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傾璃放開秋明月,卻坐在旁邊沒有離開。
秋明月抬頭看過去,紅萼身后跟著一個提著藥箱中年老者,看起來已經過了知名之年,卻依舊精神奕奕。看樣子,應該是急匆匆而來。
“老朽參見世子,參見世子妃。”
他躬身行禮,聲音不卑不亢,不驕不躁。
鳳傾璃揮手,“錢大夫不必多禮,快來給世子妃看看。”
他手指衣勾,床幔落下,遮擋了秋明月的容顏。紅萼拿了一塊白色墊子放在床沿上,然后又在錢大夫那兒接過紅線,綁在她的手腕上。錢大夫坐在中央,就這那根紅線診脈。
秋明月覺得好笑,心想古人就是規矩多。
片刻后,錢大夫收了手,摸了摸胡須。隔著床幔問秋明月,“世子妃可是感到低熱、周身不適、頭痛、咽痛、咳嗽、惡心、食欲不振并且腰酸背痛?”
秋明月點頭,有氣無力道:“對,而且昏昏欲睡。”
鳳傾璃連忙問,“嚴重么?”
錢大夫呵呵一笑,“世子放心,目前為止,還不甚嚴重。若不是發現及時,再過兩天,可就嚴重了。”
鳳傾璃臉色立即變了,秋明月道:“錢大夫,你別嚇他了,趕快給我開藥吧。對了,我怕苦,不要給我開太苦的藥。”
“那可不行。”
錢大夫已經提筆在寫藥方,“世子妃本就體虛畏寒,如今這傷寒可大可小,至少得吃半個月的藥。而且未免引起高熱,還是加一味黃連為好,對您的身體有好處。”
床幔后,秋明月苦了臉。
“那我寧可好得慢一點,也不要吃黃連。”
“不行。”
鳳傾璃卻道:“是藥三分毒,何況你本就身子弱,早些好了了事,我也稍微放心一些。”
秋明月癟嘴,早知道就不讓傳大夫了,她自己隨便寫個方子也成啊。那邊,鳳傾璃已經在吩咐。
“紅萼,你拿著藥房去抓藥,醉文,帶錢大夫去賬房支銀子。”
“是。”
錢大夫又叮囑了幾句,然后行禮退了出去。鳳傾璃才將帷幔重新束起來。秋明月正睜大眼睛瞪著他。
“你是故意的。”
鳳傾璃很無辜,溫言安慰道:“大夫說了,你如今在病中,切記不要生氣,要保持心境平和,對你的病有好處。”
秋明月氣呼呼道:“我不要吃黃連,苦死了。”
“不吃也得吃。”
一貫順著她的鳳傾璃這次卻強硬了起來,眼看她又要生氣,連忙柔聲寬慰。
“乖,到時候我給你找蜜餞來,吃了蜜餞就不苦了。”
秋明月別開頭,“我累了,要睡覺。待會兒無論誰來我都不見。”她這一病,王府里只怕探虛實的不少。但是她如今真的沒有精力去應付那一群別有用心的三姑六婆。
“好,你睡吧,我就在這兒守著。”
鳳傾璃給她掖了掖被角,末了還說了一句。
“待會兒藥好了我再叫醒你。”
本來昏昏欲睡的秋明月頓時清醒了幾分,再次瞪著他。
“鳳傾璃,你夠狠。”
鳳傾璃卻笑得溫柔,伸手在她身上一扶,點了她的睡穴。
“好好睡吧。”
秋明月還想說什么,但挨不過濃濃的困意,很快就睡了過去。鳳傾璃叫來冷香,吩咐了幾句,而后掀開被子,躺在了秋明月身邊。
也不知過了多久,秋明月昏昏沉沉中被鳳傾璃搖醒。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聲音啞的厲害。
“別鬧,我好困。”
“先別睡,把藥喝了再睡。”
他一手端著藥碗,用湯匙攪拌了幾下,然后遞到她面前。
“張嘴。”
秋明月聞著那刺鼻的藥味就不舒服,她偏開頭。
“太燙了,你先擱著,冷了我再喝。”
“已經冷了。”
鳳傾璃這次不再縱容她,趁著她張開嘴巴,用湯匙舀了黑乎乎的藥汁就給她灌進了嘴里。
“喂,你…嘔…”
猝不及防喝了一大口藥,秋明月猛的咳嗽起來,然后推開他就要吐。
鳳傾璃臉色一變,丟開藥碗,另外一只手給她拍拍背。
“萱萱,你怎么樣?”
