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懷軒又仔細看了看,胖胖的小刺猬跟皮子上尖刺的顏色都跟阿財一模一樣,應該是阿財無疑。
阿財怎么會在墮民的神殿里面?
周懷軒疑惑地往四周看了一下,然后緩步走進神殿。
他知道這只是幻象,里面的人應該看不見他。
來到神殿里面,他聽見那穿白袍的男子大聲對天祝禱:“……以父之名,救我墮民!枕戈待旦,以戰止殤!”
念完之后,那穿白袍的男子拿出一柄彎刀,往他的腕間輕輕一劃,鮮紅的血液滴到他面前的大缸里面。
大缸里面的紫琉璃睡蓮一下子怒放起來,蓮瓣鋪天蓋地,瑩白淺紫的光芒將整個神殿照得透亮。
周懷軒這才確信,這個穿著白袍的男子,應該就是后世墮民里已經死去的大祭司。
因為他手上那把彎刀,他認得。
這把彎刀落在白婉手里,曾經被周懷軒奪過來,斬殺了墮民公主白婉。
雷執事那時候告訴他,這把彎刀原本屬于大祭司。
大祭司的血液催發了紫琉璃,神殿里的空氣中漸漸出現一條通道,通向未知的彼岸。
周懷軒凝神看向那條通道,發現通道的另一端,正是他前一天見過的奇奇怪怪的那個地方!
只不過他現在是站在那條通道的另一端看著這一切。
他看見那穿白衣的女子將少女擠到一旁,自己跑入通道……
然后那紫琉璃睡蓮從他們面前的水缸里面消失了,神殿內恢復了平靜。
穿白袍的大祭司坐了下來,擦了把額頭上的汗,彎腰將那小刺猬捧起來放到石桌上,問它道:“這樣應該行了吧?這一次,能讓天命人出現了吧?”
那小刺猬一動不動蹲在石桌上,扭頭看著剛才紫琉璃消失的地方,黑豆似的眼睛眨了眨,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
周懷軒聽到“天命人”三個字,心頭大震。他飛快地瞥了小刺猬一眼,退后一步,從神殿里退了出去。
走出神殿,周懷軒看見一群群墮民穿著黑衣,蒙著頭,從四面八方走過來,聚集在神殿門口,焦急地看著神殿里面。
那白袍人從神殿里走了出來,舉起雙手,對神殿前面聚集的墮民道:“上天垂憐,這一次,我已用紫琉璃打通通道,它將會帶回我們的救贖!”
墮民頓時鼓噪歡呼起來。
他們的人數不多,但是叫起來的聲音卻頗有驚天動地之感。
周懷軒看著他們,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他在墮民聚居地住過幾年,這些墮民,跟他熟悉的那些人有些不一樣。
眼前的他們,仿佛血仍未冷,還對未來充滿希望,相信很快就會好轉。
他們的救贖會被紫琉璃帶回到這里,然后,他們就能從此走出黑暗,重返光明!
而周懷軒很清楚地記得,他熟悉的那些墮民,每個人都很沉默,似乎沒有什么東西能觸動他們。
他們不知疲倦地在各地搜尋有可能的“天命人”,卻一直在失敗,從來沒有成功過……
周懷軒讓到一旁,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心里的感覺很是怪異。
日升月落,冬去春來。
他在神殿前面不知站了幾個寒暑。
有一天,他腳下的大地突然震蕩起來。
他低頭,看見大地裂開一條條巨大的口子,將墮民聚居地掀得天翻地覆。
天上殘陽如血,照得大地一片血紅。
無數墮民尖叫著從自己的屋子里跑出來,來到神殿前伏地拜倒,大聲祝禱,向大祭司、向上天,向一切他們信奉的神明!
“天命人在哪里?天命人不是被紫琉璃帶來了嗎?為什么還不出現?”
“大祭司!大祭司!天命人到底在哪里?紫琉璃呢?用紫琉璃救救我們吧!”
大祭司在神殿里緊張地推算,一張又一張灰黃色的萱草紙飛落到地面。
“……錯了,錯了,我弄錯了……紫琉璃弄錯了……”大祭司臉色雪白,比他身上的白袍還要白上三分。
周懷軒看見這一幕,心神微震,皺了皺眉,恍惚明白了什么。
蹲在大祭司桌上的小刺猬看上去很是虛弱,不知道做了什么事。
就在這時,離這里不遠的地方突然傳來一陣嘹亮的號角聲。
金戈鐵馬,氣吞萬里,正是大夏軍士的號角聲!
