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林楚的話,車廂里的氛圍略顯緊張起來。
前排和后排的隨行人員,一時也都為之看來。
金秉奏猛然間拍下桌子,發(fā)出巨大聲響,陡然起身,眼神直勾勾的憤怒盯著林楚。
這次來訪,規(guī)格不算低。
在本地,也有足夠分量的人會面,只是現(xiàn)在尚未出席。
況且,自己還是陪同李斯特先生,這位的地位,自然是要比自己更高。
安全問題,本來是最不需要考慮的問題。
只是他沒有想到,現(xiàn)在飛機剛落地,還在大巴車上,就已經(jīng)被這個年輕人逼迫的頗為狼狽。
林楚見他拍桌子,站起身來,轉(zhuǎn)手一個耳光扇了過去。
動作極快。
自己鍛煉這么久,自然不是一個四十多歲毫無訓練經(jīng)驗的商人能擋得住的。
金秉奏甚至被打了個趔趄,發(fā)出慘叫,踉蹌后退。
清脆響亮的聲音,讓李斯特都為之詫異,眉頭微微皺起。
這樣的舉動,實在過激了。
只是他想不到林楚這么做的動機。
見林楚動手,金秉奏連連后退,后排的保安則是迅速沖上前來,四人一組,將林楚圍在中間,另外一組保護老板。
這樣的沖突,屬實出乎每個人的預料。
因為安保措施的緣故,自然是沒有任何攜帶熱武器的可能,在場眾人,也都沒有武器。
這里,中國,一線城市的鬧市區(qū),自然絕對是熱武器的禁區(qū),甚至連攜帶管制刀具的都沒有。
微微的活動著手腕,林楚看向李斯特,眼神平靜而帶著笑意。
“在這個市區(qū),我安排了十輛泥頭車,密布于各個路口,我身上有定位器。雖然,我也在車上,但我賭,我的生命力比你強。”
“當兩部車子撞擊在一起時,死亡的碎片,會無差別覆蓋每個人,像是煙花一瞬間的爆炸。”
“要賭嗎?”
“李斯特先生,我這輩子沒有玩過任何賭博類游戲,不過這一次,算是驚天動地的豪賭。”
“以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做為籌碼。”
這個計劃,在林楚心中浮現(xiàn)過,屬于先手之一。
畢竟,天時地利人和,在羊城的地盤上,自己占據(jù)地利。
而這人世間所有的規(guī)則,對于一個以身入局,不要命的人而言,其實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自己當然不想死。
但林楚在賭,這個老頭子,更不想死。
哪怕他已經(jīng)即將行將就木。
林楚說的話,李斯特聽懂了。
在場每個人都聽懂了,一時間臉色各自紛紛變化。
前排的司機,都忍不住大聲喊道:“兄弟,你別沖動,自己人!我他媽就是個司機!給老板開車的!”
林楚朝他看了一眼:“開你的車!你買保險了沒?”
司機聽到這話,咬咬牙,忽然間一個急剎車,動作飛速的把著方向盤,把車子停在應急車道,旋即拉開車門,一氣呵成的下車,從高速路的護欄翻了出去,下面雖然是個坡,但連滾帶爬,人倒是也下去了。
在場所有人:???
再次被這變故驚呆。
就連林楚,一時間心中也忍不住生出幾分哭笑不得——我草,反應真他媽快!
聳聳肩。
林楚攤手。
“你有一個好司機。”
“恭喜恭喜。”
“逃過一劫。”
“不過,就像是羊城有無數(shù)條道路,此刻這場賭局,也可以有無數(shù)種形式,只是籌碼不會有任何變化,我只想問問,李先生,你想和我賭嗎?”
林楚再次彰顯著自己的堅定態(tài)度。
聽到這話,李斯特一時間,也為之默然。
沉默了十幾秒,他轉(zhuǎn)頭看向李景賢。
兩人儼然有很高的默契,一個眼神,李景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徑直走到司機位,重新發(fā)動車子,匯入車流,穩(wěn)穩(wěn)當當開著。
食指撓了撓下巴,指甲刮動胡須,發(fā)出沙沙的聲音,李斯特緩緩開口:“坐。”
“那就讓我我們拭目以待吧。”
“香檳!”