秋明月咳得臉色都紅了,可是硬是沒吐出一口藥汁。本來就虛弱的她卻因此更加沒有力氣了,直接癱軟在鳳傾璃身上。
“鳳傾璃,你故意的,”
鳳傾璃嘆了口氣,喃喃自語。
“看來只有用這個辦法了。”
秋明月不解的抬頭,剛欲開口,卻見他已經將端起那碗藥,仰頭喝了下去,而后低下頭來,對上她的唇。她瞪大眼睛,唇舌已經被他撬開,苦澀的藥汁一點點灌入口中。
她皺眉,想要推開他,他卻雙手箍著他的腰,確定她已經喝下了所有藥汁。末了還用舌在她唇邊舔了舔,最后再給她渡入口中。
秋明月一把推開他,臉色緋紅似血,怒瞪著眼前這個還意猶未盡的男人。
“你—”
可惜她此刻俏臉緋紅,紅唇嫣然,眼神迷蒙似染了朝霞的白霧。朦朧霧氣里,有晨光劈開天際,緩緩升起,美得如詩如畫。
鳳傾璃眼神癡迷的看著她,喃喃自語。
“萱萱,別這么看著我,我會忍不住的。”
秋明月頓時住口,再次狠狠的瞪著他。
他卻低低一笑,再次將她攬入了懷里。秋明月怕他再次發情,連忙伸手去推他。
“走…”
剛剛開口,只覺得一絲冰涼入口,甜甜的味道在口腔里散開,頓時驅散了方才因那藥帶來的苦澀。
秋明月臉色頓時好了些,抬頭看他。
鳳傾璃面上笑意溫和,“可是好些了?”
秋明月懨懨的靠在他身上,“早知道有蜜餞,你怎么不早拿出來?還…”這男人,無時無刻就在想著怎么占她便宜。敢情之前她以為的小白兔,是個大灰狼?
鳳傾璃則是滿足的抱著她,“剛才母妃派人來看過你了,還留下了許多補藥。大嫂和藍側妃也來過了。”
秋明月來了興致,“她們什么表情?我是說大嫂和藍側妃。”
她想著,昨日楚玉盈去了藍側妃那里,回去后應該有所收獲吧。
“如你所愿。”鳳傾璃低頭看著她,眼神笑意醞釀。
“下午我讓冷香在藍側妃屋里放了點東西,大嫂已經開始懷疑藍側妃了。”
秋明月眼神一亮,抬起頭來。
“這么說很快就有好戲看了?”
鳳傾璃按住她頭,“你好好養病,這些事交給我好了。等你病好了,藍側妃也猖獗不起來了。先讓她們自己爭吧,咱們兩個也好好休息休息。等她們斗完了,咱們再去收拾殘局。”
秋明月在他懷里輕笑,“你就不怕她們將王府給掀翻了?”
