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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嘉先生:

我現(xiàn)在要寫一封長信給你——你接著它時,一定要驚異,要奇怪,甚至于要莫名其妙。本來,平常我們接到人家的信時,一定先看看是從什么地方寄來的,是誰寄來的。倘若這個給我們寫信的人為我們所不知道,并且,他的信是老長老長的,我們一定要驚異,要奇怪。因此,我能想定你接著我這一封長信的時候,你一定要發(fā)生莫名其妙而且有趣的情態(tài)。

你當(dāng)然不知覺我是何如人。說起來,我不過是一個飄泊的少年,值不得一般所謂文學(xué)家的注意。我向你抱十二分的歉——我不應(yīng)寫這一封長信,來花費你許多貴重的時間。不過我還要請你原諒我,請你知道我對于你的態(tài)度。我雖然不長于文學(xué),但我對于文學(xué)非常有興趣;近代中國文學(xué)家雖多,然我對于你比較更敬仰一點——我敬仰你有熱烈的情感,反抗的精神,新穎的思想,不落于俗套。維嘉先生!你切勿以此為我恭維你的話,這不過是我個人的意思,其實還有多少人小覷你,笑罵你呢!我久已想寫信給你,但是我恐怕你與其他時髦文學(xué)家同一態(tài)度,因之總未敢提筆。現(xiàn)在我住在旅館里,覺著無聊已極,忽然想將以前為經(jīng)過——飄泊的歷史——提筆回述一下。但是向誰回述呢?我也不是一個大文學(xué)家,不愿做一篇自傳,好籍之以炫異于當(dāng)世;我就是將自傳做了,又有誰個來讀它呢?就是倘若發(fā)生萬幸,這篇自傳能夠入于一二人之目,但是也必定不至于有好結(jié)果——人們一定要罵我好不害臊,這樣的人也配做自傳么?維嘉先生!我絕對沒有做自傳的勇氣。

現(xiàn)在請你原諒我。我假設(shè)你是一個不鄙棄我的人,并且你也不討厭我要回述自己飄泊的歷史給你聽聽。我假設(shè)你是一個與我表同情的人,所以我才敢提起筆來向你絮絮叨叨地說,向你表白表白我的身世。

維嘉先生!請你不要誤會!我并不希望藉你的大筆以潤色我的小史——我的確不敢抱著這種希望。

我也并不是與你完全不認(rèn)識。五六年前我原見過你幾次面,并且與你說過幾句話,寫過一次信。你記不記得你在W埠當(dāng)學(xué)生會長的時代?你記不記得你們把商務(wù)會長打了,把日貨招牌砍了,一切販東洋貨的奸商要報你們的仇?你記不記得一天夜里有一個人神色匆促向你報信,說奸商們打定主意要報學(xué)生仇,已經(jīng)用錢雇了許多流氓,好暗地把你們學(xué)生,特別是你,殺死幾個?這些事情我一點兒都未忘卻,都緊緊地記在我的腦里。維嘉先生!那一天夜里向你報信的人就是我,就是現(xiàn)在提筆寫這一封長信給你的人。當(dāng)時我只慌里慌張地向你報告消息,并沒有說出自己的姓名;你聽了我的報告,也就急忙同別人商量去了,并沒有問及我的姓名,且沒有送我出門。我當(dāng)時并不怪你,我很知道你太過于熱心,而把小禮節(jié)忘卻了。

這是六年前的事,你大約忘記了罷?維嘉先生!你大約更不知道我生活史中那一次所發(fā)生的事變。原來我那一夜回去太晚了,我的東家疑惑我將他們所定的計劃泄漏給你們,報告給你們了,到第二天就把我革去職務(wù),不要我替他再當(dāng)伙友了。這一件事情,你當(dāng)然是不知道。

