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最終對話
郝繼的行爲見仁見智,對很多旁觀者來說,會認爲他是對的,欠錢不還者大家都看不慣,哪怕死了也不值得憐憫。
正如郝繼自己所說,死了活該。
但實際上和金錢相比,生命要珍貴的多,這是不變的大準則。
若因欠債者不還錢導致出借人發生重大變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大準則不變。
世界的本質就是如此,一個爛人,哪怕受全民唾罵,但在法律上依然罪不至死,規則如果輕易發生改變,會發生大亂子,弊遠遠大於利。
欠錢不還者,情節特別嚴重最高七年有期徒刑,而郝繼自己判了他們死刑,動機還是爲了自己賺錢。
郝繼過了嗎?非常過,正如陳益之前想的一樣,手裡沾了人命之後,他對其他人也難有憐憫。
陳益不去評價什麼,問:“雲捷成立後,你是不是還幹過?”
郝繼:“我說了,我只回答二十年前?!?
他不傻,自己幹了不就是鍾黎雲幹了嗎?
陳益意識到,雲捷集團能發展的如此迅速,其中恐怕有這方面原因。
隨著個人和公司的成長,三十歲之後的鐘黎雲和季浩,在接單的時候肯定不是小數字了,其中也許存在千萬乃至過億的欠條。
想象力再大膽點,說不定和銀行都有合作,特別是那種非國有的民營銀行,有些老闆死豬不怕開水燙,寧願進去也不願把錢吐出來。
“現在,陳組長滿意了嗎?該知道的都知道,可以停止調查了吧?”郝繼問。
陳益需要時間接受信息,也需要時間去思考,一時間沒說話。
在他沉思間,郝繼後退了兩步。
陳益一直在關注他的動作,當即開口:“郝繼,跟我回去?!?
郝繼繼續後退。
陳益臉色變了,邁步上前:“郝繼……”
聲音未落,郝繼驟然轉身向懸崖衝去,灑脫大笑:“季浩就是在這裡死的,用了十幾年他的身份,現在是該還給他了?!?
幾乎同時,陳益如離弦的箭矢般激射而出,動作快到如獵豹捕殺。
剛纔和郝繼說話的時候他一直在悄悄前移,動作輕微緩慢,對方應該是沒有發現。
雙方距離已經不是那麼遠了。
懸崖邊,郝繼凌空躍起擁抱天空,身體在空中有了短瞬的停滯,千米的高度,只要他落下去絕對會粉身碎骨,哪有這麼多歪脖子樹能把他接住。
陳益大步踏來,臨近懸崖邊之前立即減速防止慣性,而後伸手抓住了郝繼的左臂。
郝繼飛躍的身體戛然而止,如擺錘般砸在了懸崖邊的巖石上,發出悶響。
陳益的手臂也發生挫傷,毛細血管破裂,鮮血滲出。
處在半空中的郝繼擡頭,和近在咫尺的陳益對視,他沒想到對方的反應這麼快,居然真的把他抓住了:“陳警官,你救我毫無意義,我身上的人命足夠判死,左右都是死,有什麼區別嗎?”
陳益右臂青筋暴起,冷聲道:“這是兩碼事!快上來!”
郝繼要是掉下去了,會成爲第二個死在自己面前的嫌疑人,他不願看到這種事情發生,再說郝繼也沒有那麼的窮兇極惡,值得一救。
至少,他沒有去傷害無辜的人。
若換成殺了郝繼全家的那兩個人渣,陳益或許就沒那麼好心了。
“上來!”陳益怒道,單手支撐一個成年人的重量,就算是他無法長時間保持。
郝繼笑了,他擡起還能活動的右手,從身上抽出一把刀。
看到這把刀,陳益臉色突變。
“郝繼!”
郝繼開口:“陳警官,我是不會讓雲哥承擔一丁點風險的,萬一你們把我催眠了怎麼辦?我聽說現在的催眠師挺厲害的,所以啊……還是死了比較好,鬆手!”
陳益重複:“上來!先上來再說!”
他想用力,但郝繼用身體死死卡住巖壁。
郝繼:“你要不鬆手,我就把你手砍了!”
陳益盯著他不說話。
郝繼冷哼,果斷砍向陳益的手,但陳益眼睛都沒眨一下。
刀鋒在陳益皮膚上戛然而止,郝繼眼皮抖了抖,沒想到這傢伙竟然有如此膽量。
他不會傷害陳益。
鍾黎雲不允許,自己和陳益無冤無仇,砍掉對方的手也毫無意義,而且這個警察給他的感覺還是很不錯的。
“好吧,那我只能……”郝繼調轉方向,刀尖直指自己脖頸。
這種情況下,陳益根本無法奪走郝繼手裡的刀。
“等等!”陳益大喝,“把刀扔了跟我上來,他手裡只要沒人命,我保證不再查下去!”
