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殺朝廷命官,視同謀反,更別提還是一方刺史,這是天大的罪名。
汪惜芝和宮城都老奸巨猾,自然不願承擔(dān)干係。對付之前的歷任刺史,他們的手段層出不窮,坑蒙拐騙偷,無所不用其極。當(dāng)然具體出面執(zhí)行的,都是史火龍的青幫親信。
但是集體出動,突襲刺史府,這主意實在太瘋狂。饒是以史火龍這樣的江洋大惡,腦子裡也從未冒過這種念頭。
此時,這話從轉(zhuǎn)運使大人嘴裡說出,宛如晴空霹靂,令他措手不及。
“咱們以前那些老辦法,只適合對付勢單力薄的窮酸文人。這次的對手不同,劉川楓穩(wěn)重老辣,自身修爲(wèi)又極強,是塊很難啃的骨頭?!?
假宮城緩緩說著,盯著桌上的煤油燈,似乎對史火龍的反應(yīng)漠不關(guān)心。這些說辭,都是任真事先教他的。
“劉川楓自恃有廟堂靠山,不把咱們湘北道放在眼裡,公然挑釁太守大人,猖狂至極!有此人在,咱們明年的漕運生意必然受阻,若不盡快除掉他,到時大家都得喝西北風(fēng)!”
史火龍默默聽著,臉色變幻不定,顯然在經(jīng)歷劇烈的心理掙扎。
假宮城陳說的利害關(guān)係,他豈會不懂。漕運生意,是青幫賴以生存的命根子。
在汪惜芝授意下,朝廷每年的漕糧徵收和運輸,都會交給青幫去做,這看似只是跑腿的買賣,裡面的油水卻太深。
按照正常規(guī)矩,應(yīng)該是根據(jù)田畝比例,分配糧食徵繳量纔對。但湘北大部分良田沃壤,都落在以汪家爲(wèi)首的前秦望族手上,青幫再蠢,也不會蠢到去收太守糧的份上。
橫徵暴斂,壓榨良民,這纔是他的差事所在。在他的欺壓下,廣大農(nóng)戶不僅賦稅苛重,還要遭受層層盤剝,苦不堪言。
更讓人髮指的是,他們膽敢監(jiān)守自盜,每年都暗地裡鑿穿幾艘運糧船,對朝廷上報觸礁事故,隨後再將落水的漕糧打撈起來,吞入私囊。
漕運規(guī)模浩大,每次多達數(shù)十條官船,翻幾條船不太引人注目,再加上他們的賄賂打點,那些上級官員收了好處,都充耳不聞,這些勾當(dāng)就被掩蓋過去。
凡此種種,裡面的利潤數(shù)額之大,難以想象。
他們勾結(jié)多年,早就達成默契。事後,汪惜芝獨佔五成份額,宮城再拿走三成,最後的兩成落入青幫手裡。
如今又憑空插進來一個劉川楓,背景太深,他若肯入夥分利倒也好,但最近他跟太守府的矛盾愈演愈烈,大有仇深似海的架勢,絕非拿錢息事能夠擺平。
汪家和宮家根基深厚,盤踞湘北多年,可以不在乎這些額外的紅利,但他史火龍不行。
漕糧生意一斷,他的飯碗就被人砸了。形勢逼人,不由得他不聽從宮城的安排,鋌而走險搏一把。
這也正是任真爲(wèi)何篤定要來找他的緣故。
縱然如此,史火龍還是遲疑不決,此事幹系太大,率衆(zhòng)侵襲刺史府,跟造反無異,稍有差池,就會陷入萬劫不復(fù),他必須要慎重。
“大人,真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嗎?”
他緊緊盯著假宮城,眼神鋒銳,試圖從後者的細(xì)微表情裡捕捉到一絲端倪。
任真站在後方,手心裡捏了把汗。這是對假宮城的演技考驗。
假宮城捻著鬍鬚,沉吟片刻,漠然道:“事已至此,大家都在同一條船上,誰能逃脫干係?考慮清楚,今日你若想下船,以後就別指望再在湘北立足!”
史火龍神色驟僵,聽出話中的狠辣意味。這就是最後通牒,他如果不服從差遣,青幫就徹底失去官府的許可,再難橫行一方。
他甚至已然猜到,今夜若是撕破臉皮,以汪宮二人的毒辣手段,絕對會除掉他,消除後患。
“好!既然大人如此坦誠,史某豈敢不識擡舉!我這就命人召集幫中高手!”
他眼眸微瞇,終於下定狠心,朝門外招呼一聲,兩名強者進屋,領(lǐng)命而去。
任真見狀,總算鬆了口氣。對他來說,只要青幫高手聚齊,今夜他就大功告成。
那兩人離開後,史火龍還是不放心,忍不住問道:“大人,刺史府在海晏城內(nèi),守備森嚴(yán)。僅憑我手下這點人馬,恐怕是以卵擊石吧?您是否還有其他籌劃?”
假宮城毫不猶豫,幽幽地道:“太守大人算無遺策,這點你可以放心。等你們潛入刺史府後,自會有兵馬以捉拿欽犯爲(wèi)由,闖進刺史府接應(yīng)你們!”
顯而易見,這所謂的接應(yīng)都是任真編的。
史火龍聞言,心神稍鬆,笑著道:“大人勿怪,在下身繫上萬條幫衆(zhòng)性命,難免會顧慮太多?!?
假宮城冷哼一聲,沒有搭腔。
直至此刻,他的表現(xiàn)天衣無縫,完美執(zhí)行了任真交給他的任務(wù)。
但是,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屋外傳來一陣喧鬧,緊接著,一名強者走進來,對史火龍附耳密語幾句。
聽著他的彙報,史火龍目光一滯,轉(zhuǎn)而望向假宮城時,表情變得異常詭異。
“宮大人,今晚實在有趣得很。門外又來了一位宮大人,碰巧也要見我!”
任真和假宮城聞言,臉色同時劇變。怎麼會這麼巧,真正的宮城居然也來了!
這下完了,易容的把戲徹底穿幫了!
在此之前,任真每次易容時,都會事先確認(rèn)好,被冒充的那人必定不會出現(xiàn),這樣纔不會被拆穿。
他僞裝成顧劍棠,是知道後者還沉睡在南朝,絕不會輕易現(xiàn)身江湖。
他僞裝成汪源,是因爲(wèi)他已事先擒住汪源本人,這樣也不會出錯。
至於他僞裝成劉澤天,那只是打個照面的功夫,一離開目標(biāo)的視線,他就會迅速拆除,自然風(fēng)險極小。
而今夜,他讓人僞裝成宮城,原本也是風(fēng)險很小的事情。畢竟像宮城這樣的大人物,基本不會親自來找史火龍。即便有這種可能,也未必會發(fā)生在今晚,跟他倆撞車。
但是天意弄人,如此小的中獎概率,偏偏就讓任真趕上了。
正所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真假宮城相見,這讓易容無數(shù)次的任真,終於中了一次大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