我因為在報紙上時常看見你的作品,所以很知道你的名字。w埠雖是一個大商埠,但是,在五六年前,風(fēng)氣是閉塞極了,所謂新文化運動,可以說是沒有。自從你同幾位朋友提倡了一下,W埠的新潮也就漸漸地涌起來了。我不愿意說假話,維嘉先生,我當(dāng)時實在受你的影響不少!你記不記得有一年暑假時,你接到了一封署名汪中的信?那一封信的內(nèi)容,一直到如今,我還記得,并且還可以背誦得出。現(xiàn)在,我又提筆寫長信給你,我不問你對于我的態(tài)度如何,討厭不討厭我,但我總假設(shè)你是一個可以與我談話的人,可以明白我的人。

那一年我寫信給你的時候,正是我想投江自殺的時候;現(xiàn)在我寫信給你時的情緒,卻與以前不同了。不過寫這前后兩封信的動機是一樣的——我以為你能明白我,你能與我表同情。維嘉先生!我想你是一個很明白的人,你一定知道:一個人當(dāng)萬感叢集的時候,總想找一個人訴一訴衷曲,訴了之后才覺舒服些。我并不敢有奢望求你安慰我;倘若你能始終聽我對于自己歷史的回述,那就是我最引以為滿意的事了。

現(xiàn)在,我請你把我的這一封長信讀到底!

在安徽省T縣P鄉(xiāng)有一亂墳山,山上墳?zāi)估劾郏膊恢裰氖悄男o告的孤老窮婆,貧兒苦女——無依的野魂。說起來,這座亂墳山倒是一塊自由平等的國土,毫無階級貴賤的痕跡。這些累累的墳?zāi)梗瑹o論如何,你總說不清哪一個尊貴些,臥著的是貴族的先人;哪一個貧賤些,臥著的是乞丐的祖宗。這里一無莊嚴(yán)的碑石,二無分別的記號,大家都自由地排列著,也不論什么高下的秩序。或者這些墳?zāi)怪械囊盎辏笆鼙M殘酷的蹂躪,不平等的待遇,嘗足人世間所有的苦痛;但是現(xiàn)在啊,他們是再平等自由沒有的了。這里無豪貴的位置,豪貴的鬼魂絕對不到這里來,他們盡有自己的國土;這里的居鄰盡是些同等的分子,所謂陵弱欺賤的現(xiàn)象,大約是一定不會有的。

亂墳山的東南角,于民國四年九月十五日,在叢集土堆的夾道中,又添葬了一座新墳。寥寥幾個送葬的人將墳堆積好了,大家都回去了,只剩下一個帶孝的約十五六歲的小學(xué)生,他的眼哭得如櫻桃一般的紅腫。等到一切人都走了,他更撫著新墳痛哭,或者他的淚潮已將新墳涌得透濕了。

夕陽漸漸要入土了,它的光線照著新掩埋的墳土,更顯出一種凄涼的紅黃色。幾處牧童唱著若斷若續(xù)的歸家牧歌,似覺是幫助這個可憐的小學(xué)生痛哭。晚天的秋風(fēng)漸漸地涼起來了,更吹得他的心要炸裂了。暮帳愈伸愈黑,把累累墳?zāi)怪械年帤舛济懿计饋怼:龆惠喢髟聫臇|方升起,將墳?zāi)沟念伾淖兞艘幌拢钦l個能形容出這時墳?zāi)沟念伾侨绾伪瘧K呢?

他在這時候?qū)嵲谝矝]有力量再哭下去了。他好好地坐在新墳的旁邊,抬頭向四面一望,對著初升的明月出了一會兒神。接著又向月光下的新墳?zāi)赝K谶@時候的情緒卻不十分悲慘了,他的態(tài)度似乎覺得變成很從容達觀的樣子。他很從容地對著新墳中的人說道:

“我可憐的爸爸!我可憐的媽媽!你倆今死了,你倆永遠(yuǎn)拋下這一個弱苦的兒子,無依無靠的我。”

“你倆總算是幸福的了:能夠在一塊兒死,并且死后埋在一塊,免去了終古的寂寞。黑暗的人間硬逼迫你倆含冤而死,惡劣的社會永未給過你倆以少微的幸福。你倆的冤屈什么時候可以伸雪?你倆所未得到的幸福又什么時候可以償還呢?”

