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在東京這個二十一世紀也一樣走在最前端的地方,最酷的是什么事嗎?
不是在薄薄液晶電視里露臉的那些帥到過分的男藝人,不是米蘭制一件要價二十萬日元的夾克,更不是售價超過兩千萬日元的高級進口車。只要你在我們每天所走的路上稍微注意一下,應(yīng)該就會發(fā)現(xiàn)——竟然是撿垃圾!
這批人或為學(xué)生,或為上班族,或為非正式的日薪派遣工作者。每個星期一晚上,他們就會在身上綁上黃色的印花大手帕,并集合到夜晚的西口公園來。他們腰上綁著的腰包里,裝了幾個便利商店的塑料袋。并沒有什么人擔任指導(dǎo)者,這群池袋清潔隊成員一到晚上七點,就會分成以幾個人為單位的小組,把夜晚街道上的垃圾一個個撿起來。
當然,這么做連一毛錢也拿不到,也不是東京都的清掃局委托的。不過就是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有某個人這么去做,等到一回神,就已經(jīng)擴增到這么多人了。它或許純粹只是志愿活動而已,但我是屬于抱持懷疑眼光的那一方。因為任何行為的背后,一定都會產(chǎn)生某種反應(yīng)吧?
那樣的工作,可以讓自己居住的街道變得清潔。如果只是單純因為能讓心情很好,不就已經(jīng)是很棒的理由了嗎?我們過度習慣于資本主義那套場面話——賺不了錢的勞動就很可疑——已經(jīng)太長一段時間了。不過,在這個所有信息與搜尋都變成免費的世界里,我認為那種想法早已經(jīng)過時了。這次要講的,是一個在街上拓展清潔隊規(guī)模、相當了不起的高材生,以及君臨池袋東口的天空之王的故事。唔,說穿了,他們兩人其實是父子,但因為這種大得離譜的差距,使故事變得略為復(fù)雜。
我的工作很難得地受到了這位高材生的贊許,因此我們到現(xiàn)在還是好朋友。雖然王子他也已經(jīng)回到天空那里去了。你可能會覺得這很像什么《天空之城》(宮崎駿動畫),完全看不出故事會怎么發(fā)展。不過沒關(guān)系,反正一切遲早會明朗化的。到時候,你一定也會想從明天開始就到街上拼命撿垃圾了吧?
撿垃圾是超開心的工作,撿完之后一起去喝一杯也很HIGH呢。
反正城市是我們每天居住的家,打掃打掃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嘛。
要說到今年夏天池袋最大的話題,壓軸的該數(shù)陽光60大樓隔壁蓋好的“池袋中城”吧?在電視的八卦節(jié)目里,你應(yīng)該也曾經(jīng)看過報道吧?就是那個嘛,擔任播報員的女大學(xué)生發(fā)出刻意的歡呼聲介紹過的那棟建筑,還講著什么“好時髦”、“好可愛”之類的形容詞,但她那張嘴平常明明只會說“好惡心”、“好煩人”而已呀!在廣大的公共綠地上興建起來的,是高五十五層,只比陽光大樓矮五層樓的雙子星大樓。其中一棟是商業(yè)樓,另一棟是住宅樓。池袋雖然屬于城區(qū),卻不是那么高級的住宅區(qū)。過去我從沒想像過,在池袋這里會蓋出要價兩億日元以上的豪宅。
商業(yè)棟下面七個樓層,設(shè)計為讓餐廳或精品店能夠?qū)挸ń?jīng)營的商業(yè)空間。我曾經(jīng)去過一次,但徹底投降了。因為才隔一條路而已,明明可以在這一頭吃三百八十日元的拉面,那一頭的午餐菜色卻要價兩千日元。海外品牌的襯衫一件兩萬日元,牛仔褲一條也要三萬日元。總覺得那里的概念似乎是不把M型社會的下層那一半當成銷售對象。
我成了個剛到東京的鄉(xiāng)巴佬,在中城里東晃西晃,什么也沒吃沒喝沒買地回來了。明明是自己住的地方,卻有種被當成外人看待的感覺。在我們這個時代,同在一個城市里,卻存在著處于不同發(fā)展階段的另一個國度。
就是這樣的時代。
那一晚,是個悶熱得要命的星期一。我原本就不愛空調(diào),因此很少開冷氣。在打烊后接近午夜時分,我穿著牛仔褲和迷彩色的無袖背心出去散步閑晃。雖然我很想穿短褲,但男生的小腿實在不好看。晚上再怎么悶熱,一到外面至少會有一點風吹來。我走遠路繞了一大圈,朝西口公園而去。從羅曼史大道在常盤通左轉(zhuǎn),再來只要悠閑地在劇場通上直走,就是我家的院子池袋西口公園了。
由于是夏天的晚上,拉客小姐還是一如往常地全體出動。亞洲各國的美女軍團在那里發(fā)著傳單,今年穿超短褲的比迷你裙的要多。不過,我這個看來和錢無緣的人,她們連店家的傳單也不會發(fā)給我。在短暫散步的期間,我注意到一件事——街道變得比以前干凈多了。任何眼睛看得到的地方,都沒有垃圾掉在地上。或許這是托清潔隊的福吧?畢竟,他們每個星期一都會幫我們把停留在街頭壘包上的跑者們掃除掉。我就在好心情下一面哼著歌一面走進圓形廣場。
我在長椅上坐下,恍惚地看著夏天看不見星星的明亮夜空。
對我來說,就這樣看著天空一小時的時間,是用來確認自己確實毫無怨言地活著的瞬間。這種時候最好不要聽那種好像會有很多道理在其中的現(xiàn)代音樂。此時我的CD隨身聽里放的是莫扎特的第十五號嬉游曲,這是天才莫扎特為了某個有錢人的派對而飛快寫出來的名作。好幾雙透明的翅膀張了開來,振翅往夜空飛去。連像池袋這么臟亂的城市,旋律的翅膀似乎也能幫忙把它整個帶到天空中去。
這時,不知道是誰發(fā)出叩叩聲敲著我坐的鋼管長椅。我的臉從有灰色云朵緩緩地改變著的夜空轉(zhuǎn)回來,眼前看到的是一個戴眼鏡的男人拿著一把撿垃圾用的長鑷子。他穿著洗到褪色的牛仔褲以及白襯衫。我拔下耳機,男子微微一笑道:“你的腳能不能讓一讓呢?有煙蒂掉在那里。”
我連忙移動我的籃球鞋。他以熟練的動作夾起煙蒂,裝進白色塑料袋中。好像沒有別的垃圾了,但他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盯著我看,好像在打量著什么一樣,該不會是我這超棒的三圍吧?
“你有什么話要說嗎?”
