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fù)姓第五,這個姓氏頗為罕見。雖然是散修,但并不顯得落魄,一來境界擺在這里,二來這等境界的煉氣士只要遵紀守法,那就享受進士一樣的待遇。根本不可能落魄。
這人瞧面相三十齣頭,身高將近八尺,膀闊三庭,細條條的身材。面似淡金,八字利劍眉,一對大豹子眼,鬢插守正戒淫花。通觀鼻樑,四字方海口。微微有點小黑胡,二眸子爍爍放光。身背一雙瓦面四棱長短锏。
守正戒淫花是什么東西?看戲的時候,瞧年輕武生頭側(cè)頂一個紅疙瘩,那代表了守正戒淫花,真的不是那樣。真正的守正戒淫花由純銀打造,兩朵一株并蒂蓮花,拇指大小。
這個東西不是隨便戴的,說我瞧著好看,自己也弄一株掛在鬢角,那不行。這是個有象徵意義的信物。代表著這個人,賭咒發(fā)誓受正戒淫,行如花名。要做到遵君子之德,行俠義之事,漫說是姦淫擄掠,走大街上看人家姑娘好看多看一眼都不對。非得是到柳下惠坐懷不亂的那個程度才行。
那要說,我戴著這對花,還要做偷雞摸狗的事情又能如何呢?江湖綠林道上有一句話,叫做“戴花若采花,人見皆可殺”。
且不說這件事合不合大林朝的法度,單說江湖上是完全認可的。戴著這個守正戒淫花,作姦犯科,被人撞破了誰都可以下殺手。江湖上沒有不認可的。
今天戴了明天摘了也不行!你今天戴著個守正戒淫花,讓江湖同道瞧見了,往后什么時候,知道的瞧見你不戴了,這就是個事。非得糾結(jié)江湖同道問一問不可。
能戴這個花還戴得住的,不容易。
第五先是個散修啊。能修煉到煉神返虛這個境界,實屬罕見。沒有師父教導(dǎo),或者是沒有名師教導(dǎo),沒有福地洞天那么多資源,自己一個人修煉實在是太難了。
修行講究一個財侶法地,缺一不可,放在頭一位的就是財。窮文富武,這不是一句玩笑話。多了不說,周賢小時候練功為了穩(wěn)定脈象,吃的那個藥丸,放在市面上就得八九錢銀子一枚——他當(dāng)初是當(dāng)糖豆嗑的。
得是多天才的人,才能以散修,成就大修?期間的辛苦,尋常修士想都不敢想。與這樣的人,周賢是十分佩服的。更何況這位第五先年紀當(dāng)真不大,不是那種修行了好久,還非得保持自己年輕時樣貌的人。
就跟朱載堉似的,那么大歲數(shù)了瞧著還是翩翩公子。
一般情況下,散修即便修為高,也不太敢接納進來靈武部。因為散修根底不清楚,誰知道是不是單煒尹這邊安排進來的細作呢?但是第五先不一樣,他有朱載堉的保。朱載堉擔(dān)保了,這個人沒有問題,這才是放進隊伍里來。
這四個人分了一隊。到半夜聚在一起,各自在營帳里找個地方打坐練功。周賢倒是想找個話題,跟人說說話。奈何別人都不搭理他。
也不是說其余三個人看不上這個平南王,各有各的情況。
先說溫淼淼,人家小姑娘本來就不待見周賢。周賢理虧著,誰讓自己當(dāng)初嘴那么賤呢?找不到話頭,出個動靜,姑娘一眼就掃過來,瞧不見眼仁兒。
安勁蓀則明顯是過分緊張了。心心念念著自己那深仇大恨,盤坐在一邊咬牙切齒,面色紅彤彤的。
至于這個第五先……這么說吧,一棍子敲下去,打不出個屁來。跟他說話,問什么說什么,能怎么簡練就怎么簡練,絕對不多說一個字。跟這種人聊不起天。
周賢無奈,只能是打坐休息調(diào)整狀態(tài)。雖然他有厚重的龍氣護體,能夠抵擋一些血煞之氣的影響,但他終歸是個煉氣士,沒法跟成百上千的士兵正面沖突——這些逆賊借了廢帝的名號,也有龍氣認可;被白蓮教洗腦團結(jié)一心,也有血煞之氣庇護。
一直到梆子打了四更,這邊有軍士一挑簾櫳走進來,抱拳拱手:“諸位仙長,該出發(fā)了。”
賬內(nèi)這四個人也沒多廢話,站起身來就走。來在校場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聚齊了。
雖說是夜色深沉,又不見星月的天光,又是在空中,高來高去。肖帥身邊的參謀還是給這十二位大修一人準備了一身黑色大氅,權(quán)當(dāng)作夜行衣靠,免得讓人窺見。
把大氅披在身上,各自拿了自己這一隊的圖,對了一下確認無誤。
肖駿明行了個軍禮:“勞煩諸位仙長,祝諸位仙長旗開得勝。”
周賢作為詔討先鋒,拱手回禮:“承肖帥吉言。”
再沒有什么廢話,十二個人分作三隊,祭出各自的法器,騰空而去。
在地面上行走還不怎么覺得,一到天上,散修的劣勢就暴露出來了。他可能是修為已經(jīng)到了這個境界,但未必有跟這個境界匹配的功法和法器。
第五先腳踏的是自己的長锏,不過是一件下品法器。施展的神通也很一般,感覺就像是在煉氣化神的境界,就沒有學(xué)到好的輕身功法,底子不怎么扎實。飛在最前頭的溫淼淼沒看身后,已然把人甩出老遠了。
周賢和安勁蓀倒是穩(wěn)重得多,照顧著這位散修。
不得已周賢喝了一聲:“溫道友,且慢些。”
溫淼淼聽了動靜回過頭,才是有些尷尬。在半空折返回來,上下打量了第五先一眼,輕歎一聲:“怎得連遁光都沒能藏好?這般說,披著大氅又有什么用?”
