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有睡踏實過！

多年來，他總是會在入睡之後很快醒來，醒來後第一件事，是確定會不會有警察來抓自己，而現(xiàn)在，或許不需要再擔心警察，但是，他卻有了新的擔心——擔心自己是否還活著。

過去作爲一個飛天大盜，最擔心的是什麼？是警察設(shè)下的套子，

而現(xiàn)在又是什麼呢？

人最深的恐懼，就是不得不面對自己，準確的來說，是面對自己所從事的行業(yè)，作爲一個優(yōu)秀刺客，最深的恐懼是什麼？恐怕就是自己成爲別人的行刺目標。

事情總是如此，只有從事某一個行業(yè)，纔會知道，某一個行業(yè)的危險。

過去，他是個大盜，而現(xiàn)在，卻是一個刺客，過去身爲大盜時，儘管看似從未把警察放在心上，可他卻知道，早晚有一天，非得落到警察的手裡。而現(xiàn)在，作爲一個刺客，在過去的幾個月中，執(zhí)行了十多次暗殺任務(wù)之後，儘管從未失手，可隨著對這個行業(yè)越發(fā)的熟悉，他的噩夢反而更加頻繁了，正是因爲這種熟悉。

對於人來說，從來沒有什麼習慣，尤其是對於行走於陰暗中的人來說。

而現(xiàn)在，暗殺活動越來越頻繁了！在這樣的時期，很多人、很多事不能只靠眼睛看。只相信自己眼睛的人絕對不會長命。

去年東三省淪陷了，而現(xiàn)在，日本人似乎想要染指華北，一時間，北平、天津，到處都是日本特務(wù)，要麼就是日本特務(wù)收買的漢奸，在北平、天津的馬放南山、燈紅酒綠、歌舞昇平的平靜與繁華的外表下，到處充斥著背叛、綁架和暗殺，街頭巷尾隨時都可能發(fā)生槍戰(zhàn)。

而作爲一個幹“髒活”的人，他的任務(wù)就是殺人，殺掉那些離開使館區(qū)的日本特務(wù)，殺掉他們不需要擔心外交糾紛，因爲他們大多數(shù)人都是化名成中國人在北平、天津一帶活動，至於被他們收買的漢奸，那就更簡單了，殺死前者，還需要仔細謀化一下，至於漢奸，則需要光明正大的殺死，以形成威懾。

又一次，他又做了那個噩夢，夢裡的他被人一槍擊斃。他掙扎著從夢中醒來，看了看窗外，天色漆黑，正值午夜時分，而這個時候，往往是暗殺最爲頻繁的時候。

對漢奸的暗殺要有威懾性，但威懾性並不意味著，要光明正大的在白天行動，往往爲了安全，都會選擇在這個午夜行動，只不過行動的動靜大上一點，有時也許會用花機關(guān)槍，也許會是炸彈，總之，動靜大了，自然也就威懾到那些有賣國之心，卻無賣國之膽的人。

起身，迅速地將一隻德國產(chǎn)的櫓子槍從枕頭下取出，然後退出彈匣，檢查彈匣裡的子彈，隨後又將子彈壓進了彈匣，這才把櫓子槍裝起來，過去，他並不喜歡槍，至少不喜歡用槍，但是現(xiàn)在，對於一個殺手而言，槍就是命，保自己的命，也要別人的命。

整理好了裝備，他快速地下了樓，剛剛走到巷子口，一輛黑色的福特轎車就停在了那裡。他看了開車的人一眼，默默地上了車，他和他一樣，都是天津站的人。

在汽車發(fā)動的同時，他看到面前放著一個信封，不用猜也知道里面是一些照片和資料，照片的下面寫著“顧子聞”三個字。他的目光盯在照片上，目不斜視地問。

“這次的目標是他嗎？”

開車的人點點頭。

“他是川口在綏靖署內(nèi)剛發(fā)展的眼線，他們不動手，咱們得替別人收拾一下。”

這時，他纔看到坐位邊放著一個用布包著的東西，攤看一看，只不過是一把斧頭，他看了看，說，

“這個管用嗎？”

“別人不管用，你還不管用？”

開車的人如此說著，然後又說道。

“家裡吩咐，做成意外，搶劫也行！畢竟，是官面上的人！”

這會車已經(jīng)在一個路口停下了。

“從這下車吧！我在對街接你！”

初冬的北平城空曠冷漠，街道上更是無遮無擋，自北方襲來的寒風肆虐著這座北方的政治中心，寒風中枯樹搖曳著光禿禿的樹枝，在月光和路燈燈光下映出張牙舞爪的影子。枝影照在街道兩邊的鋪子裡，鋪子裡的門板緊閉著，進了冬，這商鋪早早的便關(guān)起了門。

而的街邊一個鋪子的門邊路石處，卻躲睡著幾個乞丐，他們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不能走動。薄薄的幾層布衣?lián)醪蛔⊥腹堑暮鳎倌陜龅弥斌尪叮捳f不成句；可憐的大人同樣也是凍得臉發(fā)青……