男子移了移眼鏡,保持著充滿耐心的微笑。
“你是真島誠先生,對吧?我從某個人那里收到過你的手機照。他告訴我,有機會的話和你多往來會比較好。他說,如果要在池袋這里做什么事,先和阿誠先生交朋友,絕對沒壞處。”
他說的“某個人”會是誰呢?我在心里祈禱不要是和黑道相關(guān)的誰才好。因為我希望能生活在和黑道不同的另一個世界,就像是我想要生活在不同于池袋中城的另一個世界一樣。
“那個人說,他是阿誠先生的朋友,他姓安藤。”
原來是和我一樣到處露臉的池袋孩子王。這個男人是個極其敏感的男子,光看我的臉色就能察知我的感受。他大概二十五到二十九歲吧?一直盯著我看,問道:“我可以坐在你旁邊嗎?”他把塑料袋揉成一團放進腰包中。在長椅上坐下后,他正眼直視著我說道:“我叫桂和文,我的工作從三個月前開始就是撿垃圾。”
真是有趣的男人!池袋清潔隊的出現(xiàn)正是今年春天的事。由于有一群沒見過的黃色團隊出現(xiàn)在這里,G少年一開始似乎也相當警戒。但清潔隊卻是個除了撿垃圾之外別無興趣、極其平和的集團。
“所以你就和崇仔認識了。要想在這里讓年輕小鬼們動起來,一定要先和G少年談好才行。”
“是啊。現(xiàn)在也有幾個G少年的小隊加入我們星期一的清掃作戰(zhàn)。”
一個人的家教好壞,不知為何只要從一句話就能判讀出來。毫無疑問,和文是個高雅的人。無論是池袋西口公園的撿垃圾活動,還是在外資飯店舉辦的派對,這個人似乎都能自然而然地融入其中。
“你有話要說,是不是表示你碰到什么麻煩了?”
和文瞄了我的方向一眼,露出直率的表情微微一笑道:“目前似乎還沒有碰到什么麻煩,不過,我們還是碰到各種狀況。如果真有什么麻煩,請阿誠先生務(wù)必提供協(xié)助。麻煩你了。”
在西口公園想和我握手,真是個怪異的男子。他從長椅上站了起來,打算去找下一個垃圾。我對著白襯衫的背影說道:“我問你。要加入清潔隊是不是需要什么特別的審查之類的?”
他頭一回,在夜晚的公園里把長鑷子轉(zhuǎn)了過來,閃閃發(fā)亮。“沒有。只要你人過來撿垃圾就行了。這樣我們會送你黃色的印花大手帕呦。阿誠先生也要參加嗎?”
“今晚夜已深,算了。下星期如果我想來再來吧。”
“好,那等你來。”池袋清潔隊的隊長與其他成員會合后,回頭清掃圓形廣場去了。
我又回到?jīng)]有星星的夜空中觀測天體。想到剛才的事,我拿出手機。由于我的手指已記住崇仔的號碼,不用看也能操作。我對著才響一聲就接起電話的代接者說:“能不能幫我把國王叫來?我是陛下他專用的小丑。”
代接的沒有搭腔就交給了崇仔。“什么事?小丑怎么突然打電話給國王啊?”崇仔的聲音如冰一般的冷酷,在夏天的夜里聽起來令人舒適。
“我碰到一個少爺叫桂和文的,他說你向他介紹過我。那個男的是何方神圣?”
崇仔笑了,像盛夏里的小小暴風雪。“桂Reliance,”出現(xiàn)一個出乎我意料的名字,“唉……”
“阿誠你應(yīng)該也知道吧?這是重新開發(fā)池袋中城的開發(fā)商的名字。社長是桂啟太郎,他的獨子就是那位桂和文。”
桂Reliance在東京各地經(jīng)手都市更新事業(yè),也有好幾棟超高層大樓。我記得東邊那里新建的數(shù)字電視轉(zhuǎn)播塔,他們也有參與。社長啟太郎由于有一兆兩千億日元的個人資產(chǎn),經(jīng)常登上商業(yè)雜志的封面。
“這樣啊,但他的獨子卻在西口公園撿垃圾是嗎?好像是很有趣的一對父子呢。”
“嗯,不過那種有權(quán)勢者的兒子,如果先籠絡(luò)進來,搞不好會是只肥羊吧。所以我把你介紹給他。”國王輕聲笑了笑,但聽了不舒服。
“為什么?”
“那種男人打從心底不相信我。不過,像你這種好好先生,應(yīng)該會和他很合吧。”
是這樣嗎?他是個擁有池袋中城、天空之城的王子,我卻是個緊貼在地面上的水果行店員。那時候我還完全看不出我與和文之間的共同點。我實在太好說話了。向崇仔道謝后掛掉電話。在那之后,一直到我完全聽完嬉游曲為止,我都在池袋西口公園吹著夜風。
下周的星期一,我到西口公園去,時刻是夏夜的晚上七點。有如祭典般的人潮,塞滿了廣場的一半。有很多我認得長相的G少年與G少女,光是打招呼就會累死我。
和文站上了位于公園一角的舞臺,嘴巴對著小型擴音器說:“晚安,今晚也感謝大家的參加。池袋清潔隊沒有規(guī)則,也沒有上下之分。從現(xiàn)在起的兩個小時,請大家快樂地打掃街道,然后各自隨興地HIGH起來吧!”
幾百名成員給了安靜的回答。有幾組已經(jīng)組成隊伍的醉漢發(fā)出怪聲,但沒有人去在意。畢竟人數(shù)多到這樣,池袋警察署還是派了幾個警官來巡邏,不過也只是背著手觀看而已。在自由意志下集結(jié)起來的黃印花大手帕集團,又在自由意志之下解散。每個人都拿出了白色塑料袋,因此發(fā)出了有如鴿子一起飛向天空般的聲音。就在我正要幫經(jīng)常受它照顧的圓形廣場撿拾垃圾時,有人出聲叫我。
“阿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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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頭一轉(zhuǎn),中城的王子與孩子團的國王站在那兒。兩人的手上,都拿著與王室完全不搭的塑料袋。唔,撿垃圾這種事,就交給像我這種出身下賤的人就好了嘛。
“垃圾這種東西,崇仔你也會撿啊?”
他臉上毫無笑容,使用著全新的長鑷子,以秒速撿起一個果汁罐的拉環(huán)。
帶金屬光澤的短袖襯衫,是今年的流行吧?由于我是庶民出身,對價格在意得不得了。雖然那么單薄,但應(yīng)該也要五萬日元上下吧?
“阿誠,有你的工作。”國王身旁的王子微微一笑。
“桂Reliance與和文之間的關(guān)系曝光了。在重新開發(fā)池袋中城的過程中,桂集團也做了不少不合理的事。已經(jīng)有幾件脅迫意味的東西寄來了。”
“這樣呀。”
因為有錢所以被鎖定。最安全的,就是像我這樣的窮苦人家。和文說:“今晚是清掃日,眾目睽睽之下我想應(yīng)該沒有問題,而且也有崇仔派的護衛(wèi)在。明天能不能找阿誠聊聊?”
“可以。”
我一講完,崇仔向我遞出塑料袋與長鑷子。
“干嗎啊?”
