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數(shù)百里外,大軍圍城的越京裡,富商家中的糧食山突然憑空消失了。
一個個富豪驚恐萬分,他們剝削而來的重重糧食都憑空消失不見了。
一牆內(nèi)外之隔,朱門酒肉和路邊死骨,終於都一樣是餓了。
只有糧倉裡不時竄閃過的幾隻老鼠。
寄鼠指揮著幾隻小鼠精,道:“動作麻溜點!快點!”
“吱吱~”
“是!”
幾隻鼠精,還有黃皮子精都忙稱是。
如今寄鼠也是管著十幾只大小鼠精的鼠仙老大了,帶領著他的子孫和手下們行走在越京各個富豪大族的家裡。
“公子,你真的不是神仙啊?”
白沚輕嘆一聲,“大概是吧。”
墨林看到這一幕,心中一寒,哆嗦道:“這…這些屍骨,都,是這…這樣子來的嗎?”
墨林疑惑道:“爲什麼啊,阿婆?”
墨林紅著眼睛道:“爲什麼這樣殘忍?阿婆,你的兒子也不孝嗎?”
袞州邊境,墨林牽著馬走在山谷間,白沚一身輕鬆的負手悠悠行走山間。
白沚搖頭,“沒有死,但馬上就快了。”
“咳…這,是我…是我這老婆子這一輩子吃過,最好吃的米了!”
老嫗看著眼前的米糰子,身下躺著的是皚皚白骨,頭頂是剛被兒子從上面推下來的山崖,她忍不住淚水悲聲道:“謝謝你,年輕人!我養(yǎng)了一輩子,咳咳,一輩子的兒子,臨死前一口米都不捨得讓我吃。老婆子我到了下邊也不會忘記你的恩情。”
墨林一怔,用他身上白沚新買的衣服撕下一塊布,蓋在了老嫗的屍首上,用衣袖擦了擦眼淚才忙跟上白沚的腳步。
“公…公子,咱們還是趕緊走吧。”
卻也有南方而來的白沚攜帶五仙四鬼過關救世,胡仙入世懲惡人,黃仙持正祛邪魔,白仙行醫(yī)普救天下疫,柳仙妙法鎮(zhèn)兇妖,灰仙四行廣聚救命之糧。
有個人伺候著,感覺還真是不錯。甭管是人是神仙,少動都是本性的,通俗點就是懶是萬物都不能避免的。
墨林一時間也不由渾身發(fā)寒,一個死人和一堆死人白骨給人帶來的視覺衝擊力是不一樣的。
寂靜無聲的滿山風雪裡,埋葬著世代傳承。
墨林突然警覺出聲提醒道。
前幾日,白沚幫他化解了肚子中的觀音土,讓墨林活了下來。畢竟他也不想自己剛收的小書童沒幾天就死了。
他默默那出了一塊飯糰子,是用軟糯的白糯米摻合了粉子和一點糖做成的米糰子,遞給了她,“這也是白米做的,算是滿足你死前最後的願望吧。”
虺山府君的名號也逐漸傳世在越,並逐漸擴散開來。
只不過,走了幾十步後,他們的身前又遇到了一位老嫗。
剩下的半顆米糰子滾落到了地上,混雜在皚皚白骨堆裡,都是一樣的白。
墨林眼裡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公子,你不是會請神仙嗎?救救這個婆婆吧?”
老嫗看著墨林,想到了家中的兒子幼時,還有自家孫子的模樣,不由憐愛的摸了摸他腦袋,“傻娃,阿婆兒子很孝順。他不想送我來,是阿婆自己要來的,結果我那傻兒子還下不手扔我,非把我背到這山坳裡。”
白沚回過頭來,斜眼看了下身後的墨林,“我如果是神仙,還用得著走路?千里迢迢的,我直接飛過去不更省事?”
他的兒子失魂落魄的磕下了三個頭,淚水流了滿面,他轉(zhuǎn)身離開的那一刻,坐在石上的老嫗緩緩閉上雙目。
老嫗巍顫顫問:“我…這是…死了嗎?”
