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上經》乾卦第一:九四,或躍在淵,無咎;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嫒私鹆伙L為秦霄卜卦如是說,這就是他的命理。
秦霄和張仁愿二騎引路,帶著三萬多左威衛,一路興高采烈的來到了黃河以北的中受降城。這里曾是突厥人出征時祈禱的圣地“拂云祠”,被張仁愿拆成一片平地后,建起了這座巨大的城池,連磚瓦梁木都沒有浪費。突厥人若是知道了,肯定氣得三尸神炸跳。
程伯獻、張敬忠等右威衛將領,已經將八百里防線上的右威衛將士都集中到了中受降城,萬事俱備,專等秦霄的左威衛一到,二軍合到一處便開往長安。
秦霄端坐在馬背上,舉頭看著這座威武的戰地城池,不由得嘖嘖贊道:“大帥,我不得不又拍一下你的馬屁了。這么巨大而厚實的城池,你居然在三個月內建起三座,另外還有牛頭朝那山上的八百烽火臺,厲害呀!”
張仁愿撫髯笑了笑:“沒什么大不了的,老夫又不曾搬過一磚一瓦,全是將士用命,百姓相助。當然了,若不是有朝廷的全力支持,和強盛的國力作保障,這受降城是想也不用想的,更不用說建了?!?
看了一陣,秦霄左右感覺有一些異樣,不由得轉頭對范式德說道:“范先生,這受降城,你看著覺得別扭么?”
范式德點頭輕笑:“的確有一點怪異。因為,它沒有建‘懸門’。”
旁邊張仁愿聽到了,虎目里精光溢溢,呵呵笑道:“用兵之道,在于進取。受降城不僅沒有設置懸門,更沒有添備守城器械。一旦有敵軍來犯,就出城死戰退敵。如果只顧著縮進城中固守,非但會失了戰機,也會失了氣勢。我朔方軍好不容易在漠北打出來的威望,就會蕩然無存?!?
秦霄贊許地點頭:“背水一戰,破釜沉舟……不錯,就是要這種氣勢和信心。若是只想憑著高墻固壘御敵,長此以往,守軍必然心生懈怠不思進取。哈哈,大帥高明!”
“嗯,知我者。秦郎也!”
張仁愿笑瞇瞇的說道:“大風驟起氣溫下降,可能就要有雨雪來了。我們還是加緊渡河再說。一旦大雪封橋,就不好辦了?!?
當初秦霄擔任開路先鋒時修筑的八座大浮橋,如今仍然挺立,就在中受降城之后。而且為了便于運輸物資,張仁愿也特意將浮橋加固加寬。即使是黃河水滿泛濫成災之時,也沒能毀了大橋。如今朔方軍八萬大軍齊齊渡河,真可以說是蔚為大觀。
秦霄牽著馬和墨衣并肩走在最前,身后跟著鼓鼓飄揚的帥旗。北風如刀,吹在臉上已經是生生的疼,隱隱還有碎小的沙石砸來。
渡河后,秦霄不由自主的立在橋頭向北方展望。目極之處,是一層黃蒙蒙的溝壑群山和醒目的受降城,遠在數十里和百余里之外的牛頭朝那山與諾真水,已經脫離了視線之外。數月前,自己也是站在這個地方親自指揮負責“前鋒游戈”的左威衛渡河。當時的黃河,是何等的洶涌澎湃,如今到了淡季枯水季節,已是平緩了許多。這一段時間晃眼就過去了,還真是有一種暢然若失恍然如夢的感覺。
大軍剛剛安然渡河。在大戈壁灘上朝靈武方向走了不到五六里地,一場大雪就飄揚下來。張仁愿將秦霄請過來一起商議:“老弟,眼看就年三十了,總不能讓將士們在風雪地里邊趕路邊過年。要不,我們就駐扎下來吧,在寨中過個年,等風雪稍停然后再啟程。”
秦霄喜滋滋的說道:“完全同意,沒有任何意見。總不能讓將士們邊趕路邊吃年糕啊!”
兩人一拍即合,張仁愿即刻下令,大軍停住,屯扎下來過年再說。將士們趕不上回中原過年已是有些惆悵,此時聽到這樣一個人性化的軍令,不由得一陣歡呼雀躍,頂著大雪就開始建造營寨軍帳。
張仁愿說道:“說到年糕,現在南方好像比較時興,老夫還真是一直沒有品嘗過江南特色的年糕呢。據說,年糕是起源于揚州吧?”
