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粟米無力地蜷縮在家里那張明朝傳下來的太妃椅上,荒蕪的院子里,從閣樓到抄手游廊,從前院到魚池,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的身影。臉深深的埋在雙膝里,雙手環抱。父母離世早,親朋好友也是走的走散的散。料理后事的費用都是粟米用自己出詩集的稿費和四處打工的薪資湊得的。
外婆的葬禮辦得異常的簡單,不過是一個人守在火葬場,看著舊日慈祥的“恩娘”(南方地區對于外婆或者奶奶的方言稱呼)有一個生動的人變成一盒不重的骨灰罷了。只是,在外婆最后被送進烈火中時,粟米分明看見了外婆臉上噙著的一絲笑意。外婆喜歡笑,直至最后,還在笑。這是外婆對粟米最后的一點安慰了。最重要的兩個人,一個去世,一個消失。粟米簡直切斷了與世界所有的聯系。這五天來,她做過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蜷縮著發呆。偶爾站起,給自己泡一杯外婆生前常喝的金壇雀舌,拿點之前藏著的糯米糕填饑,然后繼續發呆。粟米就這么等著,等著。原本微胖的身型瘦了一大圈,發絲凌亂了而干枯地耷拉著,似睡非睡,就這么坐了又一個星期。蘇沐那邊仍是沒有回應。——————————————————————————————————
蘇沐的體能一直不錯,山地越野又積累了一定的時間,轉而投入到武裝泅渡中。雖然有些疲憊,比起身后拖拖踏踏的一大撮人卻也好了不少。
蘇沐從小生活在江南,京杭大運河就從他們家門前流過。一到盛夏三伏天,男孩子們就迫不及待地跳入水中,像一條條飛快的銀魚,迅速地翻轉、游走。熱鬧地竄了夏季。所以他的水性自然不差。就算是背上二十公斤的負重,也算是比較輕快的。相較而言,旱鴨子林羲就落了一大截。他執意拒絕了蘇沐的等候和幫助,慢慢的試著潛入水中,卻不防許既明一腳踹了上來,硬生生喝了口水:“你說你好好一小白臉,來利刃干什么?找罪受?剛剛不能耐,跑的挺快,現在怎么,怕了?怕了就滾回連隊去!甭擱這兒給老子丟臉!”林羲是驕傲的,他當然不會放棄。廢話,要是回去了,之前的罪不是白受了?還要看上頭的冷臉,回去就是找死!盡管有些畏水,林羲仍是慢慢控制住了平衡,找到了在水中負重前行的方法。笑話,他林羲可是以前部隊各項排名第一的保持著,又如何會被這點畏懼所制住?他壓根就當沒聽見許既明的挑釁,四肢一點一點放松開來,劃拉著水面穩步加速,朝著最前方的蘇沐趕去。
身邊的人影一個個都只能被甩在了后面,氣越喘越粗,林羲的速度卻絲毫沒有減慢。他奮力地在水中撲騰著,盡量不打濕行囊。二十公里,似乎很遙遠,怎么也看不到盡頭,林羲只能憋著氣,在心底暗暗地豎個中指,一點一點機械地向前游動。身后的其他戰友已經面如菜色,畢竟,在普通的特兵營,五公里已經是極限,現在剛跑完二十公里的山地越野,又立馬進行泅渡,饒是鐵打的人也難以接受的。現在苦苦支撐著這些戰士的,是一股不服輸的士氣和強大的尊嚴。
蘇沐并不是石頭做的,其實在游到十公里時他已經開始有點不適。但此時,他唯一的念頭就是向前游,留下來!顧不上太多,他稍稍放緩了速度,卻始終保持著前進的狀態。一口牙緊緊地咬著下唇,把因缺水而泛白干燥的嘴唇硬生生咬出了血。胳膊酸脹不已,已經接近麻木了卻仍在水中不斷揮舞。隱蔽而安靜。
身后不斷有因體力不支而放緩下沉的戰士,他們并不想放棄,但是體力已經達到了極限。他們大多被爆破組組長賀鑄然拉上岸,又被告知已被取消了選拔資格。有幾個不服輸的拼命從地上爬起,握緊拳頭憤怒地大吼:“憑什么就這么讓我們回去!”
