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快要用晚飯的時分,包氏老太太也聽說了米家來下聘的事兒。端起茶來喝了幾口定了定心神,老太太便吩咐齊媽媽:“你去一趟清寧園,就說……我有要緊事,想見見三姑娘。”
齊媽媽又驚又駭,卻不敢流露半點,只得探尋的看了看老太太的神情。老太太苦笑著擺手:“我最近這么累,沒工夫兒想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了,可這只有你心里清楚,旁人誰會信?”
“二少爺被逐出了陸家,還被族里除了名,二姑娘又這么快被定下親事,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必是她們姐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了,也少不得被人按到我身上來,說是我背后指使的
。”
“這種黑鍋我不想背,你替我將三姑娘叫來,正好把我這些日子一直惦記的事兒跟她講清楚,如此我也算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自打包明娟替陸清寧傳了話來,老太太便日日吃不好睡不好,不分黑天白日,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值不值;一開始老太太還倔強的想,她活了大半輩子,還容不得一個小姑娘家教訓,可最近這些天,她卻越來越懷疑起過去來。
尤其是肖總督肖大人與姑奶奶的婚事終于定下,老太太越琢磨是越害怕——當年她可是害得姑奶奶不淺,姑奶奶得了勢,豈能放過她?
只是老太太拉不下臉來。叫她得知了姑奶奶的婚事后就張嘴求饒,那可是丟死先人了,她寧愿做個敢作敢當?shù)模S土埋了大半截的人,還怕不得好死?
可是陸清寧的話依然不停的在她耳邊回響。她一心一意的為包家報仇,一心一意的拿著陸家的錢財養(yǎng)著包家。全然忘了自己已經(jīng)是陸門包氏不說,還忘了每送到娘家的一百兩,都會令她的親生兒子少分最少二十兩!
這些年經(jīng)了她手送到包家的銀子,最少也有十來萬兩之多了吧?這十萬兩若還是陸家的家財,五老爺六老爺兩個庶子分走兩萬,四個嫡子一人就是兩萬兩!她竟然拿著她親生兒子的錢財,去養(yǎng)娘家!
“四表弟膝下至今都沒有一個男嗣,我很是為姑母憂心啊……” 老太太的侄媳婦包夫人的話又一次被老太太想起,可時至今日,她方才琢磨出一點不同的味道來。
其實。她這侄媳婦是在說,左右您也沒有親孫子。還不如多多貼補貼補侄子呢?
見老太太的面色變幻得緊,齊媽媽不敢再說什么,無聲的退出西次間,只留下老太太一人靜靜的捋著這么些年來的恩與怨。
“您說老太太要見我?” 陸清寧的眉梢跳了又跳,一臉冷笑的看著垂頭站在她面前的齊媽媽:“這日頭是從哪邊出來的?”
之前的許多天。她也曾經(jīng)期盼著,她叫包明娟替她傳去的話起了作用。可等到小六兒出了事后,她終于死心了——叫老太太為過去的罪行悔改,似乎是與虎謀皮。
可她已經(jīng)死心了,老太太怎么又主動找她了?小六兒那件事鬧得那么大,再找她恐怕沒用了,老太太應(yīng)該直接求見老太爺才對
!
不過她也沒想叫齊媽媽給她一個有用的回答。老太太既然叫人來傳話,吃了晚飯她就往添芳園走一趟罷。她不信老太太還能吃了她。
“齊媽媽回去吧,跟老太太說,我一個時辰后準到。”陸清寧笑著喚奶娘替她送走齊媽媽,又叫水草跑一趟千疊園,告訴太太她不過去吃飯了。
她得騰出時間來。好好琢磨琢磨老太太這是要做什么。
等她才坐回自己房里,奶娘也從院門外回來了。進屋便壓低了聲音道:“那個老貨說老太太跟二少爺被逐之事沒干系,姑娘你信么?”
陸清寧頓時失笑。老太太這是要趁機趕緊擇清楚?擇得清嗎?
想是這么想,卻還是笑著對蘇媽媽道:“她們怎么說是她們的事兒,咱們信不信是咱們的事兒,等我待會兒去了添芳園,也便知道了。”
晚飯后……
帶著水晶和碧璽兩人一路走著,陸清寧垂頭暗自琢磨——這可是她來了大順朝后,第二次來添芳園呢。上一次是老太太病愈后,眾人一起來請安,卻不曾見到老太太的面兒,這一次,她終于要與這個“傳奇”首次會晤了么?
添芳園離著清寧園不算近,主仆三人足足走了一刻多鐘,可就是這一刻多鐘,也令陸清寧覺得過的太快。
她當然不是怕見老太太,她只是不大想見這人——交鋒至今,她甚至一直占著上風,難道被老太太請去見一次,就要妥協(xié),就要還給老太太一個清凈?