“但是,我的爸爸!我的媽媽!你倆現(xiàn)在可以終古平安地臥著,人世間的惡魔再不能來擾害你倆人。這里有同等的鄰居——他們生前或同你倆一樣地受苦,他們現(xiàn)在當(dāng)然可以做你倆和睦的伴侶。這里有野外的雨露——你倆生前雖然-了許多恥辱,但是這些雨露或可以把你倆的恥辱洗去。這里有野外的明月——你倆生前雖然一世過著黑暗的生活,但是現(xiàn)在你倆可以細(xì)細(xì)領(lǐng)略明月的光輝。”

“爸爸!媽媽!平安地臥著罷!你倆從今再不會嘗受人世間的虐待了!”

“但是,你倆倒好了,你倆所拋下一個年幼的兒子——我將怎么辦呢?我將到何處去?我將到何處去?……”

說到此時,他又悲傷起來,淚又不禁涔涔地流下。他想,他的父母既然被人們虐待死了,他是一個年幼的小孩子,當(dāng)然更不知要受人們?nèi)绾蔚呐按兀∷谑遣唤麖谋瘋杏痔砑恿艘粚硬豢裳誀畹目謶帧?

“倒不如也死去好……”他又這般地想著。

維嘉先生!這一個十六歲的小學(xué)生,就是十年前的我。這一座新墳里所臥著的,就是我那可憐的,被黑暗社會所逼死的父親。說起來,我到現(xiàn)在還傷心——我永遠(yuǎn)忘卻不了我父母致死的原因!現(xiàn)在離我那可憐的父親之死已經(jīng)有十年了,在這十年之中,我總未忘卻我父親是為著什么死的。

江河有盡頭,此恨綿綿無盡期!我要為我父親報仇,我要為我父母伸冤,我要破壞這逼使我父母慘死的萬惡社會。但是,維嘉先生,我父母死去已十年了,而萬惡的社會依然。而我仍是一個抱恨的飄泊的少年!

民國四年,我鄉(xiāng)不幸天旱,一直到五月底,秧禾還沒有栽齊。是年秋收甚劣,不過三四成。當(dāng)?shù)钁舻奶热舭颜n租繳齊與主人(我鄉(xiāng)稱地主為主人),就要一點兒也不剩,一定要餓死。有些佃戶沒有方法想,只得請主人吃酒,哀告將課租減少。倘若主人是有點良心的,則或?qū)⒄n租略略減少一點,發(fā)一發(fā)無上的大慈輩;不過多半主人是不愿意將課租減少的——他們不問佃戶有能力繳課租與否,總是硬逼迫佃戶將課租繳齊,否則便要驅(qū)逐,便要訴之于法律,以抗繳課租罪論。有一些膽小的佃戶們,因為怕犯法,只得想方設(shè)法,或借貸,或變賣耕具,極力把課租繳齊;倘若主人逼得太緊了,他們又無法子可想,最后的一條路不是自殺,就是賣老婆。有一些膽大的佃戶們,沒有方法想,只得隨著硬抵,結(jié)果不是被驅(qū)逐,就是挨打,坐監(jiān)獄。因之,那一年我縣的監(jiān)獄倒是很興旺的。

我家也是一個佃戶。那一年上帝對于窮人大加照顧,一般佃戶們都沒脫了他的恩惠。我家既然也是一個佃戶,當(dāng)然也脫不了上帝的恩惠,嘗一嘗一般佃戶們所受的痛苦。我家人口共三人,我的父母和我。我在本鄉(xiāng)小學(xué)校讀書,他們倆在家操作;因為天旱,我的書也讀不成了,就在家里閑住著。當(dāng)時我的父母看著收成不好,一家人將要餓死,又加著我們的主人勢大,毫不講一點兒理由,于是天天總是相對著嘆氣,或相抱著哭泣。這時真是我的小生命中一大波浪。

繳課租的日子到了。我家倘若把收得的一點糧食都繳與主人罷,則我們?nèi)胰谌艘欢ㄒI死;倘若不繳與主人罷,則主人豈能干休?我的父母足足哭了一夜,我也在旁邊伴著他倆老人家哭。第二日早飯過后,主人即派人來到我家索課租。那兩個奴才仗著主人的勢力,惡狠狠地高聲對我父親說:

“汪老二!我們的主人說了,今天下午你應(yīng)把課租擔(dān)送過去,一粒也不許缺少,否則打斷你的狗腿!”

