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驚起千層浪!
剎那間所有人都怔住了,有的震驚于這突如其來卻從未想到過的真相,比如孝仁帝和太后薛雨華等人。有的人震驚于秋明月居然猜出了這個隱蔽的身份,比如宇文溪等人。還有的是震驚于她在此刻挑明,比如燕居。更多的,卻是沉默。比如鳳傾璃平安侯之輩。
至于作為當事人的鳳傾玥,卻是最沉默的一個。
空氣中流動著沉默的因子,每個人似乎都感到了剎那的壓抑和窒息,是以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
不知道誰輕輕吐出一口氣,驅散了這一刻的寂靜,卷起幾分笑意亦或者蒼涼?
“我說過,你可以叫我子恒?!?
這是承認了?
秋明月在笑,眼中卻有無盡的冷意和自嘲。
鳳傾玥又低低問。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那聲音響在耳邊,卻又似遙遠天際浮蕩飄散的云,在她耳邊一晃而過,卻又字字入耳。
秋明月笑了,笑得妖冶而魅惑,像極了開在三途河邊的彼岸花。美得讓人想要采摘,然而又怕她的毒性太烈以至于毒入骨髓而再也看不見這逼人的美麗,故而只能遠遠觀望不可靠近。
“什么時候…”她喃喃自語,眼神幾分迷茫又似云光破出絢麗而銳利的歷光。
“很久很久以前,就懷疑了。”
沉默,又開始蔓延。
鳳傾玥臉上的笑意消失了,他一慣從容輕笑淡定不驚的容顏上似乎也隴上了幾分屬于塵世凡人才有的暗淡蕭瑟。
呵呵…
他本來就是這十丈軟紅之人,自然該有凡人所具備的的一切美丑優缺。
時間太久,秋明月只恍惚記得十三歲初遇,那少年一身白袍翩然若仙。他緩緩走進,如踏著云層而來,周圍霧氣茫茫,以至于她無法在第一時間看清他的五官。只覺得一眼望過去,被他周身籠罩的氣質所攝。第二眼,她就望進了他那雙時刻帶笑的溫潤眸子。
艷艷其華,波光浩淼,如碧海深窮,千千萬萬年都掃不盡也化不開吹不散的風姿獨特。
因此,她記住了那樣一雙眼睛。她前世今生二十多年寂寞空虛的人生中,首次將一個人的眼睛刻入心底。
彼時,心中隱約覺得那是一個絕美而易破碎的夢,卻仍舊義無反顧。
然而浮生百世,滄海桑田。此刻夢醒,她該看到那樣一雙溫柔的眼底下,數不盡的灰暗和冷血。
“知道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嗎?”
“嗯?”
鳳傾玥半闔著眸子,唇邊溢出幾分笑意,擱在她脖子上的匕首沒有移動分毫,握著匕首的手也沉而穩。明明是一只柔弱堪比女子的手,然而卻讓人覺得那只手可以頂起一片天,可以翻到這江山天下,指點乾坤。
“當年在翠微山,初遇你的時候,不該救你。我應該,直接殺了你?!?
秋明月的聲音很輕,沒有絲毫的殺意。然而卻沒有人懷疑她話中的真實性。鳳傾玥還是笑,眼角甚至微微上翹,似乎特別愉悅。
“嗯,我猜也是如此?!?
到得此刻,所有的震驚疑惑都化為了此刻的沉默聆聽。
照壁上夜明珠光輝瑩潤,白玉瓷花瓶中花香四溢,寂滅了這一刻的灰暗和沉默,帶來隱隱似悵然又似無奈的嘆息。
“那你可知我此生最后悔的是什么?”
鳳傾玥不看秋明月,目光遙遙看向某一個點,又似乎飄忽不定。這大殿人跡寥寥,無人可在他目光沉淀凝固,直直刻入心底。
秋明月譏誚,“堂堂天下第一公子,享譽天下人尊崇愛戴,你也有后悔的時候嗎?”
鳳傾玥垂眉斂目,半晌自嘲一笑。
“第一…公子!”
