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榭全盛之時尚且不能撼動任鰣分毫, 如今的他只剩殘魂一縷,更是壓根沒有與任鰣一戰(zhàn)的能力。與之前的正殿相比,此處魔氣也並不特殊濃烈, 可以想見他除了乖乖回答任鰣的問話以外, 幾乎別無選擇。此時的他坐在地上, 從高度上就輸了氣勢, 然而他卻高揚起頭, 露出傲慢的神情,硬要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以此地主人的氣勢做出了允許:
“問吧。”
任鰣對白如榭這硬撐著的自矜毫不在意, 只問他關(guān)切的問題:
“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你是說之前在我府中的那一回?”白如榭反問一句,笑了一聲。這笑聲過於短促, 說不清是自嘲還是冷笑, 很難分辨其中的含義。任鰣不去管他的複雜心緒, 只是點一點頭,就聽他繼續(xù)說道:
“那時候我是真不想活了, 只覺得就這麼斷送掉也不算太壞,所以纔會自己往你的劍上撞過去。可惜我對我那一具染了魔氣的身體還不夠了解,不知道就連這麼簡單的事也不是我自己可以選擇的。也或者是我氣數(shù)未盡,上天還要再給我一個選擇的機會,總而言之, 到底還是讓我留下一縷殘魂, 與魔氣一起隨著風飄飄蕩蕩。
倘若我就一直這麼飄著, 或許什麼時候隨著風散了也未可知。只是在天上飄著的滋味著實難受, 我雖已沒什麼求生欲, 還是打起精神來尋找可以依附的軀體,果然是我命不該絕, 恰巧遇見一因病而死的女狐。這青丘國中狐妖人人修煉,夭折的狐妖大概萬中無一,偏巧叫我遇上,大概也是合該如此。我也管不了什麼男女之別,便附在她身上。”
白如榭說著,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就是現(xiàn)如今這副身子了,雖說不如我本來的模樣美貌,可也不算差。有了這副身子,便能跟姐姐以姊妹相稱,著實顯得更親密了。”
白如榭擡頭望向太妃,又笑起來,卻是高興的笑。反觀白太妃彷彿偶人,面上半點神情也無。也不知是衝擊過大導致,還是白如榭給她施了什麼法。
任鰣將一切盡收眼底,卻只是始終板著一張冷臉:
“然後你就去了自己的私邸?”
白如榭點點頭:
“沒錯,那時候的事發(fā)生得太過突然,我那私邸之中,還存著許多不想讓人看見的東西沒來得及收拾。想到我死之後,我這姐姐難免不把我私邸的位置透露給人知道,就立即去了。去之前我還捏一把汗,生怕此前設(shè)置的結(jié)界擔心認不出我這具新身子,好在我這具身體自幼體弱,幾乎從未修煉過。我雖然只剩下殘魂,竟也輕鬆將其原有的氣息蓋過去了。”
“你那私邸之中藏了些什麼?”
白如榭從一開始就還算得上合作,一直到聽到這個問題,才露出爲難的神色來。說是爲難,眉目之間卻又藏著些不懷好意的狡黠:
“連這樣的事情都要問,您可真是……您確定自己真想要知道嗎?”
若是換一個人,看見白如榭這神情,或許要有些遲疑,然而冷淡到極致的任鰣並不會有片刻猶疑:
“說。”
白如榭好像就等著他問,得了命令,竟顯得有些興高采烈:
“那裡藏著的可都是我的寶貝……都是我從各地蒐集來、精心謄抄的您的故事,還有您的各種畫像,包括出自名家之手的佳作,亦有我自己因無法忍耐而親手繪下的圖畫。這些東西現(xiàn)在都被我放在附近,您若是想看……我可以給您拿過來。”
一般人都絕對不會想看這種東西吧。站在一旁的青如許想象了一下白如榭身處於佈滿與任鰣有關(guān)之物的房間之中,露出堪稱癲狂笑容的場景,不免有些不寒而慄。
但是任鰣當然從來就不是一般人。
“拿來吧。”
白如榭的神情略顯複雜,很難講他究竟想不想把這些東西給任鰣看。不過青如許懷疑白如榭實際上對此有著相當?shù)钠诖駝t他本來沒必要說實話的。
“就在旁邊的屋子裡。”白如榭站起來,慢慢地說,“我不會逃走的。”
任鰣點點頭,允許他走出去取他的寶物。他本來就不認爲白如榭有機會逃走,也就大度地給了他可以離開自己視線的自由。
白如榭果然沒有再耍什麼花招,沒一會兒就捧了一大堆書冊卷軸過來。他將這些東西一一擺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將畫軸挨個打開。
白如榭這裡的畫有幾十上百幅,青如許也跟著看過去,只覺開始的幾幅雖說有些韻致,其實不大像,僅是模模糊糊能讓人覺出彷彿畫得是任鰣,中間的就更多幾分意思,卻也能看出是單憑描述創(chuàng)作的作品,後面的十幾幅大概是在他見過任鰣後畫的,酷肖。其間亦有幾幅巨鯤或大鵬形態(tài),顯然純是想象了。
這些畫像中人或立或行,或坐或臥,姿態(tài)各有不同,神情卻是如出一轍,都是睥睨衆(zhòng)生的架勢,和任鰣此時的態(tài)度還真有幾分相似。只是青如許其實絕少見到他這副模樣,因爲在顧循之面前的時候,他通常可不會露出這麼冷酷的表情。
很難說究竟出於什麼樣的心態(tài),任鰣一一看了,並不做評價,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看他這樣,白如榭反而有些按捺不住:
“怎麼樣?”