賀鑄然嘿嘿一笑:“喲,這是想打架?”
大部分人只能忍聲作罷,唯有一個被不甘沖昏頭腦的人回應:“打就打,老子怕你不成?”
賀鑄然仍是帶笑:“許既明,出來讓這小子見識見識我們利刃格斗教官的本事。”
許既明嘴里叼著根狗尾巴草,坐在一個樹枝上,背靠著樹干,兩眼一翻,雙手抱在胸前:“就他?老子懶得理他。”
那個叫劉明陽的莽漢還在叫囂,然而一旁坐在吉普車車頂的林穆清卻已經不耐煩,他眉目擰緊,眼中是淡淡的煩躁:“夠了!”聲音不大卻足夠威嚴,把還想爭辯的劉明陽一震。“在戰場,早死了!”這句話把所有還想理論的人猛的拖回現實,是啊,特種兵永遠在最危險的戰場,像他們這樣的,早死了!再不甘,也只能打包行囊,回到原先所在的部隊。
林羲和蘇沐游在前面,自然沒聽到后面的喧囂,倒是距他們不遠的另外幾位教官,舉著望遠鏡看著這邊的情形。嚴歙舉著望遠鏡,用胳膊捅了捅守一旁的陳彥,一臉流氓欠揍地說道:“彥子啊,看看看看,這倆菜鳥不錯,說不定還真能進來,你說呢?”陳彥猛拍一下嚴歙的腦袋:“還行,得看移動靶位和夜間盲打了。也輪不著你,林隊的狙擊組和安許的突擊組都缺人。”正在泅渡的兩人都絲毫不知道自己被算計了,隨著身邊的人慢慢減少,他們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了。慢慢的,兩人又并肩游到了一起。
這些情況毫厘不差地落在了林穆清的眼里。早在他們進行負重山地越野的時候,林穆清注意到他們了,能在二十公里中始終保持第一位的人,即使是在利刃也沒幾個。這兩人看起來都文文弱弱,實則潛力巨大,就看接下來的科目他們能撐多久了。林穆清在心里默默地期待著。
蘇二子和林公子渾身酸痛,再沒有力氣打招呼,眼神相遇,默默吐槽了一番,又繼續無聲地向前。林羲是第一次在水里浸泡這么久,身體已經快到極限了,腳底開始抽搐,整條腿就像是觸電了一般,不斷地抽動著。
抽筋了!林羲想到。慌忙之中他伸手去抱小腿,卻無意中改變了在水中的平衡,整個人都受到了背上二十公斤負重的牽制,開始下沉。慌亂中,林羲感覺到蘇沐慢慢潛下來,替他拉走了背囊,又慢慢的抬手將他提起。林羲不想放棄。他知道終點不遠了,至多不過800米的距離。他等待著腿部的恢復,又拉過了自己的背囊,繼續緩慢地游向重點。回頭看看,并沒有人趕上來,與他們最近的參選戰士也有最少1000米的間隔。蘇沐示意林羲放慢速度,不必著急。他們還有時間。800米的間隔,兩人游得很艱難,根本喪失了山地越野時說笑的興致。甚至身邊有人超過了他們,搶在他們一分鐘前上了岸。
是方聞。(默默:就是那個被蘇沐噴飯的倒霉蛋。。。。)
兩人重新回到岸上時都癱軟不已,兩腿打戰,坐在地上時,渾身的水沿著作訓服蜿蜒而下,匯集在地面形成了幾個小水坑。方聞的情況好點兒,但也只能勉強靠著棵樹,雙手撐住膝蓋彎著腰緩解。全然不見那天的囂張氣概。
