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是從哪一年開始,盜墓圈子中開始盛傳老九門吳家長孫、現任吳家鋪子掌櫃、新九門裡的翹楚、人稱“吳小佛爺”的小三爺吳邪——病了。
什麼病?
問這話的時候我正躺在自家小鋪的躺椅上吹空調喝茶,與我前兩年玩兒命工作的勞模形象嚴重脫節。不過最近想通了原因:人嘛,該對自己好時就絕對不要吝嗇,省的有命賺錢沒命花,到最後連哭都找不著地方。
小花穿著他那招搖的粉紅襯衫翹著二郎腿坐在正對門口的椅子上,搶盡了我的鏡頭。他沒來之前我這清新脫俗小老闆好歹也算是西湖一絕,他來了之後別說女人,連母蚊子都不往我這飛。
王盟十分狗腿地給小花端上茶,我看了在心中暗罵欺師滅祖。許是察覺到我的目光,小花淡淡地瞥了我一眼,說:“王盟,以後要是不願意在這種小鋪子裡屈就,隨時來找我,憑你的資歷和才幹,在我們公司弄個經理的位子易如反掌。”
在王盟眼睛亮起來之前我迅速澆滅了他的熱情:“少聽他忽悠你,他們公司連看大門的都會三門外語,你連個大專學歷都沒有就別做夢了,去,點貨去點貨去……”
王盟悻悻地磨牙,敢怒不敢言,老大不樂意地退出去,還在哀悼著被我一句話堵死的他的晉升之路。
小花呵呵一笑:“這麼多年,你這小夥計還是被你吃的死死的。”
我咧了咧嘴:“小九爺,您可千萬別這麼說,我要是真把他吃的死死的,您老還會跑到我這裡來挖牆腳?”
小花不願再跟我貧下去,話鋒一轉:“最近各處的風聲你也都聽到了,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我努力地瞪大眼睛作出一副毫不知情不敢置信的表情:“真不是我乾的。”
“裝。”他冷笑了一聲:“你在長沙那邊的幾處盤口的貨物吞吐量是平常的一倍還多,整個長沙除了你之外幾乎都要鬧饑荒了,你還真敢說。”
我裝模作樣地長嘆一聲:“這不是土夫子的家族遺傳嘛,有好東西自然要盡力蒐羅,有什麼好奇怪的。”
“你在找什麼?”他突然問我。
我心裡突然震了一下,隨後就笑起來。不愧是新九門裡的領軍人物,眼光果真又準又毒。
他瞪著我,臉上是少有的極不贊同:“你快跟我師父二爺一樣了。”
我笑得更燦爛了:“哎呀,那多榮幸。”
很顯然小花不想兜圈子,一句話直擊中心:“你是不是在找那把黑金古刀?”
瞬間我就靜默了,能感覺到自己臉上的笑就像被陽光曬乾的爛泥,全是裂縫,搖搖欲碎。
他已經知道了答案,從椅子中起身,頭也不回地朝外走,一邊走一邊說:“看樣子外面的人說的沒錯,你的確是病了,而且還病得不輕。”
走到門口時他剎住腳步,背對著我開口,聲音極度冷靜清晰:“神經病。”
我始終都沒有直起身,就那麼倚在躺椅上,目送著他的背影遠去。
站在將近十層樓高的青銅門前,我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掏揹包裡的鬼玉璽,那種心情完全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語言去描述——緊張、興奮、恐懼、好奇等等一系列情緒混雜在一起,心臟彷彿懸空並狂跳不止,腦海裡一片空白。但肢體彷彿不用接受頭腦的指令就可以自己按照步驟行動。
我握著鬼玉璽的手靠近青銅門的剎那,大門竟然自動打開了,如同我第一次來到雲頂天宮是那樣,兩扇巨大的門中間裂開一條黝黑深邃的縫隙,同時一股淡藍的薄霧撲面而來。
手電筒照不進那種彷彿固化的黑暗,我能感受得到體內壓抑不住的對於終極的渴求與好奇。
嘗試著往前走了幾步,發現實在是太黑了什麼都看不到,我停下來開始輕聲呼喚:“小哥?”
那種感覺就好像你在山谷裡尋人,周圍什麼都沒有,最初心存忌憚,生怕叫出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來,縮手縮腳,充滿防備。
突然自己覺得很好笑,我那麼小聲幹嘛,怕嚇著小哥還是怕嚇著糉子?
於是膽子就壯起來,我豪情萬丈地大吼了一聲:“張起靈!”
然後小哥就慢慢地浮現在我眼前。
說是浮現,但其實更準確的描述是他就像從空氣中析出的人像或者是從地裡慢慢長出來的人形蘑菇。總而言之是一種非常詭異的出場方式。
十年後的印象與十年之前重合,居然分毫不差。他就站在我面前,用那雙平淡冷清宛如深潭的眼睛看著我,連面部表情都沒有變化,好像整個人都被時空定格,只是如一幅油畫一樣靜靜地立在那供人觀賞。
而我居然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詭異之處,衝著他燦爛一笑:“十年期限到了,我們出去吧。”說著轉身就去找身後的門縫。卻突然發現大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關死了,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到。我心底陡然一涼,瞬間炸出一身的白毛汗。撲上去開始胡**索,徒勞地想要找到門縫或者把門推開,一邊大喊:“小哥,門突然關上了!怎麼回事?小哥……”
“小哥?”
我停止了所有的動作,像扯線壞掉的木偶,僵硬地一寸一寸擰過頭去。
剛剛小哥站的地方已經沒有了他的人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白化的燭九陰,渾濁怨毒的黃色蛇眼盯著我,身上的鱗片高高豎起,每一片都倒映著悶油瓶的臉,同時有幾千個陰冷的聲音在我耳邊不停地迴盪:“帶我回家……帶我回家……帶我回家……”
我“啊”地一聲慘叫,猛地坐起身來。然後“咣”地一聲巨響,重新躺回到牀上,額頭劇痛。
疼得我眼冒金星,半天才醒過神來,原來剛剛都是在做夢。
我正躺在去往二道白河的火車上,臥鋪,車頂不夠高,剛剛猛地一起身,整個人以自殺的姿態撞上了車頂。
我捂著額頭低咒一聲,隨後迅速地點頭哈腰地跟被我驚動的其他乘客賠不是。
不知道爲什麼會做這麼一個奇怪的夢,難道是思慮太多?而且我有點鬱悶夢裡的自己爲什麼會那麼蠢,難道是當年小哥給我留下的心理陰影?
翻了個身揉著額頭上的大包,纔剛過午夜,火車沉悶單調的轟隆聲很容易催眠,但我卻再也睡不著了,滿腦子都是剛纔那條大白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