周賢搖搖頭:“第五道友,咱們有要務(wù)在身,是再快些的好。你若是不嫌棄,由我?guī)е煞奖銌幔俊?
第五先當(dāng)即收了金锏,落在了周賢的遁光上:“勞煩殿下。”
真是多說不出一個字來……周賢苦笑一聲,心說還能如何?便是又打了個手勢,四個人奔著掛甲堡飛了過去。
掛甲堡不是一個標準的城池,但是地勢險要,是溝通南北的渠道之一。這里修下了關(guān)隘,就叫掛甲堡。原本西部腹地,防備不慎嚴密的關(guān)口,如今囤了重兵把守,接著天險成就了一道易守難攻的據(jù)點。
幾個人小心控制著高度,飛過了城關(guān)。
“圖。”雖然知道離著好遠,下面的人不可能聽見,但是周賢還是壓低了聲音。
安勁蓀手成劍指,左右一揮,一張半是空白的布防圖,飛到了溫淼淼的面前。溫淼淼自袖袋中取出了一支炭筆,遞給了周賢暫且拿著,有凌空畫了兩張符箓,回手照著自己的腦門一拍。
一道淡藍色的光芒隱沒,待到這姑娘再睜開眼,只瞧見一對兒冰藍色的眸子,灼灼如炬。她往下瞧了一眼,從周賢手中接過筆來就畫。
所以說這個分隊不是隨便分的。為什么這個姑娘跟周賢不對付,還非要分到周賢這里來?就因為她會一門類似于千里眼的神通。達不到千里眼那么夸張,可是在數(shù)百尺的高空,于夜間向下觀瞧,也能做到盡入眼底不漏分毫。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圖畫完了,周賢小心翼翼把圖捲起來,收在了乾坤袖里。到這個時候,他們的任務(wù)其實就算是完成了,回去復(fù)命也是可以的。
但是來都來了……
周賢問:“溫道友,下面守備可森嚴嗎?”
溫淼淼答道:“相較于招討大軍,確是有些鬆懈。這個時辰輪值的困頓實屬正常。”
“殿下,下去吧。”安勁蓀眼珠子都紅了,“肖帥不是也要咱們儘可能做些事情嗎?”
看安勁蓀這個意思,今天不殺幾個人回去,他肯定睡不著覺。
周賢回頭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遁光上的第五先。第五先沒說話,只是拱手抱拳,意思是全聽周賢的安排。
周賢又把這張圖拿出來,仔細瞧了瞧,伸手一點:“咱們再往南邊飛一段路,從他們的后方摸進去。如果沒有機會,立刻走。如果有機會,抓個舌頭。糧草這里守備森嚴,咱們且還是不要碰了。”
余下三人對視一眼,都點了點頭。
達成共識了,還有什么好說的?又往南飛了一段距離,瞧瞧壓下法器落下云頭,全然是繞到了掛甲堡的后方。
營區(qū)里到處都有燈,但是這個年月的燈,流明并不夠高聊勝于無。這是行軍打仗的營地,不是青要山的山路,沒有那么財大氣粗,拿法器明珠當(dāng)燈打的。
一行四人緊了緊身上的夜行衣靠,照著掛甲堡的門口摸了過去。
待到近前的時候,周賢一伸手,叫停了隊伍。所有人都看著周賢。周賢伸手在眉心一點,一黑一白兩道紋路爬上周賢的額頭,凝成了一枚眼睛模樣的符箓。溫淼淼在一旁暗暗心驚,心說: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陰陽遁法?
周賢蹲下身子在地面上蹭了一把灰土,照著前邊一吹,只見得淡淡的紅色光暈飄散開來。
“有結(jié)界陣法保護掛甲堡周遭。”周賢嗤笑一聲,“只是這陣法也怕血煞之氣的干擾,所以布置得遠了些。”
“走?”第五先問道。
周賢搖搖頭:“無妨,這等手段不足為慮。我能無聲無息地破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