周懷軒精神一振,迅速回首看去。
只見橫亙在墮民聚居地和大夏國土之間的那一片山脈上,突然涌出了密密麻麻的鐵甲軍士。
一桿周懷軒非常熟悉的黑底紅字的大旗在山上豎了起來。
大旗上用暗金絲繡著一只奔跑的獵豹,獵豹頭上是一個大大的篆體“周”字。——正是他們神將府傳承千年的旗幟!
旗幟下面,一個玄衣鐵甲的將軍騎著雄駿的黑馬,一手執戈,一手持韁,立在高山之上,對著山上密密麻麻的鐵甲軍士大叫:“我神將府今日鏟除墮民,為大夏開疆拓土,立不世功業,封侯拜將,在此一舉!——兄弟們,沖啊!”
山坡上的軍士頓時騎著快馬,如流水一樣浩浩蕩蕩沖了下來。
周懷軒背著手,一動不動地站在神殿旁,看著不遠處山脈上的那個剛剛喊話的將軍。——原來是四弟周懷禮。
他在這一世,是神將府的世子,而自己,早就埋骨黃土中了。
周懷軒看著神將府軍士沖了過來,和不甘束手就擒的墮民混戰在一起。
墮民的戰力也是非常強悍的。
但是他們現在卻像是受到極大削弱,雖然殺了很多神將府的軍士,但是架不住神將府軍士人多,墮民是死一個少一個,就算以一當十,也沒法完全打贏。
周懷軒站在神殿的臺階上,看著四周的廝殺、叫喊,還有駿馬的嘶鳴,天上禿鷲的尖叫,一刀一劍,無數的人倒下死去。
大地還在震蕩,有人落入深谷,有人在四處奔逃。
最后一輪,山坡上的周懷禮命弓箭手上前,手執點燃了火的羽箭,一支支如同滿天飛蝗一樣往墮民這邊射過來。
墮民極怕火,和怕陽光一樣怕火。
那些箭頭抱了油布,燒得火光熊熊的羽箭一觸到墮民身上,立刻就能將他們燒成灰燼……
這場廝殺不知道持續了多少時間。
到最后,變成了一邊倒的屠殺。
神將府的軍士悍勇無匹,在對墮民的征戰中獲得了決定性勝利。
墮民這邊最后只剩下四大執事、三大長老,護著大祭司往外逃。
大祭司抱著那只胖胖的小刺猬,臉色肅然地離開神殿。
正要離開的時候,山坡上的周懷禮突然一箭射了過來。
他的箭術是神將大人周承宗親自傳授,比一般的軍士要厲害多了。
一箭帶著火光呼嘯而來,往大祭司當胸扎去。
大祭司愕然之間,他手上的胖刺猬突然凌空躍起,主動向那支帶著火光的羽箭迎了上去!
啪嗒!
小刺猬被火箭射中,頓時成了一團火球,在空中熊熊燃燒著落到地上。
就在這一阻攔間,三大長老和四大執事已經護著大祭司從原地消失了。
空曠的神殿前面,只余數千墮民和神將府軍士的尸首,橫七豎八的躺著。
鮮血將那一片土地染得血紅。
禿鷲在天空翱翔,隨時準備俯沖下來,享受這一場盛宴。
周懷軒看著這一幕,眼底有氤氳的血色一閃而過。
這幅戰場的景象他一點都不陌生。
當年他在西北跟蠻族作戰的時候,他做得比周懷禮狠絕多了……
不過,周懷禮不應該帶兵滅墮民。
周懷軒低頭,看著剛剛掉到地上的小刺猬阿財。
一瞬間的功夫,它已經變成焦黑一片。
周懷軒半跪下來,伸出手,想看看那小刺猬還有沒有生機。
他的手指一觸到那焦黑的小刺,便感受到一陣刺痛……
……
周懷軒渾身一震,醒了過來,看見窗外已經露出魚肚白,而書案上的赤金罐子已經沒有那微弱的瑩白淺紫的光芒。
再低頭,看見阿財正一動不動地趴在桌上,似乎已經睡過去了。
周懷軒下意識松了一口氣。
他伸出手,將阿財拎了起來。
阿財不悅地動了動,睜開黑豆似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閉上眼睛。
還好……
周懷軒想了想,叫了周顯白過來,“把它送回清遠堂。”
周顯白一愣。他還從來沒有見大公子對阿財有過好臉色……
突然這樣體貼,就連周顯白都疑惑了。
“拿走。”周懷軒敲了敲書案。
周顯白回過神,忙將阿財捧起來,躬身道:“那小的送到清遠堂去了。”說著,又提醒周懷軒:“盛國公夫人今天會來看大少奶奶。”
周懷軒點點頭,嗯了一聲。
周顯白帶著阿財回到清遠堂。
周懷軒不在清遠堂里歇著,盛思顏就起得很早。
她一洗漱好了,就去對面的小套間看阿財。
結果阿財居然還沒有回來。
盛思顏不由自主走到門口,站在回廊底下看著清遠堂的院子,一邊對身后伺候的小柳兒道:“找個人去外院看看大公子,還有……阿財。”
小柳兒應了,找了個婆子正要遣出去,卻見周顯白快步走了進來,手里還托著阿財。
小柳兒忙叫住那個婆子,對周顯白行禮道:“顯白來了。”
周顯白笑著停住腳步,對她點了點頭,“大少奶奶呢?”