他終于抬眸,注視著身側的女子。她目光看在遠方,寧靜而淡漠?;秀遍g他想起了那年初遇,他重傷倒在地上,神智卻是清醒的。清醒到,他可以清楚的聽出風聲是從哪個方向刮來,清醒到他即便渾身是血卻也可以從那熏天的血腥之中察覺到隱隱的香氣。
香氣?
對,就是香。
淡淡的,卻清幽而醉人。
彼時三月初,山花爛漫,入目便是花海徜徉。然而他卻依舊能夠辨別,那一絲獨特的香不是周圍任何花種散發出來的。
他逼著眼睛,努力輕嗅。覺得那香氣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很淡,他卻覺得濃而烈。像幽幽的曇香,又似在那香氣中看見了灼烈而艷麗的日光。
然后他就聽見一個疑惑略顯稚嫩卻又清雅沉穩的聲音。
“死了嗎?”
他渾身一震,猛然睜開眼睛。大抵是他受傷太重,或者是一直緊繃的神經被你醉人的香迷醉微微松散,此刻再凝聚已是枉然。以至于他睜開眼睛的剎那,頓時有些頭暈目眩之感。即便是如此,他手中的暗器卻已然悄然緊握,正準備一擊殺了這個不知道從哪兒跳出來的少女。
然而下一刻,她卻突然湊近,似有些驚異道:“傷得這么重還沒死,你的命夠大的。”
他聽著,正欲發射的暗器突然就收住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只是覺得好笑。這個少女似乎只有十一二歲,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剛才命懸一線?大白天的,在這鮮有人煙的山上,還是一個受傷慘重面帶黑巾的神秘人。她就不怕嗎?
“不過你運氣好,遇到本姑娘。”那少女又開口了,語氣帶著幾分憐憫和興味兒,似乎發現了什么好玩的事。
他莫名的就有一種感覺,似乎,自己被當成了一件試驗品?
下一刻,他心中的想法得到了證實。
“我醫治過那么多患有痼疾久病不愈之人,還沒有醫治過傷得這么重的病人呢。”她似乎有些欲欲躍試,“今日遇見你,正好讓我試一試。醫好了算你幸運,醫不好…嗯,等會兒我還要回去救我娘。如果有多余的時間,我就來把你葬了吧?!?
她語氣似乎有幾分為難,最后一句,她似乎咬了咬牙,仿佛糾結了許久才下了決定。
他還來不及笑著少女的可愛,她卻已經走進,一身白衣若雪,面上覆轍白紗,只露出一雙美麗的眼睛。黑白分明,晶瑩剔透,仿佛一面鏡子,能照進世間浮沉蒼涼,人心丑陋良善。
很奇怪,那時他已經神智混沌,卻仍舊能夠看清她的眼睛。大抵,是那雙眼太過明鏡,讓他看清了自己的灰暗吧。
他看著那樣一雙眼,心里忽然就有些自卑。
她是如此美好而純粹,他卻半生蒼涼,白天黑夜里兩個身份。一面溫潤儒雅,恍如謫仙。一面卻是黑暗血腥,冰冷殘酷。這樣的自己,站在她面前,只會污濁了她的美好吧。
白衣,他白天的時候也喜歡穿白衣。只因為晚上的他太黑暗,所以想要用這一身潔凈來掩蓋他的污濁不堪。
她伸出手來,似乎想要揭開他的面紗。他想要退卻,然而已經沒有力氣。不禁苦笑,錯過了剛才唯一的機會,如今他已是待宰的羔羊,只能任她為所欲為。
原本該排斥的,因為他那么討厭女人的靠近。然而那一刻,他心里突然又有另一重期待,希望她揭開自己的面紗。不知道她看到了自己的容顏,會是什么表情?
