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云拿到療養院退回的保證金和薄楓尚未用完的預存費用,加上賬戶里這一年來寧致遠三天兩頭給的“零用錢”,她計算一下,居然有20萬之多。薄楓工作二十余年都沒存下這么多錢,一個單身女人帶孩子,靠一點不尷不尬的工資,在物價高昂的N市,日子總是過得緊巴巴的。
薄云悲從中來,有錢真好,如果母親在世的時候不要那么操勞,廢寢忘食地教鋼琴賺外快,也許她就不會得腦溢血。如今她拿著二十萬,也換不回母親的命。
薄云把全部存款都提出來,心驚膽戰地裝在雙肩包里回家,仔細清點,去掉零頭,整二十萬一疊疊捆好。她打電話給李昊。
“李大哥,你有空嗎?我有事想找你。”
李昊在那邊遲疑三秒:“你是想找我?還是想讓我帶你去見寧總?”
“只是想見你,有事麻煩你。”
李昊和薄云約在她家附近一個商場的地下車庫,她坐上車,拿出一個紙盒遞給李昊。
“請幫我轉交給寧總。”
李昊看一眼薄云,她轉過頭去。他打開盒子,不出所料,一沓一沓嶄新的百元大鈔整整齊齊地疊放在里面,還有寧致遠給她的Pelikan楓葉金筆、祥云翡翠,以及信用卡和別墅的門卡。寧致遠送她的東西當然遠不止這些,她愿意留著可愛的泰迪熊和舒服得不想換的皮質雙肩包,但金筆和翡翠這樣的貴重物品,她不能不還。
“你這是什么意思?”李昊神情嚴肅。
“我……不愿再給寧總添麻煩了,謝謝他的慷慨,這些東西我不再需要,都還給他。”
李昊長嘆一口氣:“小云,我不得不說你幾句,寧總這幾天已經夠難過,他連車都開不了,每天都是司機接送。你把這一盒子送回他面前,是要逼死他嗎?想看他再出一次車禍?”
薄云低頭,噙著眼淚,哽咽著說:“長痛不如短痛,我本來就不該纏著他。一刀兩斷對他比較好。”
“你沒有權利去判斷什么對他才叫好。小云,寧總對你付出的,不止這些物質的東西,你不可能不明白。就算你要離開他,也不要干這種在傷口上撒鹽的事情,肆意踐踏男人的心。不要以為強大的男人就不會受傷,明白嗎?”
薄云不敢再說,可是也不肯把盒子拿回去。兩個人僵持許久,李昊實在拿這個固執的小女孩沒轍,他總不能扇她兩耳光。
“各讓一步,我會把信用卡和門卡帶回去還給寧總,別的東西你好好留著。小云,人生長著呢,如今你覺得輕如鴻毛的,來日也許重如泰山。反之,今天你避之唯恐不及的人,說不定是你一生宿命。”
他拍拍薄云的肩膀,拿走那兩張卡,目送她抱著盒子離開。
李昊站在寧致遠辦公室門前,從來沒這么忐忑過,比他當時因為未婚妻車禍成為植物人而前來辭職那一次還要沮喪和擔心。
硬著頭皮來到寧致遠房間,他正在盯著電腦屏幕上的股市行情,招手讓李昊自便。李昊喝了一大杯水,坐到寧致遠對面。默默無語地掏出那兩張卡,推到寧致遠跟前。
寧致遠張開嘴,想說些什么,可需要說什么呢?一目了然,薄云要和他徹底割裂,不再花他的
錢,也不想再見面。
“你見過她了?”
李昊點頭。
“她好嗎?”
“消瘦得厲害,巴掌小臉上好像就剩下一雙大眼睛。”
寧致遠鼻頭一酸,怎么能不憔悴呢?如今薄云是個徹頭徹尾的孤女,恐怕夜夜輾轉難眠。
“她有讓你轉告我什么話嗎?”
李昊隱瞞了薄云的少不更事,只簡略地說:“翻來覆去還不是那一句——對不起,謝謝你。”
寧致遠站起來,捂住胸口在屋里來回走,呼吸不暢,他煩躁地扯松領帶,直接用手機撥打薄云的電話。自從她給他下跪的那一晚之后,她再沒回復過他的消息,更沒有主動和他聯系過。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手機里傳來空洞的女聲。寧致遠呼吸凝固,刷開快客頁面,“天邊一朵云”不見了,她已注銷賬戶,不出所料,GPS信號也完全消失。
寧致遠暴怒,一把將桌上所有的東西掃到地上,文件飛落滿地,水杯碎裂飛濺,電腦液晶屏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巨大的撞擊聲,李昊忙抱住還要踢翻辦公桌的寧致遠。
“寧總,冷靜!冷靜!”
秘書在門外敲門,李昊大聲回答:“沒事,不要來打擾。”
寧致遠呼吸急促,只覺胸膛快要暴烈。薄云,那只溫順的小貓,當她決定要離開的時候,居然能做得這樣絕情?一點蛛絲馬跡都不留?