“這個鑷子送給你。雖然打掃兩小時可以讓我心情平靜,但不巧我沒有這樣的閑工夫,G少年的成員給我惹了各種麻煩。”
可憐的國王。我不知道有幾百個還是幾千個人居住在他的領(lǐng)地內(nèi),但要我治理這么多人,我可還要考慮一下。
那一晚,我和幾個相熟的G少年一起,一面撿垃圾一面在池袋行走。公園、地下道、游步道,以及西口的鬧區(qū)與風化區(qū)。在最底層看到的街道,明明充滿各式各樣的人,卻安靜得出奇。在都會里,無論人再怎么多,都還是會有零星的、一些黑洞般的無人場所。一進入這種地點,無論是霓虹燈的亮光,累積在這里的財富,或是身材好到不行的女人,看起來都變得像是幻象一樣。在都會里一直看著地面撿垃圾,很像在研究哲學(xué)。我們可以從中學(xué)到這個世界里上與下的相對性。
下個星期一,你要不要也到池袋西口公園來看看呢?你一定會體會到M型社會這種不起眼的小事的。
可惜,和平的思考只維持了一天。第二天早上,我被崇仔打來的電話吵醒,在四張半榻榻米大小的墊被上打開手機。
“阿誠嗎?是我。”
“什么事啊,這種時間打來?”墻上的鐘指著上午十點多。在不上市場的早晨,我一向都是這樣意興闌珊。
“和文不見了。”
“你說什么?”我穿著短褲與無袖背心跪坐起來。由于剛起床,當然還是一頭蓬亂的頭發(fā)。絕不能讓我的粉絲們看到我這副德性。
“不是有G少年跟著他嗎?”
國王發(fā)出咬牙切齒般的聲音說:“是有人跟著,除此之外似乎也有清潔隊的成員。但他消失了,手機也打不通。他住在立教通街頭的公寓,但他也沒有回那里去,而且……”這時候我依然把手機靠在耳朵上,一面在穿牛仔褲。
“而且什么?”
“似乎有人打電話到桂Reliance去。”
“等一等。”
我總覺得事情的發(fā)展太快速了,我跟不上。我把皮帶束得比平常緊一格,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為什么崇仔會有桂Reliance的情報?如果是綁架事件,警察行動了嗎?”
崇仔在電話那頭笑了。
“沒有。桂Reliance似乎盡可能不希望動用警察。于是,他們找了退休警官開設(shè)的保安公司。今天早上,他們也聯(lián)絡(luò)了清潔隊的成員與G少年,煩得很。”崇仔的笑聲變大了,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一定也會有人到阿誠那里去吧。”
“為什么啊?我只站著和桂和文講過話而已。”
這次,崇仔毫不隱藏地放聲大笑。“我已經(jīng)把你的名字告訴他們了。你聽好,阿誠,他們所關(guān)心的,只有委托者桂Reliance的立場而已。你就好好介入這次的事件,出手幫幫和文與清潔隊吧。知道了嗎?”
“喂,等等。”沒有回答。耳邊只響起通話掛掉后的嘟嘟聲而已。這時候,老媽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阿誠,有客人。”
我的災(zāi)難依然持續(xù)著。
一走下樓梯,兩個在這么大熱天穿著灰色西裝的男子站在那兒。由于背景是盛夏的西一番街,暗色反而顯得醒目。我最先想到的字眼是“單純”,是前警官講過的一句話。他們是由一個高個子的男子,與嬌小但胸膛厚實到與肩約摸同寬的男子所組成的二人組。兩人都是三十五歲左右。嬌小的那個遞出名片說:“我們是Superior警備保安的角田與大久保,你是真島誠先生嗎?”
老媽以一種“你一定做了什么壞事”的眼神看向我這里。
“是我沒錯,但關(guān)于小開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呀。”
嬌小的那個微笑道:“我們從安藤君那里聽說了,據(jù)說你是池袋有名的麻煩終結(jié)者。不過我們是專業(yè)的,只是想簡單找你問幾句話而已,并沒有找業(yè)余的人來幫忙的意思。”真叫人火大。我完全不想講任何一句話來幫他們。
“這樣呀。什么桂Reliance的,我本來就沒聽過,和文也不是我的朋友。我沒有什么要說的,你們快滾吧。”
實際上,我是真的什么情報也沒有。高大的那個灰色西裝的人說:“你最后看到和文是何時的事?”
“昨天晚上七點多,在WEST GATE PARK。”
他露出奇怪的表情。
“那是哪里啊?”
“就是西口公園啦。”
“真無聊。”
這次換嬌小的那個堆起肩部的肌肉對我說:“這次的事桂Reliance集團對媒體與警察下了封口令。也請真島先生不要和別人講。那,再見了。”
應(yīng)該不會有再見的機會了。現(xiàn)役警官還比這種外恭內(nèi)倨的家伙要來得可愛。老媽察知了我的感受,說道:“阿誠,要不要撒個鹽?”
我聳聳肩,回到樓上自己的房間。
那天是平靜的一天,什么事也沒發(fā)生。反正,我也無意介入和文的失蹤事件,因此平靜也是理所當然的。我賣了西瓜,
賣了櫻桃,賣了西瓜,賣了香瓜,又賣了西瓜。夏天時,水果行的營收有一半以上都是大個兒又重到不行的西瓜。就算你在冰箱里冰再多,都會馬上賣掉,沒完沒了。或許這代表日本的景氣在恢復(fù)吧?雖然只恢復(fù)了一點。
我一面聽著莫扎特的嬉游曲,一面度過一個優(yōu)雅的夏日。
那一晚過了十點,出乎意外的訪客來了。是頗為筋疲力竭的灰色西裝二人組。到底哪個是大久保,哪個又是角田呢?擔任發(fā)言人、比較嬌小的那位說:“非常不好意思,能不能請您出力幫我們忙呢?”
光是講這句話,似乎已經(jīng)是專業(yè)人員的自尊所不容。嬌小的那個人變得滿臉通紅。我一如往常,正在把快要壞掉的香瓜切成十二等份,只要插到免洗筷上,一根就是兩百日元。由于放到明天就會變成垃圾,因此是很有成效的再利用。
“我不干。”
我默默地切著網(wǎng)紋香瓜。每天都磨的菜刀,切起來很暢快呢。
“今天早上的失敬之處,實在很對不起。來,大久保。”
嬌小的那個看向后面。穿著灰色西裝的兩人,在我們家水果店門口深深一鞠躬,實在是一番奇景。
我拿起兩串香瓜遞給他們道:“吃吧。你們會向我低頭,一定是碰到了相當棘手的事吧?說來聽聽。”
于是,我們?nèi)嗽谖饕环值臋跅U上坐了下來,一面吃香瓜一面談。
嬌小的那個角田是這么說的。
桂Reliance接到電話是一大早的事。最先接的是公關(guān)室,然后轉(zhuǎn)到秘書室,最后再轉(zhuǎn)給社長桂啟太郎,真是個有耐性的綁架犯。然后,犯人終于講了關(guān)鍵事項。
你的獨子在我手中,贖金三千萬日元。這對你來說只是零頭而已吧?今天以內(nèi)給我準備好。我們無意殺你兒子,而且因為這種小錢就驚動警察,對公司也不好吧?
對于這種不上不下的贖金,我覺得哪里怪怪的。“他是說三千萬嗎?對那個中城的主人這么說?”