他笑著說道。
后排的工作人員,像是看兩個瘋子一樣的看著他們,不過還是有人開了香檳,每人倒了一杯。
淡黃色的液體冒著泡沫,在酒杯中微微搖晃。
嘖。
此時,林楚心中也覺欣賞。
老頭是有定力的。
而且很強。
“我戒酒了,如果等下我們一起去見上帝,那這是人生最后一次。”
林楚笑說。
李斯特看了他一眼,徐徐開口。
“之前我研究過全球人類基因庫,華人的基因,從通俗意義上來說,可以稱之為狂戰(zhàn)士基因,MAOA基因突變,也是他們曾經(jīng)說過的暴力基因,所占據(jù)的人群比例,大概在百分之七十七左右,世界之最,歐美大概是三分之一。”
“這個基因本來的作用是生產(chǎn)單胺氧化酶,降解掉體內(nèi)過多的多巴胺,而突變成狂戰(zhàn)士基因后,降解能力被大大削弱,于是過多的多巴胺,就容易令人沖動,同時,抗壓能力也會變強,容易在高壓狀態(tài)下,做出更明智的選擇。”
“楚,你的基因我也研究過,從歷史大數(shù)據(jù)的角度而言,身高適中,力量適中,敏捷較高,堅韌度高,耐力強,沒有體味,耐粗糧,不容易水土不服。”
“聰明,有大一統(tǒng)的信仰,祖先崇拜,有禮貌,富有犧牲精神和集體主義精神。”
“你是個標準而普通的華人,更準確一點來說,是長江以南流域的普通華人。很多年前,這批人種,曾經(jīng)漂洋過海,在東南亞,在歐洲,在美國修鐵路……在有限的條件下,能把生存優(yōu)勢發(fā)揮到最大。”
李斯特抿了一口香檳,像是討論什么學術問題一樣,若無其事的說道。
林楚看了他一眼,舉杯和他碰,同時開著玩笑:“我的下一代,基因或許就沒有那么純粹了,畢竟,作為一個花心的男人,應該會有基因駁雜的后代。”
老頭笑出聲,又看了一眼窗外。
一輛運輸快遞的十幾個輪子的大車,從后面疾馳而來,超過這輛中巴,旋即繼續(xù)向前飛奔。
“這不是你的車吧?”
他也開了句玩笑。
林楚搖頭笑笑:“當然不是……”
旋即便回頭看向金秉奏:“金先生,現(xiàn)在要把名單給我嗎?”
金秉奏白皙的臉上微微腫脹,此刻他正伸手捂著,聽到這話,舔了舔嘴唇,看向李斯特,只是李斯特壓根無動于衷。
俱樂部之間成員,或者說下一代“繼承人之間”的爭斗,他是肯定不會參與的,這是擺在明面上的規(guī)則。
深深看了一眼林楚,他從隨身的包里拿出紙和筆,便開始迅速的寫了起來。
“做的很好!”
“我欣賞你!”
林楚補了一句刀,旋即將香檳一飲而盡,示意旁邊的人重新給自己倒?jié)M,然后才繼續(xù)說道:“第二件事,關于那件事的起訴,我認為沒有必要,會浪費我的時間。通俗意義上的規(guī)則,對我你我而言,其實都沒有任何意義,如果不分生死的話,也沒必要見高下。”
“我不清楚,你的身體還能支撐多長時間,但我知道你的夙愿,想不死,以人類目前的科技水平很難做到,哪怕你把金字塔和秦始皇陵墓都挖掘出來也做不到……克隆技術,不知道你是否考慮過,或者人工智能,等等之類,同時我也不覺得,一個活在培養(yǎng)皿和營養(yǎng)液里的基因復制體,就是你本人。”
“為了表示對你的尊重,其實我為你設計了一套很浪漫的死法,你死后,我會用人類最先進的技術,盡最大可能,把你的遺體流放到外天空。”
“既然你想去探索未知的生命,去探索宇宙,那就去吧……目前我們沒有‘脫水’技術,但萬一你遇到的地外文明有呢?”
“你覺得怎么樣?李斯特先生?”
“甚至,我覺得,這可以作為俱樂部之后的固定儀式,當我接管這家俱樂部,在我死后,我會用同樣的方式,來處理自己的尸體。”
“喔……浪漫,絢爛,人類文明的墓碑,也是豐碑,永遠埋葬在星辰大海,直至被星球大爆炸徹底炸成塵埃,或者,穿越和時間和空間,開啟一段新的生命旅途。”
林楚笑瞇瞇的做著陳述。
倒也不完全是忽悠,自己內(nèi)心深處,也當真覺得,如果死了,這是很不錯的埋葬方式。
聽著這些,李斯特顯得心情很好的樣子,再次笑出聲,喝了口酒。
“很棒的想法。”
“你的審美直覺讓人驚嘆。”
“我愿意把這一條,加入我的遺囑里,同時也可以作為對俱樂部成員的死后公開要求。”
李斯特似笑非笑的說著,表示認可。
這個年輕人,總能給他玩點新花樣。
其實如果拋棄立場而言的話,林楚從很多方面,都是最適合的人選。
只是,對于人種和意識形態(tài),李斯特還是有著猶豫和考量。
他甚至找人“算過”,自己的接班人,會是什么樣子?
