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yún)書桓的境界突破，比徐傑想象中的要早了許多。

皇子夏銳捱了偷襲，腦袋上一個大包，倒是也沒有真的動怒，也是他這皇子身份，就只有徐傑知曉，平常裡夏銳也沒有架子，口無遮攔之下，捱打倒是也正常。

傍晚，徐傑又往謝昉府邸而去。如今是夏銳早上到徐傑這裡轉(zhuǎn)悠，徐傑晚上到謝昉那裡轉(zhuǎn)悠。

學(xué)琴學(xué)棋是其一，朝中之事，能給徐傑帶來消息的，也只有謝昉。

如今徐傑進(jìn)謝昉府邸，通報都不需要，一路直入。謝昉回來之後，換了官服，就等在小亭子之內(nèi)，棋盤也擺好了，琴也擺好了，吃食點(diǎn)心也不少，還有茶酒，甚至還會燃香。

燃香在文人之中也是雅事，檀香沉香等，多爲(wèi)了提神醒腦。還有一類便是薰香，把衣服薰香之後，穿在身上芳香四溢。還有焚香，便是焚香禱告了，祭天祭祖之類。

徐傑剛剛走近，謝昉滿臉笑意招手：“文遠(yuǎn)快來，大事成矣。”

徐傑幾步奔到面前，拱手一禮，急忙問道：“先生，陛下是如何安排的？”

謝昉左右收了收寬袖，答道：“刑部尚書，聖旨已發(fā)，著即刻進(jìn)京。”

徐傑聞言開口大笑，又是恭敬一禮：“多謝先生！”

謝昉擺擺手道：“老夫不過舉手之勞，能成此事，文遠(yuǎn)你居功甚偉啊。有時候老夫看著你，當(dāng)真心生羨慕啊……”

“先生有什麼好羨慕的，我若是能如先生這般活一輩子，那纔是叫人嚮往。”徐傑對謝昉這般的人生，當(dāng)真有些羨慕，官當(dāng)著，卻不卑躬屈膝，也不違背自己的內(nèi)心。生活有愛好，也不無聊度日。生活上與精神上，謝昉顯然都是比較快意的。

徐傑要的暢快與恣意，似乎都在謝昉身上有所體現(xiàn)。

“老夫羨慕的是歐陽公，羨慕歐陽公能有你這麼一個弟子。老夫爲(wèi)官半輩子，門生也算遍天下，卻無一人能如你這般。當(dāng)真讓人羨慕，若是早早遇了你，老夫也當(dāng)把你收入門下。”謝昉說道。

徐傑有幾分得意之色，笑道：“先生，我這不是在跟你學(xué)琴學(xué)棋嗎？當(dāng)也算是您的弟子了。”

謝昉聞言搖搖頭：“這般算什麼弟子，不算不算……”

徐傑開口問了一個許久之前就想問的話語：“先生，相識這麼久，從來不見您的家人，不知……”

謝昉聞言哈哈大笑起來：“老夫兩子，一個在蜀地任知縣，幾千裡遠(yuǎn)，一個在秦鳳當(dāng)轉(zhuǎn)運(yùn)使，也是幾千裡遠(yuǎn)。下人又下人的福氣，也不枉老夫帶著他們讀了十幾年書，往後就看他們自己的運(yùn)道了。至於女眷，一妻一妾，皆已病故。如今孑然一身，煢煢孑立於世。”

孑然一身與煢煢孑立這種詞彙，都是悲情的意思。謝昉說來，卻帶笑意，當(dāng)真是灑脫非常。

徐傑似也受了感染，開口答道：“人人都想當(dāng)官，但是這當(dāng)官也不一定好，一去幾千裡，想見一面都難。依我之想，還是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最好。”

謝昉看著徐傑，點(diǎn)頭答道：“此言有理也無理，翅膀硬了，終究是要飛的，飛起來的鷹隼纔是自由暢快的。”

徐傑聞言點(diǎn)點(diǎn)頭，伸手去爲(wèi)謝昉解開棋盒的蓋子，擡手作請。

謝昉又道：“今日大早發(fā)生了一件怪事，宣府邊鎮(zhèn)竟然有軍將譁變了，佔(zhàn)了城池與總兵李通刀兵相見，朝野文武一片譁然。”

謝昉持棋在下，徐傑也點(diǎn)了棋盤一角，隨口答道：“軍將譁變？麾下士卒也願意跟著掉腦袋？”

“所以說這是怪事，兩個軍曲，四千人，竟然都譁變了，領(lǐng)頭的軍指揮使還是兄弟。”謝昉又道。

“只怕其中隱情甚大，好好的，誰願意去掉腦袋？怕是有不小的齷齪。”徐傑答道。

謝昉點(diǎn)頭：“老夫也是如此想法，李通是做了何等天怒人怨的事情方纔能逼著四千人掉腦袋去，這廝本就是個搖尾乞憐之輩，看來老夫又該忙碌一陣子了。”

