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體]希望離開的時候,某些沉默的光線開始消失,天空徹底的暗了下來. [/粗體]
上馬車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太陽慢慢的從西邊一點一點的落下去,金色的陽光溫柔的斜照過來好像給瑞縣城鍍了一層金邊。
瑞縣城實在是小得可以,根本沒有聽見幾聲鞭響,往外看的時候就已經出城了,外面的景色像是一幅美麗的山水畫,在夕陽的映襯下顯得更加美麗絕倫。我安靜的躺在車帳裡,思緒卻一直都停不下來。過了一會,外面的鞭聲變得越來越淺,思緒慢慢也靜下來,然後我似乎開始做夢。在夢中我看到一個少年的臉,那張笑著的臉沉浸在同樣美麗的夕陽的金色餘光裡,一臉滿是光亮的幸福。
我從小是被娘帶大的。爹爹早逝,於是娘只有終日給一些大戶人家當長工以度日。其實那些回憶我都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唯一記得起的是晚上睡覺時不斷的老鼠跑動的悉簌聲,那樣的聲音總是把我嚇得從睡夢中驚醒。可是醒來之後看到旁邊娘安詳的睡顏,那種恐懼也會馬上自動散去。
從小我就知道不管怎麼樣,我都要保護好我娘。雖然我還小,但是我長大後會努力的賺很多錢給娘安定的生活。
娘一直換東家,於是我也就一直跟著她到處奔波。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我十三歲的時候,我十三歲的時候我們進了瑞縣城縣令老爺家做事。縣令老爺對下人都很照顧,工錢也開得很好。於是娘每天都認真工作希望能在這裡多賺些錢供我去讀書,我是不知道讀書是要用來做什麼。可是娘既然想要我做的話那我當然也會做。
我每天的事除了偶而幫娘做做雜事以外,大部分的時間就是自己一個人玩。縣令府不算很大,可是大宅後面有一個很大很大的花園。我幾乎整天都在那裡玩。抓蟲啦,玩泥巴啦。不管生活怎麼貧苦,小孩子總是有辦法讓自己的童年過的有滋有味。
偶爾在很早的早晨到花園的時候會看到縣令的公子,他大概二十出頭的樣子,通常都是拿本書在讀,讀得不會很大聲,可是我在一旁玩的時候認真聽還是能大概聽清。什麼“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啦,還有什麼“只是去年秋,如何淚欲流。”。類似的很奇怪的句子,聽娘和其他人閒聊的時候說他是在準備考功名,經常整天整天的在房裡苦讀,所以下人們都很少見到他。
後來我發現他幾乎每天早上都會去花園讀書,我也彷彿遵守約定一樣每天早上都去聽他讀書。讀的什麼我當然是沒有太注意的,事實上即使我注意我也聽不懂。
後來我開始發現他開始念那種五個字五個字的句子,類似:春眠不覺曉,之類的。這些句子比他之前唸的稍微簡單了些,大概的字我都能夠聽懂。可是我還是不知道是具體在講什麼東西。有一天他又開始念: “人之初 性本善”云云。這些東西我大概聽過,是偶爾和同伴跑到縣裡的學堂的時候聽到夫子在念的,於是就放下手裡的東西看向他。
擡起頭看向他的時候,太陽正在慢慢的露出臉來,清晨溫和的陽光撒在他身上。他好像被一層光環繞一樣,我徹底的被那層光芒吸引,開始仔細的研究那層金色的東西。
然後他慢慢走近,半蹲下身,於是我看到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帶著還算青澀的鬍渣。這似乎是我第一次認真的看到他。他開口了,像清晨的陽光一般的溫暖的聲音,慢慢的說:“這些你總該聽過了吧”。
我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然後他開始給我講這個叫做《三字經》的東西。我不得不說他很會說話,雖然那幾乎是我第一次聽到他說話,總之就是他說出來的話我很喜歡聽。我聽人家說上學堂聽夫子講課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可是我卻很喜歡他所講的那些東西。.雖然老實說,很多其實我是聽不懂的。
然後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會每天早上和我在那裡碰面,然後給我講一些《三字經》。
《三字經》大概講完以後他又給我講唐詩,然後慢慢的我也知道了什麼叫宋詞。
然後我也慢慢的知道了爲什麼那個人會寫出“只是去年秋,如何淚欲流。”這樣的句子。
偶爾我會跑去他的書房玩,他寫他的名字給我看:林信巖。對當時的我來說是很複雜的幾個字。然後他教我寫我的名字,葉小魚。大家都叫我小魚,可是他知道我的名字之後偏偏叫我小葉。
他讀書讀累了也會望著窗外的天空發呆,然後低聲的說,“小葉啊,你要認真讀書。”然後頓了一下又會說:“不過,其實也沒關係,讀了書不代表就能過的開心,像我這樣每天爲了功名讀書太累了。.”