一眾菜色臉的同志們接連上岸,躺的躺趴的趴,能坐著的就算不錯了。許既明提拉起一些實在不行的,招呼著賀鑄然把人搬到車上,直接連人帶行李送出了基地,自此與利刃無緣。一轉身,又淘汰了二十幾個,現在剩下的不過只有六十人,在接下來的項目里,剩下來的只會更少。林穆清在遠處思索著,這些人不能上戰場,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在敵人的槍口前倒下!他自顧自的打量著余下的六十人,精準地判斷出每個人的極限和特長項目,任由許既明在人堆里這個踢踢、那個踹踹。這是軍營里再常見不過的激將法,把戰士無力時最后的意志激起,至少,不在戰場上因體力的損耗而陣亡。一天的訓練科目結束,四仰八叉的人被許佞臣呵斥著站起,任他趕鴨子似的揮動著胳膊。許既明一咬牙,怒吼道:“這就累了?這就是兵王的樣子?快給我跑起來!五點之前基地關門!”蘇沐一眾迅速爬起,顧不上形象,立馬忍著酸痛跑起,仍是有幾人躺在地上。他們是真的筋疲力盡了。方聞喘著粗氣向許既明理論:“你....你...你這人怎么不講理!我們...都沒力氣了,還要怎么樣!”許既明一樂:“呵!我不講理,戰場上找誰去講理?在關門之前沒到基地的晚飯就省了,直接卷鋪蓋走人!”幾個戰士再沒有心情耍賴,也相繼站起,向著基地跑去,可惜的是,他們已經浪費了十五分鐘和許既明斗嘴,不論體力,緊趕慢趕也追不上蘇沐他們了。
林穆清抱著胳膊思量,又可以刷掉十五個了,不自覺,笑得陰冷。
許既明憨憨的向林隊跑去,看到人一臉腹黑的神秘莫測笑時,汗毛豎立起來。
晚間跑到食堂時,夕陽斜斜地打著一旁的樹林,把夏季茂盛的綠色染成了橙色。然而蘇沐并沒有心情去欣賞。即使一整天沒吃什么東西,蘇沐也沒什么胃口,到了食堂,只和林羲去找了點粥喝。今天最后返回基地時,又刷下來了十八個人,方聞因為之前的鬧事也在其中。雖然蘇沐和他并不算交好,卻也算是半個熟人,好歹也是住過一個宿舍,所以蘇沐多少有點失落。林羲就坐在他對面,他們312宿舍現在只有他一個人了,他也好不到哪去。搭粥的小菜一碟是蘿卜干,一碟是咸菜炒豆子,是他家鄉的名小吃,這也沒使他心情好些。
此時,在宿舍拿到林穆清安排的訓練項目表格時,咯噔一下從床上摔坐在地上,足足好幾頁都是“自主安排”!!!他沒有看錯吧,往年一向都是滿滿當當的地獄計劃啊!為什么今年。。。今年。。。誰能來告訴他這“自主安排”是什么鬼!事實上,林穆清林大仙早有安排。“自主安排”就是圖個所謂“自主”。不安排訓練的,刷!浪費食物的,刷!不敬重教官的,刷!不在熄燈號之前入睡的,刷!(不知道蘇二子和林公子聽到了這份計劃會有怎樣精彩的表情。)
第二天一早,早飯時間一過許二子就一臉沉重地向剩下的四十二名參選隊員宣布那份幾近空白的計劃表,說完就解散了隊伍,任一干人等站在操場上大眼瞪小眼,說什么也不解釋。廢話,他也不知道林大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蘇沐聽到這種不負責任的安排,依照慣例先愣了下,就馬上琢磨著怎么嗨...開玩笑,蘇二子雖然二(扶額哀嘆,這句話出現了幾次了?),但還是比較勤快滴。(蘇二子:倫家早就在想要怎么安排訓練了~)蘇二子拉住林羲,馬上去準備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