天,下起了五月裡的白雪。
聽到這聲阿婆,老嫗忍不住手抖了抖,面色也柔和了下來,看了眼白沚又轉(zhuǎn)頭對墨林,指著頭頂?shù)纳窖拢溃骸斑@叫送娘崖,方圓幾十裡的人啊,臨老了都會把老婆子背到這裡從山頂扔下來,這樣就可以少一張吃飯的嘴。家裡的兒子也能更好娶到婆娘,這樣啊一代一代的就可以穿下來了。”
沒了七蠱宗庇護的越京,只有一羣凡人,對於老鼠們而言自然是來去自如的。
白沚嘆了口氣,“這位老人家已經(jīng)死了,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被叫住的兒子擡頭一看,深山寂寥的荒野谷裡,養(yǎng)育他二十多年的親孃正無喜無悲的看著他。
白沚嘆了口氣,遞到了她嘴邊,老婆子費力的用已經(jīng)沒了牙的嘴輕輕啃食著米糰子,吃的很細,很香,淚水順著她滿是皺紋的臉上留到了嘴裡,乾涸嘴脣上的血,合著淚,混著米糰子一口一口地吞嚥下去。
在越國萬民心中,白沚的形象是一個左腰懸簫右別葫的白衣少年,左手中持一布袋刻著糧字,右手中卻是持著一柄青傘,寓意庇護萬民。
當他們走出這片山谷時,看到了一個二十多歲的漢子懷裡端著碗,跑向山谷深處。
在這個家國變遷的朝代末日,有無數(shù)妖魔縱容自己的慾望,出世殺人吃人,禍亂天下,羣妖衆(zhòng)魔乘亂天下。
墨林看了眼白沚,還是從衣袖裡拿出了他偷偷藏起來放餿了的兩個包子,“阿婆,你吃一個吧!”
他跟著白沚已經(jīng)十多天了,此時荒山野嶺裡,終於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墨林偷偷看著白芷掛在腰上的布袋,挺拔修長的腰身走動間掛著的掛件自然會隨之而動。
他走上前,看了眼昏死過去的老嫗,一揮手將她扶起來清醒了。
白沚輕笑道:“我都說了,這叫請神上身,是請了柳仙上身施法才招來的糧食。”
“娘!我背您回家吧!秀娟她也願意讓您回去。”
白沚聞聲看去,卻見草叢裡有一具屍體。
“小娃,這裡不是你該呆的地方,快走吧。”
“傳宗接代,養(yǎng)兒育子的事我都完成了,就該走了。你如果還認我這個親孃,就滾回去。”
這位老嫗是活著的,她身上是縫滿了布丁的破布衣衫,但還算是整齊,老婆婆坐在一塊石頭上,雙目平和的閉著,雙手合十默默唸誦著經(jīng)咒。
“這不一樣的,公子您救了我的命,墨林這輩子都只聽您的話。”
從衣著上看去,那是一具女屍,而且年歲很大,死了有三五日,身體上已經(jīng)長蟲了,而且還散發(fā)著一股子的惡臭味。
白沚是不可能大手一揮便出現(xiàn)堆積如山的糧食,他只是會搬運之術。
風,吹過堆滿白骨的山裡。
墨林不解道:“爲什麼啊?阿婆?”
“伱啊?做夢吧。”白沚淡淡道:“你這樣的瘦小子,柳仙可不願意上你的身,沒油水,吃不著肉。”
她心裡明白,自己的家養(yǎng)不起多出來的一張口,一旦回去臥病在牀看病買藥,家裡會餓死人。兒子孝順,她很高興,但身爲人母,爲母則剛,捨己爲家!
墨林不由捂住了口鼻,上前看了看並沒有害怕,這世道誰沒見過死人才是奇怪了。只是他上前走了兩步,不由驚叫出聲,“我的媽呀!”
只見幾十丈高的山腰上,一個漢子揹著一個枯瘦的老嫗,把她放到了懸崖邊上。
白沚停下來腳步,並沒有阻攔墨林的意思,讓他認識一下世間疾苦也是好的。
更何況啊,你管得了阿婆一時,還能管一世嗎?吃了,也不過是晚一點死。還是留給你們這些年輕娃吃,你們快些走吧,這裡只有死人回來。”
“公子說的也是哦。”墨林點頭想了想,然後又搖頭道:“不對,公子你不是神仙,那你的小布袋怎麼可能有那麼多的糧食?”
墨林忍不住哭了出來,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蹣跚的走,白沚牽著他的手,帶著這個年幼的傷心娃離開了這裡。
墨林看著雪,哭聲道:“這是老天爺都心寒了嗎?”