這個時候我會放下手裡的書,然後走過去問他:“那就不要讀了啊。”他總是沉默的笑笑.然後繼續看書。
我看得出來他讀書讀得很累,於是從那時候起我就開始對讀書非常厭惡。除非他給我念一些話,然後講那些寫那些話的人的故事。
他說那個人的妻子死了,然後在秋天天氣涼的時候,他會突然間想起要問一下他的妻子要不要添衣服。他看著窗外的秋天蒼涼的景色還有夏蟬最後的幾聲鳴叫的時候會覺得,明明是和去年秋天一樣的情景,可是爲什麼眼淚會忍不住想要往下流呢。
這些東西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說實在是太過無聊了,不過我每次都會假裝很認真很認真的在聽,然後仔細研究他的臉。他的眼睛不算大,可是很明很亮。他的眉毛很濃密,他的嘴脣很薄很乾淨。偶爾看到有一些鬍渣,我就會忍不住伸手去摸。然後他就會打我手讓我認真聽。他打我的時候我的注意力又會轉移到他的手上,他的手很大很厚實,可是他打我我卻一點也不覺得痛。這在當時實在是讓我覺得很奇怪。
他每次講完類似的有人死了的故事的時候都會很小聲很小聲,小聲到只有我靠很近才能聽見。講完之後又會很不開心似的臭著個臉,而且我問話也不太回答。甚至是僕人給他端來辣子雞或者糖醋魚的時候他也依然不改那個死樣子。我實在是不明白那些陌生人的故事爲什麼會讓他不開心。
等一下,他講的故事該不會是他自己的吧。可是…可是他才二十歲啊,而且他也沒有成過親啊,他沒有過妻子啊。確定了不是他的故事之後我更加疑惑於他擺臭臉這件事。
當然更多的他是給我講一些正常一點的故事,誰又考上狀元啦,誰打仗很英勇啦。我實在是不太喜歡聽那些陌生人的故事。要是換陳管家們家的陳小六啊。聽到誰打仗誰打仗的故事的話,簡直連正在吃飯都可以放下飯跑去聽。
除了和他一起的之外,我很多的時間都是一個人玩。.我不喜歡和陳小六他們玩,他們整天就會搗蛋。娘跟我說了我不能和他們一起玩,她討厭調皮的小孩。於是我也開始討厭他們了。所以每天我見到的會說話的人除了娘之外就是他了,和他在一起都是看書或者寫字。我雖然不怎麼喜歡看書,可是卻也不會覺得無聊。他讀書的時候我會在旁邊一個人玩書或者玩紙筆,不會吵到他。我想這也是他經常唸書給我聽的原因吧。
他鄉試通過了,縣令很高興。於是我們下人也跟著受惠,每人得了一兩銀子。娘給我買了件新衣服。晚上我去找他的時候我說:“讀書真的是一件好事哦,你看。你一個人讀書,我們大家都跟著有錢花。”他還是安靜的淺笑。這也是他最經常的對我說的話的回答。然後他說:“鄉試通過了。我要去州府參加會試,.要去一個月。我們要一個月不能見面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也要乖哦。”我心情突然低落了一下,一個月不能見到他。算很長吧.雖然我也不很明確的知道一個月到底算不算長,說起來都要怪他考過了鄉試。.然後我就開始想,原來讀書也不是件那麼好的事。
這一個月的時間我的確過的很無聊。我有試著去找陳小六他們玩,可是他們整天說的就是哪裡的冰糖葫蘆好吃,怎麼去隔壁那家園子偷葡萄這些話。我實在是覺得無法融入類似的話題。而且他們中沒有一個人有林信巖好看,於是我就放棄了。然後慢慢等待他的歸來。
一個月似乎也沒有我想象的那麼長,他回來之後找我一起去縣城裡最好的一家酒樓吃飯。兩個人點了一大桌菜,然後他給我說他考得很好。還說爲了獎勵我在他走的這段時間很乖,所以就請我吃飯。我心想說,奇怪了,誰給你說我這段時間很乖的。你纔回家又怎麼會知道我這段時間乖不乖。可是在那一大桌雞鴨魚肉面前我實在是沒有勇氣說出心裡想的話。
之後的日子還是差不多,早上他會很早在後園裡給我念一點書,然後我偶爾會去他書房陪他看書。會試的成績下來,他通過了,縣令大喜,在縣府門前開了一天的流水席請大家吃喝。我都算比較矜持的,纔去吃兩輪。陳小六就比較誇張了,聽說吃得走路都走不動了。被陳管家拉回房的時候還硬是扯了一隻雞後腿。
然後娘就對我說,你看那個陳小六,他就是沒讀過書纔會那個沒出息的樣子。你這幾年跟著少爺還是學到了些東西的。以後你要更虛心的跟著少爺讀書。然後也去考鄉試會試去當官。她這個話一開口,我也不好意思說出我中午其實也吃了兩輪的事實了。
當天晚上我就認真的去問林信巖,我說你過了會試,所以你會去京城繼續考試然後當官嗎。他說對。我突然間覺得,京城,當官,那麼遙遠的事情。怎麼說著說著就來了。
我開始覺得很難過,以前我一直無聊的時候就會想,我的人生會走向哪裡。我會變成什麼樣子。現在我每次還會忍不住想,林信巖的人生會走向哪裡呢。我們的人生有沒有可能往同一個方向走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