角田向我點頭。他身旁的大久保以一種“你是犯人的同伙嗎”般的眼神看向這里。“沒錯。他說無意殺害也蠻奇怪的,一開始還以為是低級的玩笑。可是,社長窮盡一切方法,都聯(lián)絡(luò)不到和文先生。后來去找一個叫清潔隊的集團確認過后,結(jié)果一樣。”
幾個聯(lián)誼結(jié)束的小鬼走過我的眼前,男的女的耳朵上都戴著耳環(huán),有一半的人還刺了看起來粗糙的機器刺青。那不是父母給的重要身體嗎?
“所以今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們的態(tài)度也轉(zhuǎn)變得太突然了。”
灰色西裝的兩人在欄桿上面面相覷。嬌小的前警官說:“你的腦子轉(zhuǎn)得真快啊。今天傍晚六點,準備好三千萬日元后,我們在西口公園的巴士總站附近撒網(wǎng)。”就在離我們這里很近的地方,原來有這樣的交易啊。東京這個城市,你真的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會發(fā)生什么事。這么說來,之前澀谷好像曾經(jīng)有過溫泉爆炸的事件?嬌小的那個繼續(xù)說道:“按照計劃,我們會把錢給對方。不過由于不能任對方就這么逃跑,我們會跟蹤在后,以確保和文先生的安全。是個很順暢的作戰(zhàn)計劃。”然而,現(xiàn)場隨時都會發(fā)生無法預(yù)測的事。
我說:“有人比較麻煩嗎?”
“沒錯。”
“接下來簡單講就行了吧,因為是我們自家丟臉的事。”
角田從上衣的內(nèi)袋中拿出手機,不知道和誰講了一句話后,馬上掛斷。
“有個動作過快的年輕人擅自行動,被對方察覺到我們在跟蹤。犯人有三個,但他們丟掉裝著錢和發(fā)信器的袋子,躲到地下去了。”
對不熟悉的人來說,池袋站周邊的地下通道就好像迷宮一樣。
“你們是幾個人盯梢?”
“七十個人的陣仗。”
“其中有人熟悉池袋嗎?”
角田搖了搖粗脖子。
“應(yīng)該有幾個人,但我不清楚。”
“這樣呀。”
如果是我和G少年聯(lián)手,那些家伙不管跑到哪兒應(yīng)該都能追得到吧?管你再怎么專業(yè),有時還是會敗給熟悉地理環(huán)境的游擊隊。
“也就是說,綁架犯是和這里有地緣關(guān)系的家伙嘛!我知道了,明天開始我來幫你們。”
我準備回店里去,也差不多該準備打烊了吧。此時,一臺碩大無朋、有如鯨魚般的黑色車子在我眼前停了下來,是奔馳旗下的高級品牌邁巴赫,全長約六米,價格是連M型社會上層也驚訝的四千萬日元以上。
角田可憐兮兮地說:“那可不行,社長在等你。真島先生,能不能請你到中城里露個臉?”
附有冰箱、書桌與計算機的車子,我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坐。后座的空間也很寬敞,足夠讓我長長的腳蹺二郎腿。這與其說是汽車,不如稱之為移動的書房。車內(nèi)的四周是皮與木頭。在這種環(huán)境下寫稿的話,似乎能比在我房間時寫出更棒的文章。
可惜,難得有這種機會像在云端般搭車兜風,卻只持續(xù)了不到十分鐘。黑色鯨魚開進了池袋中城商業(yè)棟地下停車場的大門。在附有兩道安檢關(guān)卡的電梯里一口氣上到最頂層,為了消除耳內(nèi)的疼痛,我吞了兩次口水。
門一開,前方是個鋪著軟綿綿地毯的寬敞大廳,有具現(xiàn)代感的枝狀吊燈,以及長達兩米的抽象畫。和我同樣與此地不合拍的角田說:“這里是社長室,跟我來。”
在走廊上轉(zhuǎn)了兩個彎,就搞不懂自己人在哪里了。角田敲了門后打開它,讓我先進去。
正面是一片東京的夜景,腳下百萬盞的整面街燈,會讓任何人都誤以為自己是成功者。房間中央的沙發(fā)組上,坐著六個圍住地圖的男子。臉朝窗外的男子轉(zhuǎn)過頭來說:“感謝蒞臨,我是桂啟太郎。”事情的發(fā)展又讓我跟不上了。
“和文的事情我可以幫忙,但為何突然把我找來這里呢?”
啟太郎的身材中等,卻是一個很有魄力的男人。他很像電影《教父》第二集中的艾爾·帕西諾,是個為保護家族什么都做得出來的男人。他的頭發(fā)一半是白的。
角田說:“交付贖金失敗后,對方又聯(lián)絡(luò)了,這次指定了交涉人。”在有五十張榻榻米那么大的社長室里,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我身上。
“該不會是我吧?”完全莫名其妙。
中城之王說:“就是你。抱歉勞煩你,請務(wù)必幫忙。和文雖然不是桂Reliance的人,對桂家而言卻是重要的香火,我不能失去他。”
保安公司的男子們投過來的視線讓我很難堪,我算是個被卷進專業(yè)游戲里的業(yè)余者嗎?
啟太郎說:“冒昧一問,你與和文是什么關(guān)系?”
我們有什么稱得上關(guān)系的東西存在嗎?
“昨天我和他一起在西口公園撿垃圾,除此之外我對和文一無所知。”
角田從旁插嘴道:“這位真島先生免費幫忙解決池袋這里的麻煩,有點像是斡旋者。在池袋這里的年輕人之間,他似乎受到相當?shù)男刨嚒!?
啟太郎的表情完全沒變,好像被綁架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鄰家的孩子一樣。
“這樣的話,你和一毛錢也賺不到卻一個人開始撿垃圾的和文或許有某種相似之處了。這次的事情我會給你應(yīng)有的報酬。”
圍著桌子的男子中有一人抬頭說道:“快要到下次和我們聯(lián)絡(luò)的時間了。”男子們的視線從我身上移往擺在中央桌上的計算機。
我小聲向角田說:“我問你,有計算機在這里,意思是對方會用電子郵件聯(lián)絡(luò)嗎?”角田似乎很不喜歡被別人看到和我講話,真受傷。
“是啊。”
“到交付贖金之前,是用什么方式聯(lián)絡(luò)?”
“手機。但無法鎖定用戶,應(yīng)該是王八機吧。”真奇怪的狀況。既然都用王八機了,應(yīng)該沒必要用比較麻煩的電子郵件了吧。
“在做黑客入侵的準備了吧?”
“嗯,交給我們吧,我們是專業(yè)的。只要是用計算機傳來的,就能鎖定區(qū)域了。你只要盡可能多和他寫幾封郵件就行了。”這個房間里至高無上的君主啟太郎的聲音,低低地在耳邊響起。
“真島先生,請過來這邊。”我靜靜地以不失禮的方式,在沙發(fā)上坐下。
中央的桌子上,放了幾張地圖以及三臺開啟的筆記本電腦。其中,中間那臺似乎是給我用的。對于總是使用蘋果的我而言,Windows有點難用。男子們確認著瑞士制的機械式手表。
晚間十一點。郵件寄達的聲音準時響起,角田向隔壁的男子點了點頭。穿著西裝、頭發(fā)三七分的他,就是黑客吧。由于我只認識Zero One,因此有些意外,本來還以為黑客全都是光頭。
“盡可能拉長和對方寄收郵件的時間。”我向角田點點頭,打開郵件。
阿誠,你在那里嗎?