“有祖母和王妃在,掀不翻。”
秋明月不說話了,閉上眼睛。
“我先睡會兒,剛喝了藥,待會兒出一身冷汗大概就差不多了。”
生病的好處是什么?就是不用去給王妃請安,王妃也沒法子再利用中饋來讓她和楚玉盈起爭執。反倒是這段時間楚玉盈天天都會來看她,還對她說起自己在藍側妃那兒的發現。
秋明月這才從她口中知道,原來那天楚玉盈去藍側妃那里有意試探,可是藍側妃太精明,硬是沒讓她察覺出任何可疑之處。直到她離開后,突然發現一個丫鬟鬼鬼祟祟的。她出于好奇,便跟了上去。卻發現那丫鬟獨自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將一包東西埋在了花叢中。等那丫鬟離開后,她才走上去,命自己的貼身丫鬟紫青將土刨開,取出包裹。那只是個普通的包裹,可楚玉盈不信。如果是普通的包裹,那丫鬟用得著這么鬼鬼祟祟么?于是她打開了包裹,居然發現里面藏著好多名貴的首飾。她立即明白,這丫鬟偷竊了藍側妃的首飾。
然后她找到那個丫鬟。這才知道,那丫鬟叫做爾香,是藍側妃屋里的三等丫鬟。逼問之下爾香才說到,這些首飾不是她偷的,她也根本不知道這包裹里面裝的是名貴的首飾。這是藍側妃身邊的大丫鬟青芙交給她的,讓她找個地方埋了,并且特意叮囑不能打開。
爾香膽子小,自然不敢打開,等到無人的地方匆匆將包裹給埋了。這樣的事情,她做了好幾次,可是卻是第一次被人給發現。
當時楚玉盈就起了疑心,那些首飾可不普通,王府里也只有主子們才有。于是她不動聲色,并威脅爾香不準把這件事透露出去,否者就以偷竊罪將她逐出王府。爾香能如何?只有應了。
楚玉盈將那些首飾帶了回去,隔日她又去了藍側妃那里,并且故意戴了一枚從那包裹里找到的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據楚玉盈說,當時藍側妃看到那步搖,神色明顯不對,卻什么也沒說。楚玉盈更加疑惑了,一般來說,如果是藍側妃屋里的丫鬟偷竊的話,她看到自己的步搖出現在其他人頭上,再怎么說都會奇怪詢問吧。
藍側妃過于冷靜的反應,讓楚玉盈更加覺得這件事不簡單。因為她刻意主意了那個叫做青芙的丫鬟,青芙當時看見她頭上的步搖,臉色都白了,眼神也出現了驚恐之色。
回去以后,楚玉盈左右想不通,還是她的婢女紫青提醒了她那個枕芯的事,她才恍然大悟。于是她立即去了桐君閣,將那步搖給秋明月檢查。秋明月自然不會告訴她,那步搖其實是云皇后曾經送給榮親王妃的。而那個叫做青芙的丫鬟,其實是榮親王妃安在藍側妃身邊的臥底。藍側妃發現了她的身份,卻一直沒有行動,榮親王妃怕藍側妃從青芙口中知道更多的事,于是就想要殺人滅口。
可要怎么殺呢?如今青芙可是藍側妃的人,她不好殺,總得找一個由頭吧。于是她想到一個好主意,以前青芙為她做事,她也賞賜了青芙不少好東西。這一次,更是把曾經云皇后給她的步搖干脆賞賜給了青芙,也省得她看著云皇后的東西,堵心得很。然后就順便污蔑青芙偷了她的首飾,而且牽扯到云皇后,榮親王更會憤怒,直接將青芙仗殺。
藍側妃變臉自然是因為知曉這簪子的來處,青芙變臉,則是因為察覺到了榮親王妃對她的殺意。
而那個叫做爾香的丫鬟,自然是鳳傾璃的人了。
那天,她是故意讓楚玉盈發現她的。
秋明月和鳳傾璃商量過了,要借楚玉盈的手,徹底將榮親王妃和藍側妃表面維持的那層窗戶紙捅破。
無論如何,這一次,那個叫做青芙的丫鬟,必須死。她雖然是榮親王妃的人,但是在藍側妃身邊呆了那么多年,定然也知道了不少的秘密。她一死,榮親王妃和藍側妃焉能不勢如水火?
所以,當楚玉盈將那步搖放到秋明月面前的時候,鳳傾璃剛好推了輪椅進來,看見那步搖,立即咦了一聲。
“這步搖怎么會在大嫂手里?”
楚玉盈見他進來,原本是要給他行禮的,但是見他問起這步搖,倒是忘記了禮數,問道:“二弟見過這支步搖?”