秦霄微笑說道:“好像是,我在老家彭澤的時候每年都是要吃的。聽老人們說起來,揚州的年糕都做成城墻的墻磚式樣,據說是當年伍子胥弄出來,以備后人防備饑荒的。當年這種年糕被深埋于地下,居然經久不腐,于是解決了吳國被圍城后的饑荒。”
“有意思?!?
張仁愿笑道:“黃沖那小子肯定會弄。讓他也給老夫做一餅年糕來嘗嘗。后天年三十晚上,老弟記得帶上弟妹,一起到老夫帳中來做客啊!大家一醉方休!”
“行,到時候我將黃沖做的年糕也一并帶來!”
秦霄抱拳一禮,先行策馬回了右威衛營寨。李嗣業和萬雷等人,領著左威衛的將士們手腳麻利的先扎起了中軍帥帳,請秦霄和墨衣先進去躲避風雪,然后大寨與將士行軍營帳也陸續地拉了起來。火頭軍們挖了泥灶支起大鐵鍋開始做飯,整個大寨里一派熱火朝天。
邢長風和郭子儀在帥帳里升起了一爐子旺旺的炭火,就請秦霄和墨衣都坐了下來。大家都圍攏了暖著身子,身上融化的雪花開始散出一陣陣的霧氣,騎在馬上有些凍得發僵了的膝蓋和手腳都轉了暖,感覺舒適極了。
火爐上懸著的一壺水燒開了,墨衣給大家各沏了一杯茶,圍著熊熊的炭火聊起了天。沒過多久,忙得差不多了的李嗣業、萬雷和范式德也紛紛進到了帥帳里,都圍坐在一起。黃沖拿來了一只剛剛洗剝好了的大肥羊。就當著眾人的面開始慢慢地細火燒烤。滋滋的肥油鼓鼓地冒著泡兒,勾得大家一起流口水。
秦霄搓著手說道:“再過兩天,就要過年了。我們大家還真是有緣啊,能在軍中一起過年?!?
范式德笑瞇瞇的說道:“老朽似乎還記得,前年我們也是擠在長安大將軍府上過的年,去年嘛,是在趕往京師的路上,好像是到了山南道鄧州驛過的年吧?我記得當時墨衣姑娘還特意在鄧州買了幾件娃娃衣裳,是準備捎給大將軍的公子和小姐的吧?”
墨衣微笑道:“是呀,范先生記性可真是好。這幾件兒衣服現在還在廂子里放著呢,和大將軍打來的獸皮做的圍脖兒和斗篷放在一起。只是不知道這些禮物,什么時候能送到二位夫人和公子小姐們的手上呢?!?
秦霄笑了一笑:“很快吧。等到了長安,看朝廷有什么安排,若是穩定了下來,我會考慮將仙兒他們都接到京城來。”
秦霄的腦海里,仿佛又回現起李仙惠和上官婉兒的面容。以及剛出世還沒有見過面的兒子和女兒,不由得心里一陣悸蕩和激動,恨不能馬上插上翅膀飛到他們身邊,一享天倫之樂。
大肥羊烤好了,大家一起拿著匕首分吃,喝著軍釀的高粱酒。一團和氣喜氣洋洋。黃沖也不知道從哪里想法子弄來了一些大米,煮了一小鍋兒米飯,給早已奢望吃一頓米飯的秦霄等人吃下。眾人大呼過癮,對胖廚的手藝和細心贊不絕口。
當夜,秦霄巡視了一下軍寨。安排了夜間崗哨后剛剛回到了帥帳里準備安歇,郭子儀神色有些異樣的跑到了帥帳,對秦霄說道:“師父,中軍的邢大叔帶著特種營兄弟,抓到了奸細!”
“奸細?”
秦霄不由得輕皺眉頭:“這里是大唐的腹地,怎么會有奸細。特種營抓的奸細……什么人?”
郭子儀也不再廢話。跑到帳外將一個人請了進來。
秦霄細細打量了來人一眼,一身破舊的棉襖,頭上頂著一個灰布斗篷,將整個頭臉幾乎都遮住了。身形比較健碩魁梧,但是一眼看去就是滿身的疲憊和落寞,像是出遠門的旅人。
“你是什么人?”