我的父母很悲慘地相互默默地望著。那兩個奴才把話說完就出門去了。我俯在桌子上,也一聲兒不響。到后來還是我母親先開口問我父親:

“怎么辦呢?”

“你說怎么辦呢?只有一條死路!”

我聽見我父親說出一條死路幾個字,不禁放聲哭了。他倆見我放聲哭了,也就大放聲哭起來,后來,我想老哭不能完事,一定要想出一個辦法。于是我擦一擦眼淚,抬頭向父親說:

“爸爸!我想我們絕對不至于走到死路的。我想你可以到主人家里去哀告哀告,或者主人可以發(fā)點慈悲,不至于拼命地逼迫我們。人們大約都有點良心,當(dāng)真我們的主人是禽獸不成?爸爸!你去試一試,反正我們也沒有別的方法可想……”

我們的主人是最可惡不過的。人家都稱他為劉老太爺;因為他的大兒子在省署里做官——做什么官我也不清楚——有聲有勢;二兒子在軍隊里做營長,幾次回家來威武極了。這位劉老太爺有這末兩位好兒子,當(dāng)然是可以稱雄于鄉(xiāng)里的了,因之做惡為祟,任所欲為,誰也不敢說一句閑話。他平素對待自己的佃戶,可以說酷虐已極,無以復(fù)加!當(dāng)時我勸我父親去向他衷告,不過是不得已的辦法,我父親也知道這種辦法,是不會得著效果的。不過到了沒有辦法的時候,也只得要走這一條路。于是我父親聽從了我的話,向我母親說:

“事到如此地步,我只得去試一試,倘若老天爺不絕我們的生路,他或者也發(fā)現(xiàn)點天良,慈悲我們一下,也未可知。我現(xiàn)在就去了,你們且在家等著,莫要著急!”

我父親踉蹌地出門去了。

劉老太爺?shù)募摇獎⒓依蠘恰x我家不遠(yuǎn)。父親去后,我與母親在家提心吊膽地等著。我只見我母親的臉一會兒發(fā)紅,一會兒發(fā)白,一會兒又落淚。照著她臉上的變態(tài),我就知道她心里是如何地恐慌,如何地憂懼,如何地悲戚,如何地苦痛。

但是我當(dāng)時總找不出安慰她老人家的話來。

維嘉先生!人世間的殘酷和惡狠,倘若我們未親自經(jīng)驗過,有許多是不會能令我們相信的。我父母之死,就死在這種殘酷和惡狠里。我想,倘若某一個人與我沒什么大仇恨,我決不至于硬逼迫他走入死地,我決不忍將他全家陷于絕境。但是,天下事決不能如你我的想望,世間人盡有比野獸還毒的。可憐我的父母,我的不幸的父母,他倆竟死于毫無人心的劉老太爺?shù)氖掷铮 ?

當(dāng)我勸父親到劉老太爺家里哀告時,雖未抱著大希望,但也決料不到我父親將受劉老爺?shù)亩敬颉>褪俏腋赣H自己臨行時,大約也未想及自己就要死于這一次的哀告。我與我母親老在家等我父親回來,等他回來報告好的消息。我當(dāng)時雖然未禱告,但是,我想,我的母親一定是在心中暗地禱告,求菩薩保佑我們的性命,父親的安穩(wěn),但是菩薩的雙耳聽錯了:我母親祈禱的是幸福,而他給與的卻是災(zāi)禍。從這一次起,我才知道所謂上帝,所謂菩薩,是與窮人們極反對的。

我們等父親回來,但等至日快正中了,還未見父親回來。母親不耐煩跑到門外望——睜著眼不住地向劉家老樓那一方向望。我還在屋里坐在椅子上東猜西想,就覺著有什么大禍要臨頭也似的。忽而聽見門外一句悲慘而驚慌的呼喚聲:

“中兒!你出來看看,那,那是不是你的父親?……”

我聽見這一句話,知道是母親叫喚我,我即忙跑出來。此時母親的態(tài)度更變?yōu)轶@慌了。我就問她:

“怎么了?父親在什么地方?”