郝繼自殺是爲了鍾黎雲,前者很清楚,自己是最大的破綻,只要活著,鍾黎雲那邊就會有風險。
反之,自己死了,警方將查無可查。
若只是有逼單行爲,哪怕現在還在做,陳益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畢竟郝繼要是死了,想要查清鍾黎雲的犯罪事實可能性很低。
既如此,還不如給出承諾讓郝繼活著。
果然,郝繼在聽到這句話後愣了一下,陳益繼續說道:“我以人格擔保?!?
郝繼想了兩秒,還是覺得不太靠譜,只有死了纔是零風險,他陳益再厲害,警察系統也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他舉起了刀,瞄準自己的脖子。
“你……”陳益察覺到郝繼的堅定,彷彿已經能看到對方的動脈血管炸開。
就在此時,後方突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陳益下意識回頭,看到鍾黎雲不知什麼時候來了,衝到懸崖邊。
陳益詫異,但沒有太意外,鍾黎雲是很聰明的人,也很瞭解郝繼,應該是查到或者猜到了後者想幹什麼。
“季浩!你給我上來!”鍾黎雲怒了,立即趴在陳益旁邊幫忙減緩壓力,“你要是敢自殺,我絕不原諒你!”
鍾黎雲的出現讓郝繼始料未及,慷慨赴死的決心也亂了,他很聽鍾黎雲的話,猶豫片刻後,右手慢慢垂落。
與此同時,身體也離開了巖壁。
兩人用力將郝繼給拽了上來,遠遠離開懸崖邊,陳益在正中心的位置坐下,防止郝繼第二次跳崖。
啪!
鍾黎雲很生氣,一巴掌甩在了郝繼臉上,並奪走他手裡的刀奮力扔下懸崖。
郝繼低頭坐在那裡默默不語,臉上的紅印已經起來了。
“季浩!你想幹什麼????!”鍾黎雲怒道。
郝繼輕聲道:“雲哥,我叫郝繼。”
鍾黎雲轉頭看向坐在那裡點菸的陳益,明白郝繼應該是說出了很多事情,而後畏罪跳崖,想用自己的生命給一切畫上句號,但被陳益提前察覺救了下來。
可惜郝繼準備的很充分,若非自己及時趕到的話,郝繼絕對會死。
見狀,鍾黎雲沉默片刻,也坐了下來,三人呈三角形彼此無言。
“我媽的事情你說了嗎?”不知過去多久,鍾黎雲突然開口。
聞言,郝繼猛地擡頭:“什麼你媽?我不知道啊?!?
說話間,他不停的給鍾黎雲使眼色。
陳益看了過來。
鍾黎雲沒有理會郝繼,自顧自道:“我媽來找過我一次,我給了她四百萬,但是她斷了一隻手。”
“我打的!我打的!和雲哥沒關係!”郝繼學會搶答了,趕緊舉手,還生怕陳益不信:“真是我打的,那娘們就是個拜金女,早年是看上雲哥他爸的錢才結的婚,當雲哥他爸沒錢後,馬上就跑了,根本不管雲哥死活!
後來雲哥有錢了,她又回來要錢讓雲哥養老,開口就是一個億,還講不講理?”
陳益抽了口煙,說道:“一隻手四百萬,價格不低?!?
拋棄吸毒的丈夫可以理解,但拋棄孩子,有點讓人無法接受,之前他想過這個問題,只能用人性來解釋,有些人根本不配當母親。
“你現在還接單子?”陳益問。
鍾黎雲點頭:“偶爾吧,欠債人的嘴臉你應該能想象的到,法院介入也沒用,強制執行也沒用,想要這羣王八蛋把錢拿出來,需要用非常規手段。”
郝繼插嘴:“我乾的!我乾的!有個娘們欠了別人三百萬,面對法院的強制執行,她恬不知恥的說還不了只有三萬,多了一分錢都沒有。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手上戴著價值十萬的手鐲,法院想收走手鐲,她卻說別人送的,還當場把手鐲給砸了?!?
陳益抽著煙:“錢要回來了?”
郝繼樂了:“當然要回來了,連本帶利三百六十萬?!?
陳益:“沒報警?”
郝繼:“她有孩子。”
陳益皺眉。
郝繼連忙道:“只是嚇唬嚇唬,沒對她孩子動手,她孩子用著最好的兒童手錶,但出借人因生意失敗,房子都賣了,這種人惡不噁心?”