徐傑聞言擡頭問道：“先生這御史臺不都是一幫文官嗎？若是沒有人上書告狀，只怕難以知道其中隱秘。”

謝昉也是皺著眉頭，徐傑的話語當(dāng)真是說到了謝昉的痛處，御史臺雖然也有差吏與牢獄，但是這御史臺可不是什麼調(diào)查司，沒有那能深入調(diào)查事情的人手，邊鎮(zhèn)之事，若是真想調(diào)查清楚，謝昉還真沒有什麼辦法去深入。

“唉……陛下面授機(jī)宜，著老夫關(guān)注此事，還要詳細(xì)稟報，也是爲(wèi)難老夫了。”這纔是謝昉把這件事情拿來與徐傑說的原因，如今的徐傑在謝昉心中是那般聰慧有智之人，是可以詢一些對策的幫手。

徐傑聞言也是皺眉，落了幾子之後，開口答道：“先生，此事得派人往宣府走一趟，否則不可能清楚其中細(xì)節(jié)。”

“唉，老夫在杭州的時候，衙門裡的捕快，城裡的禁軍，還都調(diào)得動，也無人敢敷衍。到得這御史臺來，竟然尋不到一個辦差的人，著實(shí)可笑。”謝昉雖燃當(dāng)了這御史中丞，但是以往的御史臺，都是盯著各地官員之事，御史臺裡的官員，這十幾二十年來，大多時候都是擺設(shè)，即便是有人把告狀信送到了御史臺，大多時候那些御史大夫也不敢隨意在朝堂開口。如今謝昉雖然是御史中丞，但是衙門裡的這種風(fēng)氣，也不是謝昉來了之後就能立馬改變了。

謝昉對於這邊鎮(zhèn)譁變之事，當(dāng)真也是束手無策。

“先生，待得老師入京了，我該往河北走一趟，到了河北，也就離燕雲(yún)不遠(yuǎn)了，不若我?guī)湍阕咭惶耍侥切タ纯矗俊毙靷荛_口問道。

謝昉聞言連連擺手：“不妥不妥，兵荒馬亂的，你個秀才到那裡去有何用，別事情沒有打聽到，反倒給那些丘八兵匪害了性命。老夫怎麼說也是個御史中丞，何必讓你去犯險。”

徐傑聞言也不多說，謝昉怎麼說也是朝廷重臣，合該有一些其他手段。真是沒有辦法了，徐傑走一趟燕雲(yún)，倒也算不得什麼事情。

晚些時候，琴音又起，徐傑終於是能彈上一些曲子了，雖然還不那麼流暢動聽，卻也進(jìn)步極大。

過得兩日，摘星詩會之日到來。按理說這摘星詩會應(yīng)該還要等上一段時間，今年卻意外早開了一個多月。

其中緣由，大概就是解冰的原因。興許就是因爲(wèi)徐傑，解冰要見一見徐傑，也要試探一下徐傑。

只是徐傑不願意見解冰，雖然徐傑與夏銳早早到了這摘星樓，但是徐傑卻並未上樓，甚至連三樓都未上去，大多數(shù)人都在削尖腦袋往樓上去的時候，徐傑與夏銳上到二樓就尋了個地方落座。

二樓裡到處都是那些拿著筆抓耳撓腮的士子才俊，個個穿著講究，人人風(fēng)流倜儻。只是這詩會也分了個三六九等，還是要那投帖詩，如此分流人羣。但是每一樓，都是有許多花魁大家的，因爲(wèi)這些花魁大家也分三六九等。

唯有徐傑看著眼前的筆墨，也懶得動筆。

一旁的夏銳卻是著急了：“文遠(yuǎn)，趕緊寫點(diǎn)什麼啊，如此我們也能往樓上去，不去六樓，咱們?nèi)ノ鍢且渤砂　！?

徐傑聞言，擺擺手道：“你我就在二樓吧，二樓挺好，那娘們想尋麻煩也尋不到這二樓來。”

“文遠(yuǎn)，你想要揚(yáng)名，自然越往上越好，在這二樓，出了大作都傳不上去，出了彩頭也不被人重視啊。”夏銳又道。

徐傑還是搖頭，口中一語：“就坐這裡，酒香不怕巷子深。”

夏銳聞言也是無法，只得抓耳撓腮左右去看，伸手也拿起一支筆，憋了半天憋出幾句詩，隨後興高采烈讀了起來。

便聽一旁的徐傑說道：“韻腳不對。”

興高采烈的夏銳臉色一垮，答道：“我知道……”

忽然二樓之人全部站起身來，錯落有致的話語，躬身見禮：“見過吳相公。”

