邊，倚著水邊，圈出了大大的一塊地。除了沿著苑牆外栽種的一圈垂柳，裡面便是些尋常的草本植物。除了春天能開出紅紅黃黃的花朵，其他時候倒更像是無人打理的荒草地。
陶烏覺得自己丟不起這個人，無比堅決的給了虞玖玖一個再見的表示，他纔不覺得做門客有啥好的。爲了一日三餐，他還不至於淪落到去給誰做門客的地步。何況，他活得久了，也會了些裝神弄鬼的伎倆，要從凡人手裡騙些錢財來供給吃喝，那都是小菜一碟。
不過，儘管陶烏並不知道虞玖玖，到底是爲什麼會對平陽公主那麼好奇。但她畢竟是跟著自己長大的小妖精，按陶烏護食的本性，自己沒有吃掉的東西，是無論如何不能落進別人肚子裡去的。
所以，陶烏很大方的、塞了一疊在他看來，只能稱其爲身外之物的金片，給虞玖玖傍身。並告訴她，只要是個人，看到這東西，都會低眉順眼。哪怕在靈臺那地方，哪怕真有人擁有足以對抗她的本事，但虞玖玖大可用金子砸死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
況且，他也不會立即就離開長安城，他現在對貊炙，也就是烤肉這種東西很感興趣。而東、西兩市裡，有好幾家做這種吃食的食肆，他打算挨家挨戶的試試。若是虞玖玖當真遇到了，什麼厲害的術士，完全可以躲回到他那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