今天下午的事很遺憾。
但由于是你們那邊的錯,贖金增加了。
變成十倍的三億日元。
對中城的主人而言,應(yīng)該是不痛不癢的金額吧(笑)。
許多張中年男子的臉,集中在我這臺電腦的四周,充斥著發(fā)蠟、香煙以及汗水味。真可惜,不是年輕又可愛的女生啊。“他說三億日元……”有人這么嘟囔了一聲。啟太郎在沙發(fā)上盤起手,我則開始輸入。
我是阿誠。
指定我擔任交涉人真是嚇我一跳呀!
你說三億日元,若是付現(xiàn)金,會是頗可觀的重量。
要如何付這筆錢給你比較好呢?
和文他想必是平安的吧?
社長室里吵吵嚷嚷。我在按下傳送前,先把液晶畫面轉(zhuǎn)向桂Reliance社長的方向。啟太郎點了點頭,于是我按下傳送。對方?jīng)]有馬上回信。
角田說:“已順利縮小郵件寄來的區(qū)域范圍,請再給我們一點時間。”
幾個男的呼喊起來,打開手機,撥了幾通電話。應(yīng)該是有實際追蹤那些家伙的部隊在哪里待命吧?下一封郵件寄來了。
不用擔心。
給我準備三億日元的無記名公債。
我要的是稅務(wù)署追查不到的那種。
這一點,桂Reliance的財務(wù)部應(yīng)該知之甚詳吧?
和文當然沒事。
你們在蓋中城的時候,做了不少壞事吧。
這次的三億日元是理所當然的回報,我們會幫忙用在對池袋有好處、有意義的事情上。
“好了。”西裝打扮的黑客說道。似乎是查到寄件來源了。周遭的人振奮起來,但黑客的臉色馬上變了,露出焦躁的表情。他的劉海因為汗水而粘在前額上。
“可惡!”
角田問道:“怎么了?已經(jīng)查到寄件來源了吧?”
黑客搖了搖頭,嘖了一聲。“是知道了沒錯,但范圍太廣了。位于池袋站西口的無線上網(wǎng)熱點,只要有中繼天線,在半徑達一百米以上的范圍內(nèi),任何人都可以上網(wǎng)。我們不可能調(diào)查范圍里的所有店家以及停下來的車子。”怪不得對方可以這么好整以暇和我交換郵件。再次傳來郵件寄達的聲音。
無記名公債的事情是認真的,趕快給我先準備好。
搞黑客入侵是沒用的啊,你們那邊的意圖我很清楚。
和文的健康狀態(tài)很良好,還不知道會再花幾天時間,但不用擔心。
明日此時,會再寄郵件。
讀完最后的郵件后,我把筆記本電腦轉(zhuǎn)向?qū)γ妗R呀?jīng)無計可施了,綁架犯那里比我們還技高一籌。雖然身處最靠近天空的地方,人類畢竟還是有自己無法搞定的對象。我在龐大財富的包圍下,思考著人類的無力之處。不過,這樣的事我平常倒是已經(jīng)習慣了。
回程也是搭那輛超高級車。一臺車的價格比我家房子還要貴,待在里頭總讓人不太舒服。走在路上的男子們以一種好像在懼怕什么般的眼神,看著我所搭的車子,但完全沒有人看我一眼。有錢會使人孤獨,于是我終于明白為什么桂Reliance的社長會像艾爾·帕西諾了。只要每個人都怕他,最后他就會變成可怕的人物。
在高級車里,我所思考的還有另一件事。為何贖金會從庶民般的三千萬日元,增加到云端的三億日元呢?為何會從裝著現(xiàn)金的包包變成無記名公債呢?為何會從查不到身份的手機換成有被入侵危險的計算機呢?還有,為何會找我當交涉人呢?好像全是一些搞不懂的事,一回神我已站在鐵卷門拉下的我家店門口了。是老媽一個人關(guān)的店,敵人的怒氣想必已經(jīng)到達頂點了吧?
第二天早上,我在舒爽的心情下醒來。好久沒出現(xiàn)這種讓我的頭腦全速運轉(zhuǎn)的工作了。雖然凈是一些不清不楚的事,但這樣展開一天的生活,還是比腦袋空空一整天賣西瓜要來得有挑戰(zhàn)性。我很快地打電話給國王崇仔。和他開玩笑太麻煩了,他一接起我就馬上說:“都是你害的,事情變麻煩了。你知道我昨晚在哪里嗎?”
國王冷冷地抿著嘴笑道:“中城的最高樓層。”
我打從心底訝異。這家伙搞不好是比Zero One還厲害的黑客。
“你怎么知道的?”
崇仔哼了一聲道:“警備保安啊。事情不是發(fā)生在中城,而是發(fā)生在池袋街上。要在這里采用人海戰(zhàn)術(shù),沒人能做得比G少年出色。昨天半夜他們正式委托G少年了,現(xiàn)在我和你是在同一邊追蹤綁匪。”
“知道了。那就稍微提供一下協(xié)助嘍。”
國王似乎變得頗感興趣。
“我們好久沒一起行動了呢。你需要什么?要不要把幾個直屬我的小隊借給你用?”
我自己好手好腳的,不需要什么左右手來幫忙。
“不,我只是想問問話而已。請把G少年里與和文相熟的人派過來。”
“派到哪里?”
我抬頭看著墻上的時鐘,剛過上午十點沒多久。等一下我開店,吃過午飯后再出門,所以……
“正午在池袋西口公園見。”
我的腳又套進了前一天穿的那件牛仔褲里。
在櫸樹樹蔭下的鋼管椅上,坐著一個綁著黃色印花大手帕的光頭男子。光聽隊名“要町螫針”會覺得好可怕,但其實是個和平的小隊。他們是個適合念“家族萬歲,朋友最棒”這種會出現(xiàn)在日本綜藝節(jié)目、半義工性質(zhì)的一伙人。隊長的名字是“蜂蜜B”。就算用它當街頭綽號,也很難招來蜜蜂啊。
“誠哥,要問什么你請盡管問,國王已經(jīng)聯(lián)絡(luò)我了。”我并不是G少年的正式成員,既不太出席他們的聚會,也和他們內(nèi)部的年功序列沒有關(guān)系,算是個奇怪的顧問吧。
“我想知道和文的事。你們‘螫針’是G少年內(nèi)最早參與撿垃圾的對吧?最初是什么樣的機緣呢?”蜂蜜B張望著四周,是在找什么垃圾嗎?
“畢竟還是因為和文先生的撿垃圾運動實在給人太大的沖擊了。”我很能了解他的心情。對于出現(xiàn)一群沒有任何人拜托,卻集體撿垃圾的小鬼,我也深深感受得到?jīng)_擊。
“于是你就找他說話嗎?”