放下屍骨,沒有去埋沒有去動,默默轉(zhuǎn)過身,用著沒有情緒的聲音道:“墨林,我們走吧。”
而且全都是女屍,粗布老舊的衣衫,還有幾具鮮活的屍體都是身骨斷裂,看樣子是從高空墜落摔下來死的。
老嫗面上浮現(xiàn)了滿足,沒有怨恨,沒有不甘,很平靜的頭一歪,便斷了氣。
老嫗搖搖頭,“傻娃子,你留著吃吧,長身體呢。咱們這世世代代傳下來的規(guī)矩,我活著便是丟人現(xiàn)眼,讓我那兒子都要被家鄰說三道四。
白沚一分神探去,卻見那具女屍的山坳下堆著一堆的皚皚白骨。
老嫗被推下山滾落山崖,從山頂滾到崖底,墜落在了那個白骨皚皚的山坳裡,半死不活的無力昏死過去。
那漢子卻怒道:“老東西給你說不聽是吧?這山下你祖宗都看著呢,死了下去對得起祖宗們嗎?我養(yǎng)你到六十歲,多吃了幾年白飯還不夠嗎?你給我滾下去!”
就在懸崖邊上,子欲殺母,母求子活,他們的話每一句都如同刀子能割在人心上,刻在虛僞的道德上,撕裂那些爲官不仁者粉飾的太平。
他們走了,山谷裡的世界一片寂靜,忽然間傳來了腳步聲,盤坐石上的老嫗猛然睜開眼,看到了正向她跑來的兒子,老嫗呵斥道:“站住!”
老嫗輕笑了一聲,“因爲啊,阿婆家裡還有一個像你這麼大的孫兒,阿婆想讓他有飯吃,能活蹦亂跳的長大,所以我就要走,這樣才能多餘出一口飯。要不是我那老頭子還要當家裡的老長,管族事,這些老頭子們也沒法終老的。”
然而,那老嫗還是掙扎不過,被她親手養(yǎng)大,養(yǎng)成壯漢的兒子卻用那把子力氣推她落崖。
只不過,虺山府君的形象在越國與在大晉、天沚又不盡相同。
“那不然呢?天下哪有白白得來的好處?”白沚緩緩道:“就如同你不吃嗟來之食,與我做書童換食物一樣。”
“這麼神奇嗎?”墨林驚奇道:“那我求柳仙老人家上身,他會不會也上我神施展法術啊?”
曾經(jīng)古代有五鬼搬運術,今時白沚有四鬼運行術,可驅(qū)使四鬼運財救世,只是苦了小環(huán)和三月鬼她們。
說罷,就動手推著還在掙扎的老嫗,那瘦弱的老嫗拼命在懸崖邊上掙扎著,卑微的求道:“兒啊,娘不是賴著不去死,就是想…想死前吃一口大米飯,求求你了,兒啊,看在娘養(yǎng)了你幾十年的份上,可憐可憐爲娘吧?”
這世界,哪怕神仙都做不到憑空造物,那些都是真正的上古大神才能做到。
“老東西,老了就是該死了。還惦記著什麼糧食?我剛娶了媳婦,家裡哪還有糧食多養(yǎng)一口人的?你趕緊死了吧,別讓鄉(xiāng)親們說你老臉賴著不肯死。”那漢子口氣頗爲厭惡,一點都不在乎他身前的人是他生他養(yǎng)他一輩子的親孃。
白沚沉重的嘆息一聲,再往前走了幾步,忽然擡起了頭,向山崖上看去。
老嫗還在掙扎著,“兒啊,你再讓娘多活幾天好嗎?兒啊,娘已經(jīng)十幾年沒吃上一口熱米飯了,就是…就是讓娘死,也好歹讓我吃口大米飯吧!”
“哎,公子,你看那是什麼?”
“啊?什麼?柳仙上身還要吃肉啊?”墨林臉上震驚道。
白沚嘆息,伸手一點白光竄入了這個漢子身體裡,將來他的身體會百病不生,頭腦聰明,將來的時代會生活得很好。
墨林也只好跟著停下腳步,擡起頭向上看去,見到了他這一生都難以忘記的一幕。
風雪中,老嫗盤坐石上,雙手合十,驀然一擡手臂,衝他兒子一揮,示意他走。
白沚走到她身前,老嫗卻絲毫沒有睜眼看一下的意思。
乍然聽到山野中傳來一道童音,她不由緩緩睜開了眼,昏濁的眼裡滿是歲月沉積。
墨林忍不住問道:“老婆婆,您怎麼孤身一人坐在這裡啊?”
白沚擡起頭,看著冥冥天穹,他注視著天,天俯瞰著蒼生,蕓蕓衆(zhòng)生亦在仰望著青冥。
“很多事情,可以移山倒海的神仙,也無法改變。甚至蒼天都只能坐視不理。但這些事情,卻只有渺小的人力可以去改變。”
墨林不解道:“神仙都做不到的事情,凡人怎麼可能做得到?”
“因爲人啊,是世界上最不可缺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