鳳傾璃推著輪椅走過去,從秋明月手里接過那支價值不菲的金步搖,神色帶著幾分懷念。
“這不是心姨的步搖么?心姨在世的時候,每次我進宮,都看到她佩戴這支步搖。”
楚玉盈臉色立即變了,她自然知道鳳傾璃口中的心姨是誰。就算最開始不知道,那‘進宮’兩個字,足以給她提示。云皇后死了十一年,一直是宮中的禁忌。但是她的閨名,楚玉盈倒不是至于沒有聽說過。而她的東西,居然出現在王府,她如何能不驚駭?然而驚駭之后她又不免想到,云皇后的遺物,青芙怎么會有?或者說,又怎么會落在藍側妃手上?
一念之間,她腦海中閃過了無數念頭。
秋明月卻問鳳傾璃,“相公,你真的確定這是當年云皇后佩戴的步搖么?”
“當然。”
鳳傾璃道:“這步搖與尋常的步搖不同,做工精細華貴倒是其次。你看這寶石上面,還刻著一個云字。而且這字不是尋常工匠刻的,而是高手以內力刻上去的。”
他把玩著那支步搖,眼神幾分嘆息和追憶。
“這是心姨最喜歡的首飾。”
秋明月神色一動,內力刻上去的?莫非這步搖是榮親王送給云皇后的?云皇后貴為一國之后,什么價值連城的首飾沒有見過?雖然這支步搖也價值不斐,但是比起只有皇后才能佩戴的鳳釵,只怕也遜色幾分。女人獨獨鐘愛一樣首飾通常只有兩個理由。
第一,就是那首飾的確天下無雙。第二,便是那首飾對她有特殊的意義。
那么于云皇后,顯然是第二個理由。或者,這是榮親王送給云皇后的定情信物?她心中微微震動,一瞬之間腦海轉動了無數個念頭。
鳳傾璃卻已經抬頭看向楚玉盈,“大嫂,這支步搖怎么會在你手里?”
“我…”
楚玉盈之前由于太過驚駭震動,一時之間說話有些結巴起來。倒是秋明月在旁邊開口了,“前幾天大嫂去看藍側母妃,回來的時候,發現一個丫鬟從后院鬼鬼祟祟離去。她一時好奇,便走過去看看,卻發現地上泥土有些松。于是讓丫鬟把泥土刨開,就發現了這枚步搖。”
她刻意省略了一些內容,也就避免了鳳傾璃之前對楚玉盈的懷疑。楚玉盈心中暗暗松了口氣,對著秋明月投以感激的一眼。
再怎么說,這事兒牽扯到云皇后,一個說不好,說不定就會給她帶來災禍。她只知道,云皇后沒有兒女,所以對自己表妹的兒子鳳傾璃特別喜愛,幼時常常召他入宮。只是她卻沒有想過,既然同是榮親王妃的兒子,為什么鳳傾翔和鳳傾霖,云皇后并不怎么喜歡呢?
鳳傾璃點了點頭,又奇怪的喃喃自語。
“心姨的東西,怎么會出現在榮親王府?而且還是一個丫鬟的手上?大嫂,那丫鬟叫什么名字,你可知道?”
“她叫…”
楚玉盈正想說出爾香,秋明月卻截斷話。
“叫做青芙。”
楚玉盈微微愕然,秋明月卻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楚玉盈立即明白了,爾香只是一個三等丫鬟,扯出她來也扳不倒藍側妃。可如果牽扯出青芙,這個藍側妃身邊的一等丫鬟。那么就算這次扳不倒藍側妃,也足夠她失寵了。想明白這一切后,楚玉盈附和的點點頭。
“雖然當時只是匆匆見到一個側影,但我在藍側母妃那兒的時候,看到過青芙。二弟你也知道,府中不同等級的丫鬟,服飾都不同。再加上身形和側影,我斷然不會看錯。”
秋明月想著,楚玉盈不愧是后院里混出來的,不過片刻,就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還描述得惟妙惟肖,入戲三分。
鳳傾璃開始沉思,“青芙?她怎么會有心姨的步搖?”