可惜這種東西無法證偽,找了十幾個名聲在外的所謂“大師”,最后得出來的結(jié)果,相似之處并不算多。
宿命論,是古希臘和古中國的傳統(tǒng)審美,但時至今日,這種共識卻已然被人類自身瓦解。
至于更高層次的存在,那種絕對確定性的“規(guī)律”,可以稱之為命運注定的存在,李斯特相信有,但找了這么多年,卻也始終沒有找到。
那儼然不是人力可以觸及的領域。
那是造物的神力。
就像是牛頓晚年陷入的“神學思考”,他現(xiàn)在面臨的處境,如出一轍。
有嗎?
一定有!
但在哪里?
不知道。
沒有人知道。
這甚至是他活下去的最大動力之一。
“至于你的要求,我不同意,我不覺得是在浪費時間,我也沒有更改原計劃的習慣。”
“即便死亡,也無法讓我更改。”
“其實我甚至想知道,死的一瞬間,會是什么體驗?這次來,行程之一是那家中微子實驗基地,據(jù)說他們最近已經(jīng)捕捉到了非物質(zhì)存在……我會去看看的,我也想邀請你一起去。”
“這種實驗室,我也有,但我從沒捕捉到過……希望他們不是學術造假。”
對于林楚在發(fā)表浪漫死亡之前的取消起訴要求,李斯特選擇了拒絕,理由也給的很充分。
誰也沒有辦法動搖他的意志。
這種人,本身就是偏執(zhí)狂。
否則也不至于,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目標,而持續(xù)的追求幾十年,甚至一直到生命盡頭。
林楚點點頭。
這倒也在自己的預期之中,不過老頭說的中微子實驗基地,倒是讓林楚心頭也微微一動。
真他媽行!
這些前沿的東西,對于自己而言,也不過是一則新聞罷了,看過也就看過了,不會放在心上。
而對于一個追求這些的老頭,卻像是一根又一根浮在水面的救命稻草。
他是真的不放過任何一個線索。
“沒有問題。”
“我同意。”
“金先生,名單!”
林楚又回頭喊了一聲。
金秉奏已經(jīng)寫好,遞給旁邊的人,讓他轉(zhuǎn)交給林楚,而他自己都不太想靠近了。
林楚伸手接過,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隨手拿手機拍照,然后發(fā)出去,同時解釋一句:“如果我們今天一起去世,那就讓他們也陪葬吧。”
李斯特笑著調(diào)侃:“我建議,先讓他們?nèi)デ懊嫣铰贰!?
“金先生是個博士,貨真價實的博士,他的研究成果,是非常有價值的,你這樣對待他,雖然有效,但我并不認可。”
“未來即便你接手俱樂部,我認可你的心性,但對于技術人員,還是要有必要的尊重。”
林楚隨意笑笑:“他能為你所用,就能為我所用,一個人的骨頭能被打斷第一次,就不會有第二次生長出來的可能。”
李斯特……一時也無言以對。
金秉奏聽到這話,臉色不太好看,腦袋也垂了下去。
這是自己見到這個年輕人的第一面。
但他心中很清楚,從今天這次見面之后,自己想要接手俱樂部的野心,就已然徹底破滅了。
不是被一巴掌打滅的。
那不算什么。
而是,從剛才的聊天,以及種種的舉動中,已經(jīng)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個比自己有錢,比自己年輕,比自己狠的男人,比自己更無底線的男人,幾乎和還能站起來時李斯特,如出一轍。
這種人很可怕。
……
“你的大卡車什么時候來?”
考斯特下了高速,過收費站時,李斯特隨口問道。
林楚聳聳肩,露出個略顯無恥的笑容:“應該不會來了,現(xiàn)在也沒必要來了。能嚇到的人,已經(jīng)被嚇到了,嚇不到的人,難道還真用命去賭啊?”
“你也就最多幾年活頭了,我至少還要活八十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