然而他失望了,那只手剛要靠近,然而在他耳邊停頓了。
迎著日光,他模模糊糊的看見,那只手瑩潤雪白,指尖晶瑩如脆雪,纖纖十指如蔥玉。很美麗的一只手,也是不染纖塵的一只手。
這樣一只手,靠近自己滿身血腥,只會被污染。
他閉上眼,喪失了最后一分意識。
或者,他就這樣死了吧。
后來無數個日日夜夜,他都在想一個問題。為什么當初他沒有殺了她?或者為什么,她沒有殺了他?然而更多的,他卻還是在想,為何她當初沒有揭開他的面紗?或者,當年自己已無法掀開她的面紗,看清她的容顏。
其實他后來還是有機會的,在他傷好以后,還是有機會的。只是,他放棄了…
命運中那么多的錯過,似乎都應該是為他安排的。
家族百年詛咒,注定讓他不能靠近那些人世間所有人都可以輕易得到而于他是毒瘤不能接觸的情感。
所以在那一刻明明察覺心悸動蕩如波水橫流,他卻只能停止不前。
因為他怕,怕自己一旦靠近,將來就無法割舍。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拉著她一起下地獄。
凝脂若玉,美人如花。
盡管,她從未對自己展露一分笑顏。然而,他寧愿記住那一刻她漠然而寧靜的眼神。像一朵,空谷幽蘭。
后來再遇,他看見她的眼中剎那的驚艷和情動。她不知道的是,他為她眼中剎那的波動而心海起伏跌宕,差一點亂了神智拋卻此生堅持所有。
后來,無數個日夜他都在想一個問題。若是當年那不期然的邂逅中,他們兩人無論誰殺了誰,或許就不會有今日這般矛盾和掙扎。
“或者,當初我該殺了你?!?
“可不是嗎?所以前年,在秋府,姬敏慧用我來要挾容燁的時候,那個時候我沒有看錯,你的確對我動了殺心?!?
鳳傾玥有些恍惚迷茫,握著匕首的手卻穩定如初。鳳傾璃隱隱著急,卻又不敢上前一步。
秋明月輕笑,“嗯,其實我一直就在想。當初或許我該直接給你下毒的,誰讓你對我起了殺心呢?”
“嗯?你知道?”
他隱藏得那么好,她居然這么敏感嗎?
秋明月不看他,眼神又似云般飄渺,卻是直直看向了燕居。
“你知道他的身份,為什么不告訴我?”
到得此刻,那些隱蔽的不為人知的秘密,也沒必要再隱藏了。
“我的…師父!”
或許心境使然,又或者今日已經發生了太多讓人驚世駭俗的事,爆出了無數震駭人心的秘密。所以在片刻的石破天驚以后,居然沒有一個人發出驚異的呼聲。連被這個消息震得睜大眼睛的宇文溪剛想發出驚呼聲都下意識的用手捂住了唇。
孝仁帝震動,薛雨華震驚,軒轅逸卻已經了然。
其他人,卻似乎并不訝異。
燕居沒有動,她隔著身前重重暗衛,看向秋明月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復雜。
這是秋明月第一次主動喚她師父,然而那兩個字此刻聽來,卻似兩把利劍,狠狠的刺入她的心臟。疼痛中,她想起當年君瑤意味深長的一段話。
“別逼得太緊了,國仇家恨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你為此付出了自己的一生,難道還想要自己的后代也因此痛不欲生嗎?即便是如此,也該給她自由和幸福的空間和時間。你當初不也任性了那么一回嗎?有些事情的真相,不到萬不得已,還是沉默為好?!?
本來有些事情她是該早些告訴秋明月的,然而不知道為何,她突然就想起這段話。十五歲的少女,花一般的年華,她一生都被命運禁錮囹圄,何不在有限的空間給她一點溫暖?那痛如深淵的心情,不該在這樣的年齡領悟。
只是不曾想,這少女如此大智若愚。很多事情,她早就明了,只是為了心中所系而不想面對而已。
這和當年的她,多么相似?