秋明月在旁邊笑道:“相公,你要是想知道,直接將青芙帶來問問不就行了么?還省得你在這兒東猜西猜的,也不嫌麻煩。”
鳳傾璃回頭對她笑了笑,“嗯,你說得對。待會兒我就去一趟藍側母妃那兒。不過大嫂,你當時發現了這步搖,為什么不直接去問藍側母妃呢?或許,能查出什么也說不定呢。”
“我…”
楚玉盈有些心慌,她能說自己是特意去抓藍側妃的把柄么?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說什么,遂將求救的目光投給了秋明月。
秋明月立即挽著鳳傾璃的手臂,“哎呀相公,你想啊,青芙為什么無故的把這步搖埋起來?還鬼鬼祟祟的,生怕被人發現。說不定啊,這步搖是她偷竊的。哪家后院里沒有幾個竊盜主子財物的丫鬟?可是大嫂又不敢確定,再說了那步搖的確罕見,也不知道是不是藍側母妃的東西。就算是,這也是藍側母妃院子里的事情,她倒是不好管,省得藍側母妃心里不舒坦。再怎么說,誰家院子里出了這種事也不愿意讓別人知曉不是?可是這步搖的確價值非凡,大嫂也不知道怎么辦,就拿過來跟我商量商量,該怎么辦?這事兒也不好對母妃和祖母說起,我也正發愁呢,你就來了。呵呵,也是巧了,你還知道這步搖的來歷。如今啊…”
她瞅著那支金光閃閃的步搖,道:“這事兒就交給你去做吧。記得,可不許供出大嫂來,不然藍側母妃怕是不高興。”
鳳傾璃向來對秋明月百依百順,這個時候也不吝嗇在演戲的成分上加幾分真氏,便對她寵溺的笑笑。
“好吧,這事兒就交給我處理。”
楚玉盈松了口氣,又不免有些羨慕秋明月。雖然鳳傾璃活不長久,但是秋明月卻得到他如此寵愛,也不枉此生了。
她站起來,“那弟妹你好好養病,我先回去了,我方才出來得及,屋子里還有些瑣事需要我處理呢。”
“嗯,紅萼,你去送送大嫂。”
紅萼立即打了簾子進來,“大少奶奶,請。”
楚玉盈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人一走,秋明月立即看向鳳傾璃手中的金步搖。
“這步搖是父王送給你娘的?”
“嗯。”
鳳傾璃點頭,手指觸摸著上面的寶石,指腹在那寶石上面刻字的地方來回婆娑,神情溫柔又哀傷。
“如你所想,這是父王送給我娘的定情信物。”
秋明月伸手環住他的腰,頭靠在他懷里。想著,他到底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為了對付榮親王妃和藍側妃,居然不惜動用了他娘的遺物。
“我娘雖為皇后,生前卻不喜佩戴鳳釵,獨愛這支父王親自將她的名字取一心字刻上去的金步搖。他知道以后非常震怒,將這步搖摔斷了。”
他手指慢慢下滑,“你看這里,就是曾經斷裂的地方。”
秋明月抬眼看過去,那步搖中間的確有銜接過的痕跡,雖然很淺,但是只要仔細看,還是看得出來的。
“娘哭了一夜,后來尋了能工巧匠將這步搖銜接。可是再是精湛的技藝,卻也無法將這步搖恢復如舊。斷裂的痕跡依然在。就像她和父王,錯過了,便是一生。后來,她就不再佩戴這步搖了。”
他聲音低了下去,道:“后來又一次,榮親王妃知道了這支步搖,說非常喜歡,問我娘愿不愿意送給她。”
秋明月抿唇,心里有些發寒。榮親王妃,為了斬斷榮親王和云皇后的情絲,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她可不信榮親王妃不知道這步搖的來歷。可她偏偏就裝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向云皇后討要這步搖,云皇后視她為親妹妹,對她有求必應。再說了,那步搖已經被孝仁帝發現,留在自己身邊難保不會再被孝仁帝第二次毀了。所以即便不舍,她還是送給了榮親王妃。
她看向鳳傾璃,從他眼中證實了心中的想法。
“父王知道嗎?”