任鰣沒有回答他,只是伸手拿起一張畫,這幅畫就從他手接觸的地方開始燃燒起來,頃刻間化爲灰燼,火苗很快蔓延到其他畫作和抄本上,一會兒就將所有的東西燒得乾乾淨淨,一點也沒有剩下。火焰燒光了這些東西就自動消失,並沒有波及到其他的傢俱,倘若不是桌子和地上留下了些許殘灰,幾乎要讓人以爲這些東西壓根就不曾存在過。
白如榭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看著任鰣輕易燒光了他多年的心血。他的身體有點顫,但還是站穩(wěn)了。既然他肯把這些東西拿出來,必然也做了可能會被這樣對待的準備。他心中崇拜著的任鰣就是這樣冷酷,所以眼前的場景反而更加貼合他的想象。但是多年收藏被燒掉的痛苦畢竟讓人難以承受,他僵直地站著,好像被人定住了。
任鰣瞥了他一眼:
“滿意了?”
白如榭緩緩點頭,說不出一個字。
“那就繼續(xù)講故事吧,你後來又是怎麼害的青如許?”
或許因爲轉(zhuǎn)了個話題稍微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白如榭緩過一口氣來:
“我這可算不上害他,不過是碰見他失魂落魄,心生憐憫,決定要幫他一把,因此將我滿身的魔氣幾乎全都灌給了他。之後他做的事均是出自他自己的心意,可和我沒什麼關(guān)係。我只不過順勢跟他一起進宮來找我姐姐而已。”
聽到和自己認知完全不同的交代,青如許的臉色煞白:
“你撒謊!”
白如榭看了看青如許,神態(tài)堪稱平靜:
“我可沒有說謊,你討厭自己太子的身份,喜歡小玉卻不敢說,難道不是你自己的意思?我不過是輸給你一點魔氣,讓你把你不敢正視的事實放大了擺在你眼前,讓你不得不去正視罷了。我可沒出主意讓你攻陷王宮、換上王袍什麼的。”
白如榭的樣子不像是說謊,青如許卻決計不能接受這樣的說法。然而他中了魔氣之後腦子太過混亂,此時只能瞪大了眼睛不斷回想,然而卻無法找出關(guān)鍵性的證據(jù),整個人幾乎要崩潰了。
任鰣看了他一眼,沒有多管,繼續(xù)問白如榭:
“外面的那些宮女是怎麼回事?”
“我本來不想對她們做什麼的,不過她們怕得要死,大呼小叫,我也只好讓她們稍微冷靜一點。我在她們身上放了一點魔氣,隨時都可以收回來。至於屋裡這幾個貼身伺候的,原本就跟我熟悉些,況且我姐姐討厭那些不會說話光會動的木頭人,我也就留下他們幾個。你也該看得出來,我如今不過是一縷殘魂撐著這軀體,身上魔氣早已所剩無幾了。”
白如榭說到這裡,語調(diào)又轉(zhuǎn)向悲涼,似乎想要喚起人的同情,然而任鰣的臉色卻未嘗有絲毫更改。只是認真打量著他,判斷著他所言的真僞。在任鰣看來,白如榭似乎並未說謊,這樣說來,無論是否將他誅殺,似乎已然成了無所謂的事,雖說之前讓他捉到機會,往青如許身上灌入魔氣,不過現(xiàn)在他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似乎掀不起什麼大風浪了,就算造成一時一地的動亂,也能夠迅速平息。
這又讓任鰣覺得有點無聊。
不過白如榭的意義不止於此,任鰣還有其他的問題可以問他。任鰣看著他,問出了他最想知道的問題:
“我曾聽你家的下人說過,你是在被稱作天魔洞的石洞裡學到了操控魔氣的辦法。”
白如榭稍微有點吃驚,露出了笑容:
“您連這些都已經(jīng)追查到了啊,您知道得可真清楚。”
“到底是誰帶你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