來人甩掉斗篷,雙膝一曲就朝秦霄跪了下去,泣不成聲地說道:“大將軍,我總算是見到您了!”
“田珍!”
秦霄不由得驚愕不已的叫了出來,對郭子儀一揮手:“去帳外看著,任何人不得入內。若有要事,只許你一人進來通報!”
“是!”
郭子儀警覺的一拱手,到了帳外親自站在門簾邊放哨。
秦霄連忙將田珍從地上拉了起來,將他請到后帳臥房里,讓他坐了下來,這才問道:“發什么了什么事情?你怎么只身到了我這里,還落魄成這樣子?”
“哎!出大事了!”
田珍滿是懊喪與痛苦,一錘大腿說道:“李裹兒那個小賤人,也不知道是怎的,居然就醒了!”
“啊?”
秦霄也微微吃了一驚:“她想起了當初我們整她的事情?”
“這倒是沒有?!?
田珍接過墨衣給他倒的一杯熱茶,喝了幾口潤潤有些皴裂了的嘴唇:“只不過,這個賤人更加變本加厲的胡作非為了。而且,皇帝見她轉安,簡直欣喜若狂,對她的籠溺那是無以復加,李裹兒在朝中,已是呼風喚雨無所不為。更可惡的是,她一心只要做‘皇太女’,對太子殿下那是百般地刁難和欺辱。太子本想再找些法子治治她,可惜這小賤人經過上次的事情后,似乎提高了警覺,讓她舅舅北衙大都督韋元日夜派兵守著她,太子根本無法下手?!?
秦霄皺緊了眉頭,沉沉說道:“于是,太子被逼得急了,準備起兵造反對么?”
“是的……”
田珍長嘆了一口氣,無限悵然的說道:“太子殿下眼見情形不對,很有可能會因為李裹兒而導致自己被廢,于是決定破釜沉舟先下手為強。他聯系了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與羽林軍衛將軍獨孤諱之、李承況、沙咤忠義等人,準備奇襲皇宮,先行治住皇帝與皇后逼他們退位,再趁勢剿滅武三思與李裹兒……”
“李隆基呢?”
秦霄不由氣憤的直呼其名了:“他在干什么?他為什么沒有勸阻太子殿下?”
田珍失望的搖了搖頭:“勸不住……楚王殿下就差給太子殿下跪下求他了,也勸不住。最后,楚王殿下揮淚而去,為了脫離事非之外,自己去了洛陽?!?
秦霄不禁頹然的坐到了床上,輕嘆一聲:“完了……”
不用田珍再說下去,只用看他的神色和模樣,就可以預見李重俊肯定沒有好結果。
“的確是完了……”
田珍幾乎就快要哭了起來,無比傷心的說道:“太子糾合了部分羽林衛,和末將統領的東宮左清道率以及左衛率,正準備發難之際,皇帝突然帶著南衙和北衙的大軍包圍了東宮……”
“什么?”
秦霄不由得又吃了一驚:“你的意思是說,太子并沒有來得及發難,就被事先洞察發覺,然后事情還沒有發作就被撲滅了?”
“是的。也不知道是哪個狗娘養的泄了消息!”
田珍咬牙切齒的怒罵起來:“田珍因為有一些從特種營習來的本事,恰好被太子派出了東宮去探聽皇城內的動向,于是僥幸逃得大難。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被拿下了。李多柞、獨孤諱之等人當場被問斬。太子也被囚禁了起來,就在天牢里等候發落。”
秦霄不禁咽了一口口水:“太子殿下,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哎!”
“大將軍!”
田珍一抱拳說道:“田珍幸得將軍教授的那些求生技能,逃出長安后不顧生死,輾轉趕了一個多月的路來見大將軍,就是要告訴大將軍,一定要小心!大將軍與太子的密切關系,那是人人皆知。如今太子蒙塵,難免會有小人落井下石的陷害!大將軍,你如今揮師回朝,千萬要小心手中的兵權不能旁落啊!”
秦霄欣慰的點點頭,拍了拍田珍的肩膀:“謝謝你了,好兄弟!你說的這些,我們遠在朔方居然沒有聽到任何消息。太子被廢那是肯定的,說不定還要丟了小命。朝廷里,眼看著又要發生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