鳳傾璃搖搖頭,“她自然不會讓父王知道她向我娘討要這支步搖而讓父王討厭她,她也更不愿意父王見到這步搖而對我娘念念不忘。所以,這支步搖落于她手,卻是從來沒有佩戴過。”
秋明月不說話了。
鳳傾璃又道:“如今她想借這步搖來對付藍側妃,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秋明月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藍側妃會不會殺青芙滅口?”
“會。”鳳傾璃點頭,“未免青芙受刑后招出自己,所以藍側妃會殺她滅口。但是我早就已經讓冷嚴把暗中保護青芙,一旦她們有任何動作,都會被抓個現行。”
秋明月輕輕吐出一口氣。
“到時候真相大白,青芙也活不了了,倒是成了榮親王妃和藍側妃爭斗的犧牲品。”
“別以為她無辜。”
鳳傾璃嘴角一絲冷意,“她可不笨,這些年游走在榮親王妃和藍側妃身邊,暗中不知道獲得多少利益。一個丫鬟,吃穿用度和王府里的主子也差不了多少了,也算是她提前享受了祭品吧。”
秋明月笑笑,“什么時候動手?”
“當然是越早越好。”
鳳傾璃將她的身子放平,又給她掖了掖被角。
“你這幾天身子乏力,還是多睡會兒吧。等你醒來,一切都過去了。”
秋明月道:“整天都躺在床上,我都躺得發霉了。”
“那有什么辦法?誰讓你要抵著冷風吹一下午來著?既然生病了,就好好的躺著,哪兒也不許去。”鳳傾璃難得的強勢。
秋明月立即吃癟,還是不放棄的說道:“可我已經好很多了啊,你看,我頭也不痛了,也不惡心想吐了。今早我還下地走了一會兒…”
她突然閉上嘴巴,抬眼看去,果然見他黑了一張臉,瞇著眼睛,危險的看著她。
“你下地了?”
聲音清淡,沒有絲毫喜怒。可秋明月知道,他生氣了。她有些心虛,轉而一想,她心虛什么?于是抬頭道:“對啊,在床上兩三天了,我全身血液都不順暢了,再不下來走走,我都要癱瘓了。”
鳳傾璃瞪著她,“不許胡說。”
秋明月癟癟嘴,“本來就是,你整天都不讓我下地,我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真的很無聊啊。”
鳳傾璃低下頭來,溫聲道:“你先把病養好了,日后你想去哪兒,我帶你去。”頓了頓,又道:“你要是無聊,我以后天天陪著你,反正我也沒什么事。”
秋明月瞥他一眼,“皇祖母天天都召你進宮,這兩天倒是少了。”
“那是因為皇祖母知道你病了,咱們新婚燕爾,我自然要陪在你身邊。”
他笑笑,“對了,皇祖母賜了不少的補品給你,讓我給你喝下。你這身子確實太柔弱了,該好好補一補。”
“還補?”
秋明月頓時苦了一張臉,“我天天喝藥,末了還得吃那些各種各樣的補品,虛不勝補啊。在這樣下去,我鼻血都快流光了。”她突然一頓,想到什么,對鳳傾璃勾了勾手指。
鳳傾璃疑惑的湊上去,她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鳳傾璃立即黑了臉,斷然道:“不行,我決不許你這么做。”
秋明月挑眉看著他,并不妥協。
“為什么?你知道我會醫,我不會有危險的。這樣…”
“那也不行。”
鳳傾璃這次也狠下心來,“我絕不允許你用自己的安危為代價,那些人不值得你如此。”
秋明月有些氣結,不過想想他也是為了自己,又有些好笑道:“你聽我說完好不好,我可惜命得很。”她翻了個白眼,“這事兒我要是自作主張,你也沒辦法。我告訴你,是因為你現在是我丈夫,我應該尊重你。可是你也得尊重我的意見。我不樂意那些人整天都盯著這桐君閣,我不喜歡整天被人監視。我也不樂意她們整天算計你。我更厭煩以后還要跟她們繼續虛與委蛇。機會難得,我為什么不好好利用?”
