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青懷（下）

後來，時光悄悄流走，發生了很多很多事。

那一年，曾經迫我娶親的爹還是久病纏身，離我而去了。

又過了一年，我有了夕墨。他誕生在一個夏日的黃昏裡，夕陽懶懶地照在他剛睜開的眼睛上，是那麼的美麗閃耀。

可惜，我的妻子終究因爲身虛體弱，難產將死。臨去的那一刻，她久久地拉著我的手，慈愛的看著我們襁褓中的兒子。

“青懷，妾身知道你的心裡一直有著別人。你看我的目光總是那麼迷離，就好像，好像透著我看著另一個人一樣。但是，我不怪你。我知道，這麼多年，你的心裡一直很苦。如今我已經不久於人世了，人生短短數十載，終生廝守是那麼的難得。去吧，青懷，去找他，趁你們都還活著，不要輕易放棄......其實，妾身在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已經再也忘不了你了。夫君，妾身要謝謝你，謝謝你這麼多年，爲我編織了一個美麗的夢境。現在，我放你自由......”

她的手終究還是無力地垂下了，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我承認，我至今爲止都沒有愛過她一絲一毫，但她離去的那一刻，我的臉卻早已經冰涼一片。

我將我們的兒子取名夕墨，夕墨，夕墨，夕間的墨水，昔日的容顏。忽然在這一刻，瘋狂的想念起了那個人，那個，已經很久沒見到過的人。

“夕兒，爹爹帶你進宮好不好？”小小的嬰兒在襁褓中竟彎起了雙眼。就像，他的笑容一樣。

那一次，他終於接見了我。

蓄積已久的感情在頃刻間爆發出來，所有的哀怨，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孤獨都被拋之腦後，我們什麼話都沒說，卻在下一刻，將彼此緊緊的交纏在了一起，那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又有誰說得清道的明呢，我只知道，此時，我們的身體緊密的結合著，熾熱狂亂，吞噬黑暗。

從那以後，我就在深宮中住了下來，和夕兒一起。他爲我們居住的寢宮院落裡親手栽種了一棵桃樹，只因爲我喜歡桃花，從此那小小的深苑便多了一份色彩一份盎然。

白天，我在他身邊輔佐政事，夜晚，我們極盡纏綿索取無度。他因爲我多次延誤早朝不理政事。我知道，朝中的大臣都在罵我們，說他荒淫無道，說我媚禍後宮。雖然，我從不在乎別人的說三道四，但我知道，他在乎。

他身爲一國之君，就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入他人之手，更何況是迷戀一個男人而荒廢國事。於是他漸漸地開始疏離我了，他開始寵幸別的妃嬪，雨露均沾，恩澤後宮。宮裡的人都稱讚他是一位好的聖君，好的丈夫。

只有我，默默守著苑裡的一株桃花，愁白了那三千青絲。我知道，我不能夠成爲他開創盛世皇朝的絆腳石。所以每一個寒冷孤獨的夜晚我就只能一次次地借酒澆愁，夜不能寐。

每一次的相會都如同偷情一般被人指指點點說三道四。我的心裡真的很苦。但其實，我真正對不起的人是夕兒，我的兒子。

他一出生就得面對後宮宮人的蔑視與指責。我經常聽到下人們議論他是皇上男寵所生的孽子，低賤，噁心。

他比我活的還要辛苦，還要寂寞。他也還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天真少年啊，還是一個該在父母面前撒嬌，該和心愛的姑娘花前月下的少年啊。

可是那偌大的深宮之中，他連一個可以說話的朋友都沒有。我看著他一天天長大，一天天變得沉默，只能日復一日坐在桃樹下讀書或是奏樂，我的心裡也有著說不出的難過。他很乖巧，很懂事，雖然我有時會經常刻意地疏遠他，但是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孝順我，關心我。

夕兒，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好父親。我這個對皇上有著不倫之戀，大逆不道的臣子是不會有好下場的。我不能對你太好，因爲，我怕你受到牽連。

只是，我沒想到，那一天來的如此之快。滿朝大臣的齊名聯奏，以皇后爲首的三十多名嬪妃的以死相逼。

清君側，振朝綱。

呵，看啊，這是多麼義正言辭的理由。原來愛一個人會有這麼大的過錯。我果然是一個奸臣小人啊。只是就算是死，我也只能在青史之中徒留罵名吧。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沒有一絲一毫的害怕。相反，心裡滿是解脫的滋味。

我是在初見皇上的大殿之上接受他親自賜給我的毒酒的。我讀懂了他眼裡的悲痛與惋惜，他拿酒杯的手不停地在顫抖，眼角似乎還殘留著晶瑩的淚光。

“是朕負了你，是朕負了你！朕刻意的冷落你就是想保住你！朕的心裡只有你，只有你啊！可是沒想到到頭來，朕卻要親手殺了你！青懷，如果有來生，朕再不要生在這帝王之家，朕只希望能與你攜手百年，不負卿心！”

“陛下......”

多年的委屈與苦悶在這一刻全部煙消雲散了，我終於從心底綻放出了釋然的微笑。原來這個我所深愛的男人，也一直用他的方式深愛著我，我雲青懷何德何能得此摯愛？有了這個男人一生的牽掛，就算是死，我也能心安了。

我微笑著接過他手中的毒酒，假裝看不見滿殿妃嬪朝臣狠毒的目光，假裝看不見睿眼中奔涌而出的淚水。

“陛下......我死後，將我葬在你親手種的桃樹之下。還有，陛下你還記得嗎？你曾經問過我青懷這一生愛過幾個人。現在，青懷終於可以告訴你了，青懷這一生直到死都只愛一人，那，便是你。”

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不---！不--！”我終於聽見了他撕心裂肺的吼叫。陷入黑暗前，我又想起了夕兒，那個已經成長成少年的孩子，那個沉默隱忍的孩子，那個善良的把一切都自己扛的孩子。

希望，他能幸福，能活的輕鬆些，不要跟他爹一樣，愛上不該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