陳益看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她孩子用著最好的手錶?”
郝繼理所當然道:“嚇唬不能只用嘴說啊,我得近距離看看這孩子……順便拍點照片?!?
陳益沒再問下去:“好吧,非法囚禁外加……”
“陳警官!”郝繼急了,“您剛纔答應我的事,可不能反悔啊!這都是我乾的!”
他用上了“您”,可能是剛剛和死亡擦肩而過,就算不怕死也多少有了劫後餘生的心態,對陳益有著感激。
活著,總歸是比死了強,除了那種生不如死的情況,比如出獄那兩個傢伙。
鍾黎雲沒有反駁,郝繼用生命來保護自己不受牽連,他怎麼可能不領情。
領情,是對郝繼最大的尊重。
“行吧?!标愐鏈蕚淦鹕韼Ш吕^走。
“等一下?!辨R黎雲打斷了他,“陳巡,我知道這句話可能問了也白問,但還是要試試,能不能放郝繼一馬?”
陳益沒回答,說起另一個案子:“陽城有個傢伙,被非親生的哥哥誣陷強姦入獄企圖奪走公司,父親被殺,救命恩人被殺,自己也差點被殺,大仇得報後我依然抓了他。
穿著這身衣服,我的選擇性並不多,也很難選擇?!?
鍾黎雲問:“判了多久?”
陳益:“八年?!?
鍾黎雲:“那還好,通過減刑應該很快就能出來了?!?
說完他看向郝繼,問:“陳巡,如果當年他的案子沒有立案,也沒有殺單局,你會放了他嗎?”
陳益點頭:“當然,過了追訴時效,我沒必要故意爲難,不會讓案子到檢察院,過去也就過去了。
可惜沒有如果,案件已經立案了,他手裡還有其他人命,我就算不是警察,也不可能視若無睹,欠錢的是很可恨,但你們沒有權力剝脫他們的生命。”
郝繼糾正:“是我,是我沒有權力,和雲哥沒關係。”
陳益轉頭:“包庇罪,也夠他喝一壺的?!?
郝繼嚇了一跳剛想說話,陳益打斷:“行了,答應你的事我會做到,再說沒有你的口供,鍾黎雲安全的很,跟我走吧?!?
郝繼這才放心,站起身。
陳益隨身帶著手銬,上前卡住了郝繼手腕,自此,當年滅門案失蹤的孩子落網,鍾黎雲手裡的“刀”落網。
其實陳益也有些慶幸郝繼如此維護鍾黎雲,若非如此,該如何處理鍾黎雲,他自己也不知道最終會做何決定。
殺人幫兇、非法囚禁、包庇……大概率還有毆打虐待,去掉過追訴期的,真要調查起來,鍾黎雲還是有可能進監獄的。
鍾黎雲進去了,可能在國家的某個角落,會有本應受到資助的貧困兒童繼續過著失去教育的日子,繼續忍飢挨餓。
鍾黎雲沒進去,未來或許有更多的學校拔地而起。
還有禁毒的事情。
這些都是陳益糾結的點,真的不知道怎麼處理纔是對的,是偏向法律,還是偏向正義。
像鍾黎雲這樣的人只是極少極少數,法律是爲大多數人服務的,說實話,他並不想遇到這些極少數羣體。
三人步行下山,陳益和鍾黎雲各自上了各自的車。
鍾黎雲先行離開了,他無法改變什麼。
望著汽車尾燈逐漸消失,陳益拿出手機撥通何時新電話。
“陳隊?!?
“老何,通知崇城警方,郝繼找到了,也通知山海分局,有新案子需要處理?!?
何時新:“明白。”
車輛啓動,副駕駛的郝繼帶著手銬,雖然被捕但他心情不錯,還自己去調想聽的歌曲。
對郝繼來說,自己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死了,能享受這麼久的自由都是賺的。
最重要的是,鍾黎雲安全了。
“陳警官,你結婚了沒有???”
……
“陳警官,有孩子了嗎?”
……
“陳警官,來根菸唄?”
……
“陳警官慢點,有點顛簸?!?
……
“陳警官,你和我雲哥真的挺像的,要不你們拜把子吧,他絕對是一個可以兩肋插刀的人?!?
……
“陳警官,我要是死立執,你能不能來行刑???死在你手裡我覺得比死在其他人手裡強?!?
……
“你怎麼不說話?”
陳益伸手調節中控臺,放了首周董的《安靜》。
郝繼沒懂,哼唱起來,聲音越來越大,這首歌剛剛發行的時候,他正在和雲哥開闢屬於自己的新時代。
這個時代,沒有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