不過……若是老太太夠懇切,似乎也不失是個好辦法?雖然斗來斗去的她不曾敗過,以后的事兒誰說得準,何況她也要長大,長大之前,還要出去打理各種生意……
這么想著,添芳園的院門已在眼前。看門的婆子是哪個,陸清寧并不認識,不過那婆子倒是挺恭敬,開門見是她,立刻將門敞開,弓著腰請她帶著丫頭進去。
“你們倆跟著瑞雪去耳房等我。”見水晶和碧璽寸步不離她左右,眼神里也是一副戒備模樣,陸清寧笑著囑咐,同時給了她們一個只管安心的微笑做安慰
。
齊媽媽去清寧園請她時,天還大亮,整個后院的仆婦恨不得都瞧見了;她這會兒帶著兩個丫頭過來,這后院也早都亮起了燈,難不成老太太還能使出什么硬手段!
“三姑娘真守時。”齊媽媽滿臉微笑的迎了出來,笑容里還帶著一絲討好與兩絲探尋——她至今都不敢相信,老太太會請三姑娘來,而三姑娘也真答應(yīng)了,還真來了。
“老太太用罷晚飯了?用的還好?” 陸清寧笑問齊媽媽,這話又是險些將齊媽媽驚了個大跟頭。
三姑娘可是從來不講面子情兒的,今兒這是……套用三姑娘的話說,日頭打哪邊兒出來了?
齊媽媽雖是這么想,還是趕緊平定了心神,一邊笑著回答都好都好,一邊在旁引路,一路將陸清寧引進了老太太正房里的西次間。
陸清寧心底也頗是不平靜。老太太要見她,還不是在廳堂里,而是更私密的次間,這根本不是拿她做親密之人,而是要跟她徹談呢!
“三娘給老太太請安。” 陸清寧垂下眉眼,對著臨床木炕上的老太太施起禮來,只是她才擺了個開始的姿勢,已經(jīng)被齊媽媽扶了。
“你去吧,留我和三娘說說話兒。”老太太的聲音從對面響起。
陸清寧便聽著齊媽媽的腳步稍微猶豫了下,終于是快步離開,她立刻抬起頭看向老太太——原主兒留下的記憶不盡可信,她這一年半來已經(jīng)不止一次發(fā)現(xiàn)了,尤其是老太太,她還是眼見為實吧!
老太太也在看她。面上雖然沒有什么裝出來的、慈祥的微笑,卻也不是惡狠狠的模樣,還指著炕下的椅子道:“坐。”
陸清寧也不客氣,老太太坐在木炕的西面,她就選了靠東的這排椅子,端端整整坐在老太太對面,“您叫齊媽媽喚我來?”
老太太嘆了口氣。這是不屑與她說些沒用的,上來便直指正事兒了?不過也對,她又不是這丫頭的親祖母,有什么可以閑聊的!
“我若是跟你說,二少爺不論犯了什么錯,都不是我指使的,你可信我?”老太太也不含糊,張嘴就進了正題
。
陸清寧微微一笑:“我也愿意信您,可是……您最好還是給我個能說服我的說法兒。”
老太太可以說陸文博最近一年多從來不曾來過添芳園,也可以說她病著,沒心情也沒精力給別人出主意,可這些都站不住腳。只要老太太還有一口氣,陸清寧永遠都認為她是各種壞事的背后主使者。
老太太的回答卻很是令她意外:“米家有個莊子,與于氏養(yǎng)病的莊子離得不遠,那是十幾年前,老太爺與米家老太爺一同去買下的。”
“米家上至老太太,下至幾個媳婦,全都不愿與我來往……因為她們都是正室原配,又全都極是厭惡偏房妾室。做老太爺?shù)睦^室這么些年了,米家……我從來不曾去過,因為沒有請?zhí)堖^我。”
“你若是不信,盡可以派人去查一查。”
陸清寧笑著點頭:“打聽這個容易,不過我還是想問問您,我聽您這話,必是已經(jīng)知道二少爺做了什么事;那件事甚至連我們太太都不曾告訴,您又是從何得知?”
老太太一邊說著小六兒被綁之事與她無關(guān),一邊說出了米家,叫她相信真的無關(guān),這怎么可能?
“你將二姑娘這個大活人忘了么?”老太太苦笑,“我叫齊媽媽去請你時,我還不知道二少爺究竟做了何事,竟被老太爺除了名逐出家門,方才我又叫齊媽媽往清瑩園走了一趟,結(jié)果……”
老太太沒好意思說,那結(jié)果將她嚇了一大跳。這是小六兒沒事,萬一有事呢,她可是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老太爺非得殺了她不可!
見陸清寧依舊一副似信非信的模樣兒,老太太不由嘆氣道:“看來我若是與你說,我從沒對陸家的子嗣動過手腳,你也是不信了。”
“老太爺在多年前便警告過我,我可以劃拉銀子去補貼娘家,借著管家權(quán)利中飽私囊,他只當睜一眼閉一眼;可若是我殘害他的子嗣,他會要我的命……”
陸清寧輕挑眉梢滿面嘲笑。老太太當這是洗澡呢,洗一洗揉一揉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