她沉默的閉上眼睛。
能說什么呢?說自己是不想她太痛心?呵呵,這話說出來自己都不信,何況那心若明鏡卻嫉惡如仇的少女?其實她是幸運的,至少嫁了個好夫婿。那個少年,明明知道所有事,卻依舊包容她縱容她,甚至在最后的關頭寧愿背上無視祖母性命的罪名也要殺了自己以絕后患。只為了,保護她。
因為那些事情一旦出口,她就無法獨善其身。同時,也不能再留在大昭。
她知道那少女的性格,所以選擇置諸死地而后生。沒想到,那少年卻寧愿魚死網破也要留住她。
鳳氏一族皆出涼薄帝王,上一代出了個對云皇后情深一片的榮親王。這一代又出了他的養子鳳傾璃,比他更癡情絕對。
奈何命運弄人,她們兩個注定是天敵,如何能在一起?
秋明月似乎也沒想過從她口中得到答案,忽然道:“其實你有很多機會得到我的。”
這話是對鳳傾玥說的。
鳳傾璃身子晃了晃。
鳳傾玥垂眸,薄唇緊抿,如一線桃花,美麗而妖艷。
秋明月吐出一口氣,眼神剎那間似掠過了浮生百夢,從生到死,再由死到生。一雙眼,看似平靜如水,實則涌動了這滄海浮沉。
“我三次被人下藥,每一次第一個出現在我身邊的人都是你。”
鳳傾玥眼睫顫了顫。
“第一次在秋府,姬敏慧給我下了春情潮涌。”
軒轅逸臉色暗了暗,周圍其他人卻是震驚。
“我吹響了玉隱,后來就昏迷了。”秋明月微微有些恍惚,“我醒來后在他懷里,所以我一直以為是他救了我?!?
鳳傾璃身側緊握雙手松開,眸色復雜而痛楚。
秋明月卻已經看向了他,“后來我有想過,好像曾經有個人抱過我。他身上有藥草的氣息,那時他身份不便雙腿殘疾又似乎也有痼疾,所以每次他一靠近我就能聞到他身上的藥草味?,F在想來,最先出現的那個人是你吧。容燁!”
鳳傾玥閉上了眼睛,似乎在逃避。
秋明月又嗤笑了一聲,也不理會周遭那些各異的眼神,繼續說道:“第二次,是在鎮南王府。嗯,那個時候你是鎮南王世子。我被人算計,中了輕微的催情散。不過我身上有解藥,你大抵不知道,所以想要給我解毒。”
鳳傾玥偏過臉,側臉線條有些僵硬。
“第三次就是在江南,我的師父…給我下了醉情?!?
燕居端著酒杯的手一頓。
“我昏迷的時候聽到和她說話的那個人,是你吧。”秋明月臉上有笑,眼中卻似乎有無盡的哀傷,沒有淚,卻看出了淚痕。
“只是不知道,那個時候的你,是鳳傾玥,還是容燁呢?”她又笑了一下,“嗯,應該是鳳傾玥吧。鳳傾玥從來都是笑意溫和翩翩儒雅的謫仙公子。容燁卻是冷血無情卻又風流多情桃花遍天下的第一公子,性情不定,妖冶邪魅?!?
“呵呵,如此白天黑夜顛倒至極的兩個身份,也虧得你演得那么惟妙惟肖。連我自詡聰明一世,慧眼獨具,也被你騙了那么久?!?
鳳傾玥也有些怔怔的,“你…何時發現的?”
秋明月眼神譏嘲,“你十年不出府,人人都說你是為鄭馨怡傷情。實際上你那十年根本沒有在王府,而是用這十年做了另外一個人。一個…能撼動五洲,震破蒼穹的人。呵呵…兩個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卻是同一個人。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呢。”
她眸光流轉,似晃過了鏡花水月萬世蒼穹,晃過了似水流年,最終看盡他的眼。
“我是該說你演技好,還是該說你心機深沉呢?”
“你不也如此?”鳳傾玥語氣也似有幾分譏嘲,更多的,卻是落寞。
“你不也一直在演戲?從開始,到現在。”
秋明月嗤笑,也不反駁。又想起了什么,眼中嘲諷更甚。
“其實我原本不敢肯定的,總覺得那樣兩個極端的人,怎么可能是一個人呢?但是身中醉情的那一次,打破了我所有幻想?!?