李昊不多說廢話,只勸了一句:“給她一點時間,很多事她現在還不明白。”
李昊親自把寧致遠送回別墅,看他進門之后才離開。寧致遠徑直走去臥室,薄云的私人物品還在這個房間里,她的牙刷、發梳和他的擺在一起。打開衣柜,看見她的白色蕾絲連衣裙、印著維尼熊的棉內褲……他扯下她的裙子,捂在臉上,貪婪地大口呼吸,想象這上面還殘留著薄云的味道。
一個人離開,可是她生活的痕跡還留著,好似慘烈的戰場,人都死光了,徒留清理殘骸的人面對血流成河。
他撥通秘書的電話:“告訴CEO、麥克和李昊,我這周休假,沒有天塌的大事不要聯系我。”
當天夜里,寧致遠開車出門,他還有一輛卡宴。多虧李昊留在薄云那里的鑰匙扣跟蹤器,寧致遠仍然找得到她。車子開到破舊灰暗的六中家屬區老樓,薄云的家亮著一盞微弱的燈。寧致遠靠著車門站著,他很想搞一支煙抽,他車里有煙,都是好貨,應酬的時候送人的,但他沒有打火機。其實他從不吸煙,在他看來,依賴尼古丁的惡習是懦弱的男人的標志。但他此時此刻很想猛抽一包,也許可以麻醉神經。
他自信一向是老練而冷靜的男人,就算第一次到薄云家,看見他從沒見過的積木般的“底層人民”的舊樓房,他都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自然。可是當薄云說:“我不需要你。”他的自信崩塌了,她怎么可能不需要他?
那些舍生忘死的纏綿,那些全心全意的熱吻,那些直擊心靈的對話,那些精心準備的禮物……都是可以輕易割舍的嗎?如果他在樓下大喊她的名字,像個笨拙的十八歲男孩子一樣,她會不會像蝴蝶一樣飄下來,撲入他的懷里?
寧致遠直到凌晨才
開車離開,炎夏之夜,他卻覺得寒從腳底生。次日,著了魔一般,他跟蹤薄云。薄云起了個大早出門,看方向她是去公墓。寧致遠把車子停在隱蔽處,他戴上一副墨鏡,穿著低調的麻質襯衫和半舊牛仔褲,遠遠綴在薄云身后。
薄云仍然背著寧致遠為她不遠萬里從意大利訂做的雙肩包,塞得沉甸甸。她在小鋪子里買花,買香蠟紙錢,在浩如煙海的墓園里爬了好長的階梯,消失在某一排。寧致遠倚靠在一棵松樹后面默默等待,直到看見眼睛紅腫的薄云背著空空的背囊離開。他找到薄楓的墓碑,她婉約的笑顏在黑色花崗巖墓碑上綻放。面前供著鮮花、水果、還在燃燒的線香……
“薄阿姨,我是真的喜歡小云,你把她送回我身邊好不好?”
寧致遠在墓前坐了一會兒,喃喃低語,他是基督徒,要不是這樣,他愿意下跪磕頭。
薄云坐公交,慢吞吞地磨,寧致遠也慢吞吞地開車跟著。她去了書店,消磨兩個小時,買了幾本書。他和她就隔著幾個書架,他從縫隙中窺探她。她和從前一樣,一旦專注在某件事上,就如入無人之境。除了寧致遠,也有幾個男孩子瞟她。薄云穿著素白連衣裙和平底帆布鞋,漆黑長發垂落雙肩,雪白小臉上是晶亮的眼睛和櫻桃般的唇,楚楚可憐的模樣無疑是誘人的。可她絲毫未察覺別人的目光,只顧按著書單尋找她想要的書籍。
從書店出來已近中午,跟蹤器的信號停留在市中心的數碼商城。這座舊樓已經面臨拆遷的命運,腳手架三面搭起來,只剩大門,掛著紅艷艷的“停業吐血大甩賣”的橫幅。看見薄云在快餐店買了四個盒飯,目不斜視地快步朝著樓內一家商鋪走去。數碼商城里面特別熱鬧,來搶吐血甩賣商品人熙熙攘攘,寧致遠靠在墻角,隱匿在人群中,看薄云做什么。
商鋪里的空調不怎么好使,家家都開一臺電風扇,一頭熱汗的文浩然隔著柜臺和薄云抱一抱,然后是一對中年夫婦摸摸她的臉蛋和頭發,好似在責怪她瘦得風吹都能倒。她把背包放下就幫著招呼顧客,不厭其煩地把各種小零碎從柜臺里拿進拿出,口干舌燥地賣力推銷。
寧致遠看了她許久,這是她想要的生活嗎?仍舊和小老百姓混在一起,掙扎求生?他默默無語地離開,回到家中,思索半晌,他打電話給孟琪雅。
“Hi,琪雅,據可靠消息,你們孟氏地產在競標拿下XX數碼商城那塊地,是不是?”
“咦,你怎么關心起房地產來了?你不是說中國地產業的泡沫比90年代的互聯網還要夸張嗎?”
“此一時彼一時,你給我個準信兒,我是認真問你的。”
孟琪雅沉默片刻,如此說:“這塊地是個香餑餑,我爸志在必得,我媽動用了一點上面的關系,七成幾率能拿下。”
“好,拿到之后下一步怎么計劃?”
“好像打算造一棟商場和高級寫字樓混合的多功能大廈。”
寧致遠想想:“可否讓我參與投資?”
“真的假的?這可不是小投入,你恐怕要放掉手上很大一筆股份,或者動用你們寧家的資金。”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幫我約個時間,我親自上門和孟叔叔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