“是的。然后他說,自己是因為撿垃圾心情就會好所以才撿的。你知道嗎,誠哥,那個人自日本的大學(xué)畢業(yè)后,又去讀美國的大學(xué),聽說在兩地的成績都極其優(yōu)秀。”就是精英中的精英吧?而且他家還經(jīng)營位于中城的桂Reliance。
“可是他回日本后沒有進他父親的公司。”
“是啊。”盛夏干燥的風吹過了已經(jīng)沒有垃圾的西口公園。噴水池在遠處散成了白色的水花。
“于是你就開始撿垃圾了?”蜂蜜B瞇起眼,點點頭。
“可是我覺得,那只是他在做正事之前先小試一下身手而已。之前關(guān)于中城,有很多不好的傳聞。”
照例一定會有的建地收購者之類的黑暗傳聞。我把自己聽過的最惡劣的一個講給各位聽吧。先抓一只不會離開建筑物內(nèi)部的溝鼠,把破布綁在它的尾巴上,再淋上燈油。再來就簡單了,只要點了火,再把它放回原本的建筑里,就大功告成,完成了不知道是誰放火的可疑火災(zāi)。
我呻吟般地說:“啊,聽過。”
蜂蜜B的臉看起來一點也不甜,長得很像在NHK節(jié)目“歌喉自豪”中演唱民謠的漁夫。
他斜睨了我一眼說:“我覺得和文先生是想從撿垃圾做起,再去做其他的什么事情。他的父親是那樣的人,使得池袋這里撕裂成上下兩半。但是他卻打算把跌到地面而變得分崩離析的人們,全都結(jié)合在一起。我認為撿垃圾做的就是這種事。”
把如沙一般散落在M型社會底部的人們結(jié)合起來的工作。這種事要是能做到,將會何等美好呢?
我對著黃色印花大手帕的不良少年說:“和文到底是希望以此做些什么呢?”
“不清楚。可是他很在意一起來撿垃圾的那些合同工以及打工族的人。大家都需要一個家。他說,不是那種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快餐店或網(wǎng)吧,而是讓大家能夠伸直腳睡覺的家。”
一個提供自立支持之用、屬于大家的家是嗎?如果能不靠公共資金,而以民間的經(jīng)費興建這樣的地方,會有多好呢?我想像著從撿垃圾做起的和文的遠大目標。我的眼一抬,池袋的夏日天空中飄浮著外側(cè)閃著光芒,內(nèi)側(cè)蠢蠢欲動的積雨云。連那片重達幾千噸的云,都能浮在空中。因此我們也不能說,不會有從撿垃圾開始改
變街道的這種事發(fā)生。
“換個話題,在清潔隊的內(nèi)部大家都很團結(jié)嗎?”
蜂蜜B在胸前盤著手說:“不,這一點和G少年不同。里頭并無鋼鐵般的規(guī)則,和文對任何參加者都是來者不拒。”
“所以,里頭也有素質(zhì)不好的成員嗎?”
“要町螫針”將光頭轉(zhuǎn)了一大圈。“嗯,開始固然是有志者的義務(wù)活動,但這種事都會變成流行吧?這一個月內(nèi),有很多只做做樣子的古怪小伙子,他們以為自己變成了G少年一樣,只在星期一的晚上擺肩迎風大步向前走。”
“這樣呀。你能不能幫我查一查,在這種集團的內(nèi)部,有沒有最近沒露面的家伙?”
我畢竟還是很在意三千萬的問題。對于個人資產(chǎn)一兆兩千億日元的桂啟太郎,要從他身上奪走這樣的金額,應(yīng)該是表示犯人心目中的“巨額款項”,僅止于這么多位數(shù)而已吧?我想到的是沒工作的年輕小鬼或打工族。最重要的是,他們與懂得要求三億日元無記名公債的人相比,無論出生或成長背景都完全不同。
“我知道了。我會找和文先生身邊的人一起徹查清潔隊的名冊。對了,誠哥。”
“螫針”的光頭以認真的表情直視著我。
“請你把和文先生帶回來。他是池袋這里絕對需要的人。”
“我知道了。”
語畢,我與蜂蜜B牢實地握了手。雖然他這街頭代號取得很不正常,卻是個很有膽識的家伙。我開始拼命構(gòu)思把和文帶回來的方法。那一晚,我又到中城最高樓層去了。這次桌面上有齊全的三明治與飯團之類的輕食。我啃了一口第一次看到的烤牛肉三明治,太好吃了!我們重新確認過前一天的郵件內(nèi)容后,完成了事先的討論。基本上,就是以答應(yīng)對方的要求為方針。保安公司的每個人都緊張到神經(jīng)質(zhì)的樣子,惟有桂啟太郎完全是與前一天一樣的表情。這個王者就算連家人遭到不幸也是這副態(tài)度嗎?既定時刻的郵件,從綁架犯那里寄來了,是東京燈火依然耀眼的晚上十一點。
連續(xù)兩天不好意思啊,阿誠。
我想應(yīng)該不會有這種事,但還是姑且確認一下你是不是真的阿誠。
在阿誠與國王,還有和文三人在一起的那個星期一晚上,你收到的東西是什么?
我馬上輸入答案,敵人想必連反應(yīng)時間都會計算吧?
撿垃圾用的全新長鑷子!
對方馬上傳來回信。
正確答案。
答應(yīng)我這里的條件了嗎?
可以的話,我不想使用暴力手段。只要能以錢解決不是很方便嗎?
我把計算機轉(zhuǎn)過去給啟太郎確認,社長點了點頭。我又重新開始輸入。
無記名公債OK。
希望可以多給一點時間準備,但不是為了要爭取時間。
要用什么方式交付給你?
郵件回信的速度快得出奇。我想了想街頭的那些年輕小鬼,他們的拇指發(fā)手機短信固然很快,但能夠自由使用計算機鍵盤的,即使在G少年里也只有一半以下。這一點清潔隊里應(yīng)該也是一樣。
送到我等一下指定的郵政信箱去。
要裝在指定的信封中。
莫名其妙。如果送到郵政信箱去,出面領(lǐng)取時就會馬上被逮個正著吧。還是說,對方另外有什么其他的計劃呢?郵件接下來仔細地寫上了郵政信箱的號碼,以及在池袋的東急Hands銷售的防震信封袋的商品編號。我回了信。
了解。
真的只要送到那里就行了嗎?
綁架犯的回答極其悠哉。
關(guān)于領(lǐng)取的事或關(guān)于換現(xiàn)的事,你可以完全不必擔心。
對和文的人身控制,會在確認取得債券后迅速解除。
那一晚的郵件最后就寫到這里了。該怎么說呢,交涉的過程讓人很沒勁,真是枉費了我這池袋第一把交椅的斡旋者。既然這樣,只要能寫郵件,不用我出馬不是也可以嗎?
就在我關(guān)上計算機準備回去時,和文的父親出聲叫住我:“真島先生,和你聊一下可以嗎?”
這個房間大成這樣,光是移動到角落就能夠兩人獨處。我和中城的主人站在面向天空的窗邊。自己手里擁有這么高的一座塔,究竟是什么樣的感覺呢?