“那時你為救我身中劇毒,在王府里養傷。江南距離京城千里之遙,你怎么可能在那個時候趕赴?可是如果有一個人,他本身就身具無雙醫術,能解世間百毒。那么,還有什么毒能困住他的步伐?”
“這樣的人,也只有一次。藥王谷的谷主,嗯,你的另外一重身份?!?
誰的呼吸那么輕柔?亦或者此刻空氣太過凝滯,以至于輕輕呼一口氣都那么清晰的響在每個人耳邊。
驚異,已經化為了死一般的沉靜。
秋明月長嘆一聲,“前年在寶華寺山腳,那個裴思頎拿著一幅畫想要毀我清譽。他是你的人吧?我一直不明白,我與鎮南王妃無親無故,僅憑一面之緣,她為何會出手相助還對我另眼相待?現在想來,那也是你安排的吧。她知道我當初救了你,所以為我解圍,是感恩?!?
鳳傾玥不語,默認。
“我初入秋府,救了明絮的那天晚上。嗯,也就是薛國侯夫人入住秋府的那一天。在我窗外偷看我的人是你吧?那個時候你或許懷疑我就是當初救了你的人,只是不敢確定。然而又發現居然有高手接近我。于是——”
她又看向鳳傾璃,眼神漠然而自嘲。
“那以后的每一個夜晚,他都會來?;蛟S更多的不是對我有多么的情深意重,而是想要知道那個人是誰吧。后來他發現了那個人,知道了那是我的師父,也知道我是故意接近他。”
她閉上了眼睛,不想看鳳傾璃的欲言又止和滿眼傷痛。盡管知道,此刻她的每一個字都在剜他的心。
“當年在寶華寺,我為太后解毒?!彼犻_眼,鳳傾玥似乎想要阻止她,而后又似想到了什么,終究沉默不語。
“下毒的那個人——”
她看向站在玉階下被宮女攙扶著,依舊高貴端莊的皇后。
“是皇后,對嗎?”
孝仁帝忽然瞇了瞇眼,如鷹般銳利的目光看向皇后。被挾持的太后也看向皇后,而后低低一嘆。
“早該想到的,也只有你,才有那個本事?!?
皇后沒有否認,或者此刻已經沒有必要。只是突然說了一句,“當初,本宮就不該手軟的?!?
“呵呵~”秋明月冷笑,“你何曾手軟過?明瑞不就差點死在你手上?后來在寶華寺,那夜刺殺我的人也是你的人吧。就因為我破壞了你的計劃,所以你要殺人滅口。”
皇后垂眼,似乎在認真思索,而后抬頭靜靜一笑。
“我是說,當初我該親自動手?;蛟S今日,就沒有那么多的麻煩了?!?
“你的確是棋差一招,滿盤皆輸。”
秋明月毫不客氣的冷諷,“你后來有很多機會可以殺了我的,比如我失蹤那一日,曾經去過你的宮殿。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對你起疑?!彼中α艘幌?,“就算我對你起疑有什么用呢?整個后宮,還有你不能做的事嗎?想要殺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還有那一次,嗯,也就是去年十一月。那個時候他去了邊境,太后昭我入宮。你靠近我的時候,其實也是想要殺了我的吧?”
鳳傾璃猛然抬頭,死死的瞪著皇后。
皇后微笑自若,“那個時候殺了你得不償失,本宮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
秋明月嗤笑一聲,不置可否。又看向薛雨華,目光里幾分笑意,看得薛雨華有些心虛。
“明月——”
秋明月已經別開了頭,又看向鳳傾璃。
“他是你的人吧,從頭到尾都是。對嗎?”
鳳傾璃閉了閉眼,“是。”
說出這一個字,他連心都在顫抖。
秋明月似笑非笑,“難怪,當初他口口聲聲說要娶我,卻在你靠近我以后又自動退出。嗯,這是在向你表明忠心?”
“明月—”薛雨華似乎想要辯駁,秋明月卻已經不想再聽。
“你很得意吧?”
她看著鳳傾璃,目光里笑意滿滿又寸寸哀傷凝聚。
“在我親手奉上藏寶圖的時候,你是否在心里笑我癡傻?”