吳仲書來了，這摘星詩會，每年總會請幾個名聲大的人，如此也是爲(wèi)了提高這摘星詩會的檔次。當(dāng)然也被邀請之人大多也會來，名聲是互相的，有人追捧，纔會有名聲。吳仲書顯然不能免俗。

吳仲書路過這二樓，也不停留，只是左右點(diǎn)頭示意一下，快步往樓梯而上。

“文遠(yuǎn)文遠(yuǎn)，這個是尚書僕射，一品大員，平常可難得一見的，今日可讓你長了些眼界，不虛此行吧？”夏銳看著吳仲書的背影，開口與徐傑介紹道。

“吳仲書，江寧吳伯言的胞弟。你好歹也是皇家貴胄，怎麼如市井之人一樣大驚小怪的。”徐傑答道。

夏銳聞言一窘，本以爲(wèi)徐傑這般的讀書人，見到這樣的大官，一定踮起腳尖去看，滿臉崇拜羨慕，卻是沒有想到徐傑是個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

“文遠(yuǎn)，你可別小瞧了這位吳相公，正經(jīng)的正一品，朝中可沒有幾個呢。文官二十九級，一級一級的升，一年升一級，也要二十九年。就算你考個進(jìn)士，一輩子也不一定升得上去。”夏銳開口介紹道。

文官二十九個級別，從九品下到一品上，從最低級的將仕郎到開府儀同三司，步步高昇，何其艱難。御史中丞謝昉也不過是從三品，金紫光祿大夫。

武官五十三個級別，從進(jìn)武校尉到太尉，更是艱難。太尉也不過正二品的等級。李啓明也不過就是個太尉。武官最高二品，沒有一品。

“我可沒有小看這位吳相公，只是也沒有必要大驚小怪的。”徐傑隨意答道，心中倒也真是這麼想。興許是徐傑早已見過吳仲書，還與吳仲書有過一番交談，興許也是徐傑壓根就不在乎這些。

夏銳聞言無語，也大概是知道徐傑是個什麼秉性，只是這般賣弄一下，沒有絲毫效果，也讓夏銳有些氣餒。隨後又進(jìn)來幾個官員，夏銳便也懶得介紹了。

三個略施粉黛，衣著淡雅的女子走上了二樓臺前，依次見禮自我介紹了起來。

“奴家廣源樓柳如煙，見過諸位才俊。”

“奴家遇仙樓楚飄絮，多謝諸位公子擡愛。”

“奴家慶雲(yún)閣魏清清，拜見諸位才子。”

三人見禮，滿場已是叫好喝彩。也有人並不擡頭，依舊低頭沉思。也聽得有人埋怨道：“我這首詩詞哪裡不好了？何以就不讓我上樓？有幾人敢說詩詞比我寫得好。世間無知音，俗不可耐！”

文人多自負(fù)，也是有道理的。便看此人站起，把手中的詩往空中一扔，起身就往樓梯而下，怒氣衝衝出了摘星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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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文人分三六九等，其實(shí)本就是得罪人的事情。但即便是得罪人，這摘星樓也不得不這麼做，生意之道，在於營銷，不把格調(diào)擡起來，如何能讓人趨之若鶩？如何能賺錢賺名？

這摘星詩會，吳仲書這般人來了，也是爲(wèi)了鎮(zhèn)場面。吳仲書自然不會按照摘星樓的生意套路來，還是會一視同仁。

所以就有小廝從樓上奔了下來，開口喊道：“吳相公出題了，秋，秋天之秋。諸位才子請大作，若是有佳作，小的立馬送到六樓吳相公面前品鑑。”

許多人聽得這個題目，皆是大喜，奮筆疾書。顯然有許多人準(zhǔn)備好了詩詞，就等題目。正是秋季末尾，“秋”這種題目，幾乎是一押一個準(zhǔn)。押題押準(zhǔn)了，自然是欣喜非常。

頭前的三個花魁大家，依次撫琴彈弦，爲(wèi)這些在詩會最底層的文人助興。

一旁的夏銳見得左右許多人正在奮筆疾書，口中連連催促：“文遠(yuǎn)，快快，今日能不能出個風(fēng)頭就看你的了。”

徐傑自然提筆在想，今日就是來沽名釣譽(yù)的，怎麼可能不寫。

但是想要出彩，又是何其之難。“秋”這種題目，看似好押，看似也不難寫。

其實(shí)最是難寫，難出彩。因爲(wèi)歷朝歷代千百年，這秋早已寫透了，哪個讀書人不寫上幾首春夏秋冬。所以前人的佳作也就太多太多，什麼“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比比皆是，寫景寫意寫情，應(yīng)有盡有。

珠玉在前，一般詩詞，多是黯淡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