小柳兒指了指影壁后面,“在回廊下候著呢。才剛讓我找人去外院看看大公子,還有阿財。幸好你來了。”
周顯白忙道:“大公子要我趕緊送回來呢。”說著,三步并做兩步,繞過影壁,正好看見盛思顏站在回廊下翹首看著院門。
“大少奶奶。”周顯白恭恭敬敬行禮,將阿財托著來到盛思顏面前。
盛思顏驚喜地道:“原來你給送回來了。”
不過,周懷軒都讓周顯白將阿財送回來,可見阿財,真是虛弱得連周懷軒都看出來了。
盛思顏按捺住心頭的不安和痛惜,將阿財捧到它住的小套間里,招呼小丫鬟給阿財端來水和食物,放在它面前。
阿財只喝了兩口水,咬了一口鹵牛肉,便昏睡過去。
盛思顏在外間等周懷軒進來吃早飯。
周懷軒很快就回來了。
看見盛思顏擔心的目光,周懷軒笑了笑,“坐吧。”拉著她一道在桌邊坐下。
看見早餐桌上擺出來的細粥、點心、燒麥,還有包子和鵝油煎蔥餅,周懷軒搖搖頭,“天熱了,怎么還吃油膩的東西?”
盛思顏瞧了瞧,道:“沒事,明天再換吧。這鵝油煎蔥餅是我特意讓小廚房做了,給小枸杞的。”
周懷軒這才罷了,吃了兩個小肉包子,盯著盛思顏將一碗粥吃得干干凈凈,又拿了個小小的水晶皮鮮蝦燒麥,托到盛思顏嘴邊。
盛思顏本來已經吃得夠飽了,但是周懷軒夾了過來,她還是不由自主張開嘴,就著他的手吃了,吃完又嗔了他一眼,道:“我又要長胖了……”
周懷軒目光似電,從她脖子處往下掃,看得盛思顏很不自在,忙也給他夾了一個水晶皮的鮮蝦燒麥,塞到他嘴邊,“別看了,吃你的吧。”
周懷軒不以為意,順口吃了下去。
吃完早飯,兩人捧著茶剛坐了一會兒,就聽見外面有人回報,說盛國公夫人帶著兩位小公子到了。
盛思顏忙起身相迎。
周懷軒在她身后緩步前行。
他們在清遠堂門口接到了王氏。
她牽著小枸杞的手,乳娘在旁邊抱著小冬葵。
盛思顏笑著福了一福,“娘,可把您盼來了!”
王氏笑著打量了她一下,點頭道:“嗯,你看上去氣色不錯。”
小枸杞開始的時候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沒過多久,他就沖了過來,要抱住盛思顏的腿,大叫她:“大姊!”
不過如同以前一樣,只要周懷軒在旁邊,小枸杞是摸不著盛思顏的邊兒的……
周懷軒一手就拎著他的后頸,將他提了起來。
小枸杞哇哇叫著在半空中轉圈:“大姐夫饒命!大姐夫饒命!”
聽得盛思顏笑彎了腰。
王氏也莞爾,道:“這孩子越發貧了。自從你出嫁之后,他天天在家里念叨你,擔心阿財……”說著,看了周懷軒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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