燕居猛然抬頭,眼神銳利如刀,手中酒杯片片碎裂成雪。
藏寶圖,如此驚悚而驚懼的三個字,這樣輕飄飄的落下,在此刻,似乎也已經驚不起半點波浪。
“多可笑啊?!鼻锩髟逻€是在笑,似乎此刻她只會笑。也只有用笑,才能勉強止住心中忽然涌起的淚和痛。
“你是不是在想,這個一直冷漠不近人情的少女,不過就是在你幾句甜言蜜語之下,就這么輕易的突破心房,將那萬人所奪的藏寶圖雙手奉上?”
鳳傾璃目光微縮,死死盯著她的眼睛。
“你就是這么想我的?”
“不然我還能如何想?”她聲音有些飄渺,似乎累了。
“十里紅妝,風光迎娶…從前萬人艷羨,我亦身在夢中。此刻夢醒了,才發現那不過是我自作多情的一場笑話罷了。而你,卻一直清醒的看著我沉淪在你的柔情下不可自拔。”
鳳傾璃呼吸一滯,眼中溢滿哀傷痛楚以及驚怒。
“秋明月!”
宇文溪忍不住了,“放開!”她甩開宇文硯的手,雙目滿含怒火,對秋明月吼道:“你這個白眼狼,你的心是什么做的?璃哥哥為了你犧牲了多少你知不知道?他都差把心都掏給你了你還這樣懷疑他,你究竟還有沒有心?”
她怒極,說話也不顧場合。
“你以為你隱藏得有多好?你居心叵測我們都知道,爹勸過璃哥哥,他不聽,玥哥哥也暗示過,他一意孤行??赡隳?,你是怎么對他的?除了傷害他你還會做什么?我真替璃哥哥可惜,怎么就愛上你這樣一個女人?我當初就不該幫你?!?
秋明月不為所動,“嗯,你說得對,我本就是冷血之人?!?
“你——”
宇文溪大怒。
“溪溪,回來。”
平安侯手一撈,就把她拉了回來。
這時候,有人走了進來。一個女子,一個白衣女子,一個容色傾城一臉淡漠的女子。一個,消失很久的女人。
秋明月盯著她的臉,忽然笑了。
“好久不見?!?
她也微微一笑,“好久不見,世子妃風姿更甚當初了?!?
“洛竹音?”
這一聲驚呼,卻是許天玉發出的。
沒錯,這個女子正是洛王府唯一幸存者,從前的大皇子側妃,洛竹音。她走進,身后跟著一個兩個青衣女婢,女婢分別挾持著兩個人。軒轅文玉,和——
“金嬤嬤?”
“文玉!”
太后和軒轅逸同時驚訝喚出聲來。
金嬤嬤低頭,卻是對著燕居歉意道:“小姐,奴婢辦事不利,為人所擒,甘受責罰?!?
軒轅文玉似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眼神卻直勾勾的看著鳳傾玥,私有無限深情滿溢。喜悅,哀傷…又絕望。她蠕動唇瓣,卻是半天沒有說出一個字。
洛竹因雙手放在腹部,面上噙著三分笑意。
“她自己如今都自身難保,如何來責罰你?”
她步履輕緩,看似走得很慢,卻不過一瞬間就來到了鳳傾玥身邊,顯然也是一個高手。她走進,低頭恭敬的叫了一聲。
“公主,容音已不負使命,宮門前的江湖眾人已經被藥王谷長老們擊殺。百官大臣以及家眷已經送回各府,幾位顧命老臣如今在九章殿,屬下已經派人看守,不會有任何紕漏。”
“嗯?!?
鳳傾玥沒有看她,眼神毫無波瀾。
大殿內眾人多少都有些驚異,唯有鳳傾璃一人面色如常,還在沉浸方才秋明月的那番誅心之問中。
“容音?”
秋明月卻笑了,“如今連姓氏都改了么?”