在這顯得有些昏暗的街道上，一個豎著大衣領(lǐng)的人緩緩的沿著街邊走著，當他看到路邊的乞丐時，眉頭皺了皺，不用看，也知道這顯然是剛進城要飯的百姓，要不然，也不會淪落到這地方，北平城裡有著數(shù)十座沒了香火的破廟，甚至還有一些無人的破屋，那些地方都是乞丐的棲身之處，那些剛來到北平、人生地不熟的人，往往會在這麼冷的天睡在街頭，這麼冷的天，一夜不知要凍死多少人……

眉頭緊鎖著，當走過這一顯然是一家人的身邊時，穿著洋呢大衣的人還是從口袋裡取出了幾塊錢扔到地上。

“先找個大通鋪撐一晚上，明個找個要飯窩子……”

丟下一句話，在那拾著錢的人不住的道謝聲中，男人離開了，朝著前方走去，走過幾個街口之後，他卻是豎著衣領(lǐng)站在路邊的一棵枯樹旁等著，他的手藏在衣袖裡，手掌扣著斧頭，靜靜的等待著，等待著目標從妓院裡出來。

十分鐘、二十分鐘……在長達半個小時的等待之後，一個人從巷子裡走了出來，那個人似乎有點微醉，幾乎是他一出來，他便認出了目標，人便迎了過去。在兩人錯肩而過時，轉(zhuǎn)身的瞬間，斧頭甩出衣袖，手握著斧頭，鋒利的斧頭直接砍中了目標後腦，目標甚至都沒有反應(yīng)便重重的摔倒在地。

錢包、手錶、鋼筆……甚至還有目標身上的大衣，然後他迅速離開了現(xiàn)場，只留一下具躺在路邊的屍體。

“好了，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在段雲(yún)鵬上車後，發(fā)動汽車的同時曾澈對他說了一句，沒有過多的話語，只有一句簡單的“問候”。

“曾隊長，這事，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與曾澈等人不同，段雲(yún)鵬的心裡從來沒有主義之類的信仰，對於他來說，從事現(xiàn)在的“工作”無非是爲了漂白自己，但卻意外的發(fā)現(xiàn)自己越陷越深。

“什麼時候是個頭？”

段雲(yún)鵬的問題讓曾澈一愣，這個問題，他真沒考慮過，這種事情是一輩子的事情，只存在站著進來，躺著出去，不過，同樣的約束卻不適用於段雲(yún)鵬，他並不是復興社的人。

“怎麼？段哥，您覺有些累了？”

不過了兩個多月，殺了十多個人，是誰，都會覺得的累。

段雲(yún)鵬卻只是閉著眼睛沒有說話。

“段哥，你知道，現(xiàn)在南京可謂是求賢若渴，若是……”

用餘光看一眼段雲(yún)鵬，曾澈又繼續(xù)過去的遊說，現(xiàn)在特務(wù)處初創(chuàng)，一切都得從頭開始，甚至連經(jīng)費都是靠著杜月笙的捐款，而更重要的是這特務(wù)工作不比其它工作，很多東西就是連南京的那位大老闆都在摸索之中，甚至向那些被捕的受到蘇聯(lián)契卡嚴格訓練的亂匪學習一切與特務(wù)工作有關(guān)的知識，而眼前的這位或許並不是特務(wù)，但他所掌握的一些東西，即便是契卡培訓出來的最出色的特工也不見得能與其相比。

“嘿，我說三弟，你還別勸我，南京的那道門，我進不去，也不願意進！”

眨眨眼段雲(yún)鵬又一次笑著說道。

“段哥，您再考慮考慮？”

依然的搖頭，段雲(yún)鵬之所以會拒絕，原因非常簡單，在這裡他是一個工具，到南京他同樣也是個工具，可更重要的一點是，在這，他尚還有一絲自由，若是去了南京，不定連這一絲自由都失去了。

“別勸我，你知道我，我這人就喜歡自在，若不是……”

話終於還是沒說出口，到底是爲什麼啊？僅僅只是爲了官面上的庇護？還是……一時間，望著車外的夜色，段雲(yún)鵬沉默了下來。

“段哥，若是你不想再幹這活，那……”

沉思片刻，曾澈方纔說道。

“你現(xiàn)在也算是在公司掛了名，有一件事，是站長親自安排的，你不妨去那試試……”

在輕聲安排任務(wù)時，別說是段雲(yún)鵬，有時候就連曾澈自己都覺得有些厭煩，那些殺敵報國的任務(wù)固然是國家所需，可有的任務(wù)呢？像這些任務(wù)是爲什麼？分明就是一起做著合夥買賣，其中一個合夥人墊記起這生意，開始有所圖謀了，真是……

十幾分鍾後，下了汽車，站在路邊瞧著遠去的汽車，段雲(yún)鵬的脣角微揚，臉上帶著些嘲弄之色，沒想到，這邊纔不用殺人，那邊……

“真他媽的一羣王八蛋，誰他孃的都在算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