“關(guān)于和文,我有事情想問你。這是保安公司的人向我報告的,他們說我兒子在被綁架前,似乎曾經(jīng)向你說過,他和你很像。不知道你心里有沒有什么底?”這個帝國的王位繼承者與切香瓜利落到不行的我,再怎么看都沒有相似之處。
“和文在日本與美國讀過兩所大學(xué)對吧。他的頭腦好,成績也優(yōu)秀。可是,他卻也擁有率領(lǐng)群眾的魅力。他和我條件完全不同。”啟太郎嘆了口氣。他那件剪裁出色的西裝,肩頭稍下沉了區(qū)區(qū)五公分左右。
“那個孩子從小就很優(yōu)秀而且率直,但上大學(xué)之后,他人就變了。無論我給他什么,他都嚴詞拒絕,說他不需要。”
我沒有爸爸,也沒有人給我好條件或資金,但我還是稍微懂得當兒子的心情。
“任何做孩子的,都會想要只靠自己的力量做些什么事。和文的父親很成功,甚至蓋了這樣的大樓。和文不也是想要做些自己做得到的其他工作嗎?只不過……”桂Reliance的社長看向我這邊。窗外是一整片豪華絢爛的半個東京。
“只不過什么?”
“他想采取的,或許不是像你那種朝天空高高延伸的方式,而是緊貼在地面上的方式。他做的或許賺不了什么錢,但今天下午有個頭腦不好的小伙子拜托我,他說對池袋這里而言,和文是個相當重要的人,因此希望我務(wù)必要把他帶回來。我可以問您一件失禮的事嗎?”
個人資產(chǎn)一兆兩千億日元的開發(fā)商靜靜地點點頭。
“如果您像和文那樣被綁架,會有幾個與您沒有一毛錢利害關(guān)系的人,幫您講這種話呢?對您來說,他或許只是一個莫名其妙、沒有出息的兒子,但我在池袋卻認識幾百個會為和文講這種話的小鬼。這不就表示您的兒子其實是很富足的人嗎?”
啟太郎保持緘默,沒有回答。就好像艾爾·帕西諾在《教父》第二集中下令處決家族成員時的表情。如果這樣講他無法理解,也沒辦法。
“我先告辭了,明天見。”
就在我欠身準備離開時,中城的國王背對著我說:“無論到幾歲,有些事還是得要有新的想法才行啊。”
我再次鞠了躬,離開了國王的起居室。
第二天上午,我一開水果行,手機就響了。
“是我。”池袋到底有幾個國王啊?這位不是建筑開發(fā)的國王,而是孩子王。
“你要蜂蜜B調(diào)查的結(jié)果出來了。”
我在裝了三個大玉西瓜的瓦楞紙箱上坐下。這箱西瓜隨便一個都有二十公斤。
崇仔的聲音好像一根快活的冰柱一樣。“你聽好,他們檢視名冊后,找到了和文事件發(fā)生后就不見蹤影、素行不良的三名小伙子的名字。”我想起最初打算奪走贖金的那三個人。Bingo!
“這幾人都住在同一棟公寓,靠著搬家與工廠的活計過著勉強糊口的日子。住址在板橋區(qū)的相生町。”國王講了門牌號碼與公寓的名稱。
“阿誠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去襲擊對方一下?”低低的笑聲,似乎是真心愉快。
“等一等。我稍微有一些想法。那些家伙固然沒大腦,但光是抓到他們,問題也不會解決。給我一點時間。”
“可以啊。我就奉陪吧。”真是個很懂事的國王。
我試著找尋柔性解決的方法。
這次不能光是解決事件而已,我還希望能為扭曲的父子關(guān)系架起橋梁,讓桂Reliance這臺大機器為池袋而運作。我一面切著香瓜一面想著的就是這樣的事。而且,如果只解決綁架事件,你也會覺得很無聊吧?
然而,現(xiàn)實永遠都超乎我們預(yù)先的想像。解決事件的關(guān)鍵,居然在桂Reliance社長的腦子里。雖然,當事人原本完全不期望發(fā)生這樣的狀況。
我第三天到中城去了。畢竟也去慣了,我已經(jīng)看膩了夜景,幾乎不會去看窗外了。在約好的晚間十一點,第一封郵件寄來了。
信封的準備與郵政信箱的確認已經(jīng)完成了嗎?
今天會是最后一封郵件吧。
阿誠,辛苦你了。
他的用詞好像在說“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一樣,得意忘形!還不知道已經(jīng)有人在向自己下手了。確認過液晶畫面后,啟太郎離開了桌子。我正打算回信,指尖放在鍵盤上。
那時候,我聽到類似廢棄物在下水道流動般的咕嚕咕嚕聲。我頭一抬,在窗邊的啟太郎整個人趴在地上,頭無力地垂著,還在地毯上吐了。不只有東西從嘴巴排出體外而已,昂貴的夏季西裝也被小便弄濕得黑了一片。角田大叫道:“是腦中風!我以前的主管曾在我眼前因此而過世。趕快幫忙叫救護車!”
對于爆發(fā)性的腦血管破裂,一兆兩千億元的個人資產(chǎn),似乎也一樣完全無效。社長室里的每個人都開始失去了鎮(zhèn)靜。秘書室不知道誰用手機打了119。出于當下的判斷,我決定變更郵件內(nèi)容。
不要再假裝綁架犯了,和文。
剛才你父親在我眼前倒了下去,似乎是腦中風。
現(xiàn)在正在叫救護車。
如果王八機還能用的話,趕快打電話來。
這是緊急狀況。
在我寄出郵件十五秒后,社長室的電話響了。電話放在有床那么厚的黑檀書桌上,是我接的。
“我父親沒事嗎?”是和文的聲音。
“不清楚。無論如何,你馬上過來。”
“知道了。但,你是從何時開始察覺到自己是和我在互通郵件的?”大家似乎開始注意到我在和和文通話。“從你把要求提高為以無記名公債支付三億日元時開始,我就在懷疑了。好像是在板橋的相生町吧?因為住在那邊公寓的家伙,不可能知道什么稅務(wù)署的事啊。”和文輕輕地笑了。
“或許真的是這樣啊。不愧是池袋麻煩終結(jié)者的第一把交椅。現(xiàn)在我要往中城移動了,如果中途你知道我父親被送到哪家醫(yī)院去,請你和我聯(lián)絡(luò)。”
“了解。”
那群人圍住了依然倒在地板上的社長。我離開他們,等待著救護車到來。
都立大冢醫(yī)院是位于南大冢的綜合急救醫(yī)院,也專設(shè)有腦神經(jīng)外科。桂啟太郎倒下三十分鐘后,被送到了急診室。腦血管破裂從發(fā)作開始的幾小時最重要,重要到攸關(guān)性命。醫(yī)生診斷啟太郎是蜘蛛膜下腔出血,投以鎮(zhèn)定劑后,讓他在昏暗的治療室里處于絕對安靜的狀態(tài)。手術(shù)是在確認腦內(nèi)已經(jīng)止血的第二天進行的,據(jù)說是以鈦金屬將動脈瘤夾閉的開腦手術(shù)。當然,我沒有陪伴他手術(shù)。那是回來的和文的工作。
手術(shù)后幾天,我出門到池袋中城去。
在有一整片綠色草地的公共綠地上,我在長椅上坐下后,和文從五十五樓的社長室下樓來。他穿著夏季羊毛的細條紋藏青色西裝,打著藏青色絲質(zhì)領(lǐng)帶。襯衫是看起來憂郁的淡藍色。我對著在我身旁坐下的新任專務(wù)說:“你父親的狀況如何?”