容音卻笑得溫和,記憶之中洛竹音是不笑的。從前秋明月還在心中可惜,覺得這樣的美人,整天板著臉多不好,真是枉費了那樣一張絕色傾城的容顏?;蛘咭舱且驗樗怀PΦ木壒?,這一笑,就分外的驚艷而絢麗。
“洛家早已將我除名,我自然不該再姓洛?!?
秋明月不置可否,“我早該想到的,你從一開始就是他的女人?!?
容音一怔,眼神微微暗淡。
鳳傾玥卻突然看向她,似乎想說什么,秋明月又淡淡道:“真是可惜了,洛王和洛老王妃精明一世,精心培養了你那么多年,卻一直就在為別人做嫁衣。呵~我一直奇怪,你這樣驕傲的女人,怎么會心甘情愿嫁給一個你不喜歡的男人?原來如此。為了他,你當真是什么都甘愿舍棄?!?
容音美眸流轉,忽而低低輕嘆一聲。
“可是我知道,他心里最希望能為他舍棄所有的那個人,是你。”
鳳傾玥有一瞬的僵硬。
此刻眾人似乎才突然想起來,那些世俗道德,在發生驚變的一霎那,早已被那些驚天秘密所覆蓋直至淹沒于無形。不然,憑秋明月一個有夫之婦,方才卻當著自己夫君的面凱凱說起與另外一個男人的‘風流韻事’,早就違背了這個世代的禮法情操。只是之前,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意識到這個平時他們時時掛在口中的三從四德教條觀念。
如今想起來再去追究,又似乎顯得太過突兀,以至于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軒轅逸皺眉,“我不管你是誰,放了我皇妹?!?
“我以為比起軒轅公主,大皇子應該更在意她一些。”鳳傾玥笑意自若,語氣仍舊溫和而溫柔。
軒轅逸揚眉,“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鳳傾玥微微一笑,卻是看向秋明月。
“其實我不想這么做的?!?
秋明月不以為然,“那么現在,尊貴的鎮南王世子,方便告訴我你今天的整個計劃嗎?”
“當然。”鳳傾玥很爽快的點頭,目光又款款如春水。
“我說過,你可以叫我子恒?!?
秋明月嗤笑,“容公子似乎忘了,本世子妃的夫君還在這里呢。哦,貌似你們兩個還是多年好友。你做這一切,不都是為了他嗎?嗯,我記得不久前你還對家師說過兄弟妻不可戲。如今怎么就自食其言了呢?”
“那是鳳傾玥說的,不是容燁。”
他一點不見尷尬,從容應對。
“不過在此之前我想澄清一下?!彼⑿?,眼神卻很認真。
“她不是我的女人。”
秋明月一愣,隨即不屑。
“都一樣?!?
“不,不一樣。”
鳳傾玥搖頭,眼神剎那溫柔,艷艷其華。便是人間謀算無數在,在這樣的眼神下也盡數化為虛無。
“或許你不屑一顧,但是我覺得我有必要說清楚?!?
他不看其他人,只看秋明月。仿佛萬世繁華在他眼中不過虛無,最終只剩下這一株帶刺的玫瑰。
“我想要的女人只有一個,她是我此生摯愛。我們于這萬丈紅塵中寂寞相遇,卻又在繁華過盡后擦肩而過。從此,縱使相逢應不識。”
他聲音很輕,每個字卻都堅定如石。即便他口中的摯愛如今是他手中的人質,然而沒有人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正是因為如此,如此極端的違和感,竟讓人連震驚都覺得是褻瀆了他的深情和尊嚴。
有一種人,他天生就是站在高處俯瞰眾生?;蛟S在某些人眼底他可惡又可恨,但是卻又不得不對他頂禮膜拜誠心佩服。
而鳳傾玥,就恰好是這樣的人。
“我不想聽廢話?!?
秋明月如今已經不會被他的溫柔所蠱惑,“這個小公主可是對你一往情深呢,虧你也舍得?!?
鳳傾玥似乎笑了一笑,又似乎沒笑。
“最不舍得的人都舍得了,更何況其他人?”