鳳傾璃張嘴想說什么,秋明月先一步打斷他。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也知道你擔心什么。我也告訴你,我不打沒有把握的仗。”她談了口氣,“我知道你想說,你有辦法解決這一切,你可以給我安靜的生活,你想我活在你的羽翼下。你想說,你娶我不是讓我受你拖累而步步為營心力交瘁。你想說,你可以保護我。”
鳳傾璃忽然住了口,看著她。四目相對,他美麗的眼睛仍舊灼灼生輝,但是又似染上了黃昏的寂寞,那么深沉而幽暗。
秋明月嘆息的拉過他的手,鄭重道:“可我不愿做躲在你背后的金絲雀,這話從前我就告訴過你,你記得的,不是嗎?”
鳳傾璃低下了頭,漠然。
秋明月又道:“那你可知,你想要保護我不受任何傷害,我也想要保護你。”
鳳傾璃猝然抬頭,眼神一亮又一暗。似在極燦爛的煙火下閃爍于夜空,而后又愴然散去。瑰麗之中又帶著濃濃的缺憾。他緊緊握著秋明月的手,蠕動著唇瓣,想要說什么,卻覺得千言萬語,都盡在無言中。
秋明月笑了笑,面色柔和。
“我不愿你再過從前那樣的日子,不愿你再為了我重蹈從先那些血腥的記憶。生命那么漫長,我們才剛剛開始。為什么要把有限的幸福,都浪費在那些不必要的爭斗里?能用最好最迅速的方法讓我們可以喘一口氣,為什么不那么做?雖然你沒有說,但是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有自己的想法。可我,不想成為你的累贅。”
“你從來不是我的累贅。”
鳳傾璃忽然俯身而下,將頭埋在她的頸項,雙手環著她的纖腰,聲音低啞得厲害。
“萱萱,從我娶你那一刻起,我就發誓,不讓任何人再傷害你。如今,我又如何能將你置于險境之中?你不要說了,我是不會同意的。”
秋明月無奈,“演戲并不要真實。”
她又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到時候我們這樣…。然后…就可以了…”
鳳傾璃一怔,眼睛一亮,猶豫了一會兒,總算是點頭。
“好吧。但是你得答應我,不準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什么也沒有你重要。”
“知道了,世子爺。”
秋明月拖長了音調,“你現在越來越啰嗦了,都快成老頭兒了。”
鳳傾璃皺眉,而后在她耳邊低低道:“你要是愿意做我身邊的老太婆,我做老頭兒也樂意。”
秋明月一愣,而后樂了。低低而笑,在他看不見的角落璃,眼神卻劃過一抹憂慮和不舍。
又過了三日,鳳傾璃終于準許秋明月可以適當的下地走走,但是不能太久,而且不能出桐君閣,還必須由他在身邊陪著才行。
秋明月無奈,只得答應了。
這一日,她剛用了早膳,沉香進來了。
“奴婢參見世子,參見世子妃。”
秋明月揮了揮手,“可是秋府那邊傳來了消息?”