和文看著夜間的草木。
“講話有些不清楚,左半身還留有麻痹,現(xiàn)在已開始做復(fù)健。那個人的意志真的很強,我并不擔心。”
“這樣呀,那很好嘛。”夏天的夜風吹過我們所坐的長椅,像是讓人想起莫扎特嬉游曲,沒有重量的舒服翅膀。
“可是,阿誠真的讓我嚇一跳。那晚我一離開房間,就看到G少年的成員在等我,我根本不必叫出租車。崇仔的車子直接載我到醫(yī)院去了。”
那天,G少年從早晨開始就在相生町那里盯梢,沒有什么好驚訝的。
“倒是你,為什么會變成綁架犯呢?”
和文松開領(lǐng)帶,解掉襯衫的第一顆扣子。
“大概是有點臨時起意吧。畢竟,公司在做法上太過粗糙了,而且或許也有一點想要懲罰父親的感覺在。”
“這樣啊。”這是不需要給予回答的告白。
“我心想只要有那三億日元,就能在池袋興建用于自立支援的家。該怎么說呢,那些綁架犯般的人可以一起住進去。桂Reliance有三百億日元以上的內(nèi)部保留金,只要有那么多的錢,做什么都不是問題。”
遭綁架的被害人為了興建一個給綁架犯住的家而勒索金錢,真是個奇怪的事件。“那個郵政信箱,是什么意思?”
“啊,那個呀。我考慮過警備保安公司的人力,只要雇來打工的五十個學(xué)生都到同一個郵政信箱去,他們應(yīng)該就很難收拾了吧?畢竟,每個人都拿著相同的信封啊。”
我不由得笑了。就為了讓那三個呆子逃走而已,如果使出這種出人意表的數(shù)量作戰(zhàn),管你是Superior還是什么公司,什么警備,一定都會漏洞百出。
“我有一點不懂。你在被綁架之前曾說過,我和你很像對吧。那是什么意思?”舒服的風又吹來了,我使勁對著夜空伸懶腰。
“我讀的是紐約近郊的大學(xué),是社會學(xué)的研究所。阿誠你知不知道,在那種地方,人才中的人才畢業(yè)之后都會做些什么嗎?”
我是個池袋普通人中的普通人,怎么可能知道那種事?我沉默不語。
和文說:“成績最好的百分之十到二十,在擔任高級公務(wù)員時,就可以到年收入高達二十萬至三十萬美元的投資銀行或證券公司上班。我有個朋友叫安東尼奧,是個波多黎各血統(tǒng)的男生,優(yōu)秀到連教授都贊不絕口。我沒見過有誰的頭腦好到像他那樣。我失去了自信。他的畢業(yè)論文直接出版,甚至在學(xué)界成為話題。當然,找他去上班的單位也多到不行。”
“是哦,原來有這么厲害的人存在。”那是個我連想像都無法想像的世界。
和文微笑道:“可是這一切安東尼奧他都不要。”有趣的男人。我想像著英俊、波多黎各血統(tǒng)的大聯(lián)盟選手。
“結(jié)果他做什么工作?”和文斜瞅了我一眼,微微一笑道:“和阿誠你一樣啊。為了拯救生活在那里、感到絕望的年輕人,他回到了自己出生的貧窮移民區(qū)去。由于他可以在那里從事社會學(xué)的田野工作,也算是一石二鳥。安東尼奧到現(xiàn)在也還在那里幫助別人。你知道嗎,阿誠?真正最出色的才能,是三十萬美元年收入也請不動的,那是一種為大家服務(wù)的力量啊。”
我并不覺得自己擁有像那個波多黎各人一樣的才能,不過我所做的事確實與他很類似。
“回日本后,我有這樣的想法。父親的工作很了不起,可以創(chuàng)造莫大的經(jīng)濟財富,但我要走不同的道路,我只要能創(chuàng)造社會的財富就行了,像安東尼奧或阿誠那樣。我父親蓋了垂直的建筑物,我就幫忙從水平的方向把因為M型社會而撕裂的人與人結(jié)合起來。”
頭腦太好的人,或許還是比較極端吧。
“因此你才開始撿垃圾,接著還變成綁架犯的顧問是嗎?”和文笑了。
“對呀。可是因為父親的病,一切都改變了。不過我很滿意這樣的結(jié)果。即便如此,我還是要感謝你。”
“欸,為什么?”
“父親病倒前一天,你和他講了一些話對吧。我父親用不靈光的字詞和我講了。他說你告訴他,即使和一毛錢都沒關(guān)系,還是有人會擔心我;你還問他覺得自己是不是這樣。我父親在反省了。”和文一笑,夜風吹動著他看來柔軟的劉海。
“我和父親約好了,既然我已進公司服務(wù),我請他把公司利潤的百分之十讓我用來回饋給社會。這樣的話,我愿意全力幫他賺錢。”
我發(fā)出聲音笑了,看向坐在我隔壁的中城王子。這個男的如果鉚起勁來賺錢,池袋下個月的景況或許會狀況絕佳。
“知道,是你贏了。”和文用力點點頭,又搖搖頭。
“不,今后是大家全都贏。”
我們互道再見,在超高層大樓的邊緣分道揚鑣。星期一晚上,我和崇仔碰面。那是又一次的池袋西口公園撿垃圾集會剛開始前不久。我拿著他送我的亮晶晶長鑷子以及塑料袋,和文站上了舞臺,掌聲響了起來。
國王在我耳邊說:“那個男的看來老實,其實出乎意料地扮豬吃老虎呀。”
我放聲以不輸掌聲的音量說:“嗯,和我一樣優(yōu)秀到不行啊。”
“如果說是爛好人到不行的話,那我倒是贊成。”我看向圍住圓形廣場四周的建筑群。都心的公園位于玻璃溪谷的底部,不分晝夜都很明亮。
“我問你,崇仔知不知道真正優(yōu)秀的人,會做什么事?”
“我連想都沒想過咧。”我看著崇仔如一片冰河般的側(cè)臉。
“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城市里的大家而辛勞。”
崇仔不愧是國王,只皺了一下眉頭說:“真無聊。我們兩人,不是打從好久以前就在做這樣的事了嗎?”
“確實是個這樣子呢。”
和文又一如往常向大家宣告撿垃圾時間開始,周遭熱鬧得好像夏天的祭典一樣。我和國王一起,開始撿起池袋西口公園的垃圾來。風吹動著,夜晚的積雨云在天空中奔馳。我問你,你難道不覺得,在都心的公園里撿垃圾是一種很酷的嗜好嗎?如果你這么覺得,下個星期一你也一起來撿撿看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