“你看,那走路一歪一倒的不是你的父親么?吃醉了酒?喂!現(xiàn)在哪有酒吃泥?說不定被劉老太爺打壞了……”

啊,是的!被我母親猜著了。父親一歪一倒地意走愈近,我和母親便問前去迎接他。他的面色現(xiàn)在幾如石灰一樣的白,見著我們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淚汪汪地。一手搭在我的肩上,一手搭在母親的肩上,示意教我倆將他架到屋里去。我和母親將他架到屋里,放在床上之后,我母親才問他:

“你,你怎么弄到這般樣子?……”

我母親哭起來了。

我父親眼淚汪汪地很費力氣地說了兩句話:

“我怕不能活了,我的腰部,我的肚腸,都被劉老太爺?shù)幕镉嬏邏牧恕?

我母親聽了父親的話,更大哭起來。很奇怪,在這個當(dāng)兒,我并不哭,只呆呆地向著父親的面孔望。我心里想著:“我父親與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忍心下這般的毒手?哀告你不允,也就罷了,你為什么將他打到這個樣子?唉!劉老太爺你是人,還是兇狠的野獸?是的!是的!我與你不共戴天,不共戴天!”

“你有什么權(quán)力這樣行兇作惡?我們是你的佃戶,你是我們的主人?哼!這是什么道理呀?我們耕種土地,你坐享其成,并且硬逼迫我們餓死,將我們打死,陷我們于絕境……世界上難道再有比這種更為殘酷的事么?”

“爸爸!你死在這種殘酷里,你是人間的不幸者——我將永遠(yuǎn)不能忘卻這個,我一定要……爸爸呀!”

當(dāng)時我想到這里,我的靈魂似覺已離開我原有的坐處。模模糊糊地我跑到廚房拿了一把菜刀,經(jīng)自出了家門,向著劉家老樓行去。進了劉家老樓大門之后,我看見劉老太爺正在大廳與一般穿得很闊的人們吃酒談笑,高興得不亦樂乎。他那一副黑而惡的太歲面孔,表現(xiàn)出無涯際的得意的神情;那一般貴客都向他表示出十二分的敬禮。我見著這種狀況,心內(nèi)的火山破裂了,任你將太平洋的水全般傾瀉來,也不能將它撲滅下去。我走向前向劉老太爺劈頭一菜刀,將他頭劈為兩半,他的血即刻把我的兩手染紅了,并流了滿地,滿桌子,滿酒杯里。他從椅子上倒下地來了,兩手繼續(xù)地亂抓;一般貴客都驚慌失色地跑了。有的竟駭?shù)脮灥乖诘叵隆?

大廳中所遺留的是死尸,血跡,狼藉的杯盤,一個染了兩手鮮血的我。我對著一切狂笑,我得著了最后的勝利……

這是我當(dāng)時的幻想。我可惜幻想不能成為事實,但是有時候幻想也能令人得到十分的愉快。在當(dāng)時的幻想中,我似覺征服了一切,斬盡了所有的惡魔,恢復(fù)了人世間的光明。倘若事實能夠與幻想相符合,幻想能夠真成為事實,維嘉先生,你想想這是多么令人滿意的事啊!

我很知道幻想對于失意人的趣味,一直到現(xiàn)在,我還未拋卻愛幻想的習(xí)慣。倘若在事實上我們戰(zhàn)不勝人,則我們在幻想中一定可以戰(zhàn)勝人;倘若劉老太爺?shù)浆F(xiàn)在還未被我殺卻,但是在幻想中我久已把他殺卻了。

我以為幻想是我們失意人之自慰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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