“是。”
沉香稟報道:“昨日林姨娘給小少爺下毒,被尋云抓個正著。老太君大怒,當即就要將林姨娘拖出去打板子。六小姐卻跑來求情,老太君下令將六小姐軟禁,直至出嫁。這時候,六小姐屋里的一個丫鬟突然出來指證她。說晚上聽見她和林姨娘竊竊私語,要毒害夫人和小少爺。六小姐還交給林姨娘一包東西。老太君立即命人去查,果真在六小姐屋子里找到了一包毒藥。六小姐口口聲聲說自己冤枉,可人贓并獲,她再狡辯也無用。念著她好歹是秋府的女兒,并且也快要出嫁了,便讓人拖出去大了是個板子,緊閉,所有吃穿用度一律用庶女的規制。任何人如果有半分接濟,立即杖斃。而林姨娘,被打了三十個板子,然后送去了祖廟,終生不能再回來。”
秋明月心里有些震動,鳳傾璃已經揮手讓沉香下去。
秋明月低頭想著,林氏被貶了妾室,就成了林姨娘。她的兒女,自然也成了庶女。但秋明蘭千金大小姐,過慣了金尊玉貴的勝過,哪里能受得了半點苦?府中人按照庶女的規制給她定吃穿用度,她立即就鬧到老太君那兒去了,也不管平時的驕矜和做作,鬧得不可開交。老太君無奈,又顧忌著她好歹有個太師府做靠山,而且也要出嫁了,便吩咐下去,還是按照嫡女的規制給她安排日常生活。
秋明蘭知道不能太得寸進尺,倒是沒有再鬧。這一次,老太君怎么會…
秋明月原本以為,林氏這次肯定是徹底栽了。可再怎么說秋明蘭都是秋家的女兒,在太師府沒有倒之前,老太君怎么著都要寬容她幾分。
鳳傾璃卻湊近她耳邊道:“前幾天五皇叔在朝中參了林太師一本。”
“嗯?”
秋明月抬頭,疑惑的看著他。
鳳傾璃道:“城西一百里處有一塊空地,環境好,地理位置絕佳,適合養老。林太師手下有一幕僚,看中了那塊地。但是那塊地呢,又已經被人給買了。買主是一個外地來的富商,家中有一老母,這人極為孝順,便想著用那塊地建一座別院,以供老母頤養天年。林太師一貫猖狂,他手下的人自然也是狗仗人勢。起初他只是跟那商人買那塊地,那商人倒是不畏強權,硬是不賣。那幕僚極為憤怒,就用官威強迫壓人。那商人也是個有骨氣的,還真就跟他卯上勁兒了。”
“最后呢?”
秋明月想知道最后結果如何。
“最后?”鳳傾璃嘴角噙起一絲譏誚,“幾番爭執,最后…那富商手下死了人。”
“死了人?”
秋明月心中震動,這個時代刑法可是很嚴的。當官的逼死老百姓,也是很正常的,而且也沒人敢說什么。只是這京城腳下,那些人怎么敢?
鳳傾璃點點頭,目光有些暗沉。
“也算那人倒霉。偏偏那商人呢,在京中還有那么點關系,雖然沒什么權利。但是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他有錢啊,自然就將這事兒給鬧開了。本來只是一個小事,爭執不休死了人。但是這事兒涉及到了林太師,可就不算小事了。林太師這些年在朝中一貫猖獗,也得罪了不少人。這事兒一出,無數文官清流。哦,對了,尤其是去年秋闈才新近的那些年輕學子。他們一腔熱血,滿腔正義。可不管那些什么官海沉浮的彎彎繞繞,也不管什么明哲保證。他們十年寒窗苦讀,就是為了當官給民做主的。以上這事兒,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他喝了口茶,“再說了,這事兒是無皇叔揭開的。他們怕什么?立即附議。文人嘛,你也知道,這些學子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是嘴皮子可是厲害得很。再加上朝中還有幾個元老級的老臣,一張嘴舌燦如花,而且語言犀利,硬是給林太師冠上了縱容屬下謀財害命的罪名。”
他揚眉,看得出來心情極好。
“林太師自然不能允許被人這般污蔑,不過到底是不是污蔑,只有他心里知道了。那個老狐貍,也不是個簡單的主。這些年,他在朝中的人也不少。于是兩幫人就吵了起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幕僚突然就死了。這時候,作為林太師孫女婿的大皇子站出來說話了。”
“他說了什么?”
秋明月好奇的問,鳳傾寰那個人,雖然接觸不過幾次,但是她也知道,那是個心機深沉如海的人。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定直擊對方名門。
鳳傾璃神秘一笑,眼神又有些不屑和諷刺。
“他說,那幕僚根本不是林太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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