“容燁…”
軒轅文玉一直壓抑的淚水奪眶而下,她淚眼朦朧的看著鳳傾玥,努力想要看清他。她戀慕了多年的男子,在她就快要放棄的時候,就這樣出現在她的面前。雖然是以另外一個身份,她仍舊感激上蒼讓她還能再見到他??墒菫槭裁??為什么卻讓她聽到他對另一個女人的告白?
原來他對自己視若無睹,是因為心有所屬么?
那個女子——
她看向秋明月,哥哥喜歡的女人,也是她。
她好嫉妒,嫉妒這個女人連嫁了人都能引得這么多人癡纏相爭。
鳳傾玥根本就沒有看軒轅文玉,他這樣的人,溫柔極致,卻也無情極致。這世上,本就沒多少人能夠在他眼底留下陰影,更別說是在心底了。
“你該知道,我答應過阿璃,會助他一生吧?!?
鳳傾璃底下了頭。
秋明月抿唇,目光卻是難得的清明。
“所以你用了十年淡出所有人的視線,然后再構造了另外一個身份?呵~我很想知道,鳳傾玥的一生,是否就是容燁的一生?容燁一輩子似乎只做一件事,就是讓他站起來。等他的腿疾好了,容燁就消失了。那么,鳳傾玥一生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呢?幫他登上高位?”
“是?!?
鳳傾玥卻點頭承認,目光緩緩劃過殿內所有人的臉,笑了笑。
“知道你的目的以后,我就曾想過殺你??墒撬岵坏?,我也下不了手。所以,我讓他用盡方法留下你。哪怕——”他眼神低垂,落在她身上,聲音輕若鴻毛。
“讓你懷上他的孩子?!?
秋明月眸色震動,一直沉默的燕居臉色微寒。
“只可惜——”
鳳傾玥嘆了一聲,“天不遂人愿,既然留不住你,我只好殺了你了?!?
“容燁!”
“伯云!”
鳳傾璃和薛雨華同時掠了過來,鳳傾玥帶著秋明月剎那退后,連衣角都沒有動一下。
“阿璃,我說過,我傾盡一生只想做好一件事。”他看著停下來的鳳傾璃,聲音淡而哀傷。
“你知道的,我從來不喜歡半途而廢。即便——”他痛苦的閉上眼,聲音難得有些低啞,擱在秋明月脖子上的匕首卻仍舊未動分毫。
“當初把她讓給你?!?
鳳傾璃渾身一震。
秋明月卻冷笑,“你好像很看得起自己?!?
“難道你當初不曾對我動心?”鳳傾玥說起這些話半點不臉紅,也不覺得當著人家丈夫的面說這些陳紫馬爛谷子的桃花往事有什么不好,面色依舊淡然如水。
“當初我讓你跟我走,是真心的。只是你拒絕了,否則,我今日也不會面對這樣兩難境地?!彼坪踉卩哉Z,每個字卻又盛滿了無盡的憂傷疼痛。似將他一生的痛苦都分解在那一字一句上,字字驚痛而刻骨。不見血,卻傷痕累累。
“到得此刻,即便我再不舍,卻也不得不為。”
秋明月不說話,燕居卻突然站了起來。
“小子,何必說得那么冠冕堂皇?”她撥開守在身前的暗衛,走了兩步,負手而立。
“當初我把她送給你你不要,現在又何苦來哉?犧牲你整個藥王谷只為留本座為人質?你也當真舍得?!?
鳳傾玥微笑,絲毫不為燕居猜到了自己的計劃而意外。
“比起前輩犧牲一半的黑龍隱衛和一生建立的江湖勢力,晚輩似乎賺了。”
燕居輕哼一聲,眼神有些陰寒。
“你就那么確定本座走不出去?”
“前輩武功蓋世本事通天,晚輩自然留不住。不過前輩當真不顧唯一愛徒的性命?”
燕居冷笑,側身而立。
“你不是喜歡她?你舍得殺她?”
“嗯?!兵P傾玥還是微笑,“她死了,我為她殉情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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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還是在下一章把這一卷完結了吧。嗯,剛剛好。第三卷內容不多,當然,還是有秘密。秘密完了,差不多就完結了。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