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河河面上,只有點點星光,燕國公的船隊平穩的疾馳向滇州的榮城碼頭,秋冀陽將父母安置好后,便到燕國公用做書房的船艙與朱平玨等人會合。
燕國公端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下首坐著朱平玨,小小卻是蜷縮在燕國公特別命人準備的羅漢榻上,安蘭坐在羅漢榻的腳踏上,滿心擔憂的看著小小。
秋冀陽一進來,安蘭立刻站起來。“奴婢先下去了。”
小小朝她點頭,秋冀陽朝燕國公行了禮,燕國公朝他一擺手。“免了。你爹和你母親也真是固執。”
他可以理解小小為何執意要同行,她與父母失散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團圓,卻突遭變故,她要親往出事的地方,無可厚非,唯一讓大家掛懷的是,她身懷六甲,這也是她的公婆二人堅持同往的理由。
秋冀陽回以苦笑。
他娘堅持要跟著一塊來,說若沒跟來,也算不給他們添麻煩了,既知有事,他們做長輩的怎么可能撒手不管,再說萬一有事,有個長輩在旁邊幫著拿主意,可比他們幾個小輩瞎折騰來得妥當些。
他爹聽了也十分贊同,再說二叔也在寶親王身邊,雖然他娘與二叔不睦,但他爹與二叔手足情深,知道二弟可能遇險,他這做大哥的怎么可能安得下心來,秋冀陽于是硬著頭皮讓他們跟來了。
船開了之后,朱平玨顯得心不在焉,讓秋冀陽見了頗為擔心,幸好小小有齊家姑嫂照料著,安蘭隨侍在側,至于其它的瑣事若不是有燕國公幫忙坐鎮,只怕他一個人撐不了多久。
但燕國公有公務在身,只能隨行一段,就要趕回駐地。
想到這兒,秋冀陽忍不住嘆息。
燕國公見人都到了,也不廢話便道:“誠國公傳信過來,船隊前一晚遭遇夜襲,也不曉得傷亡人數或是你爹他們的狀況,總之船隊離了榮城碼頭,你爹他們那艘船就翻了。”
訊息含糊語焉不詳,秋冀陽緊蹙眉頭,轉頭想要從朱平玨那里問些事,卻看到他若有所思的盯著自己看。“大師兄?”
朱平玨沒有應聲,反而轉頭對燕國公問道:“敢問燕國公,小侄那兩個師弟……”
“哦他們兩個……你爹過來時,就順道把人帶走了。”燕國公回道。“你爹沒跟你說一聲?”
“沒。”朱平玨托著腮,思考著為何父親既去拜訪燕國公,又讓胡惟和杜真先過去送禮?燕國公也有船,父親卻向遠在滇州駐守的誠國公借船,還出了事?
論交情,燕國公與老寶親王袍澤交情,遠比誠國公深厚,寶親王與誠國公只能算是泛泛之交,論遠近,從幽州到滇州,借駐守燕州的燕國公的船,只需順流而下。
“你父親原是要搭我的船東行,正巧誠國公家的船要返回滇州,他才會搭了誠國公的船去榮城。”燕國公道。
“有人知道我爹他們搭了誠國公家的船?”
“應該打聽得出來。畢竟你爹身邊隨扈不少。”
朱平玨苦笑。
關于寶親王身邊的隨扈,他不是沒提醒過父親,但是父親只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
秋冀陽坐在朱平玨的身邊,眼睛卻是盯著小小看。
小小一直很專心的摳著懷中手爐上的花紋,燕國公說完話,交待他們照顧孕婦要多費點心,便先離開休息去了。
隔日他要在義賢鎮下船返回駐地,朱平玨送走燕國公后,一直在思考為何他爹要將胡惟和杜真二人帶走。
秋冀陽起身走到小小身邊:“我們回房休息吧”
“嗯。”小小乖順的伸手牽住秋冀陽的手,溫熱厚實的手掌傳來一股暖流緩緩爬上她冷冷的心房。
“爹娘他們不會有事吧?”小小低聲問道。
秋冀陽不知如何回答,朱平玨卻已然先斬釘截鐵的回道:“他們定安然無恙。”
“大師兄……”
“祖父那個人也許事事講究光明磊落,可我爹,他看似風光霽月,實際上他是標準的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秋冀陽點頭,其實心里卻在暗嘆,大師兄識人不明,老寶親王那人何時光明磊落了?他可是統領京軍衛二十幾年,若沒有一點心計,怎么可能打敗那些興兵來犯的國家?又怎么收服軍中那些兵油子?
“安心了?”他問小小,見她點頭,他就笑著與朱平玨道別。“我們先回房歇息。”
“去吧別累壞我的小侄子。”
小小朝他皺了小鼻子,然后隨秋冀陽回房。
隔日中午燕國公在義賢鎮下了船,船隊繼續往滇州前進。
同時,京城皇宮里,接到了來自暗探們的回報。
御書房里,皇帝臉色凝重一張張翻閱著,何首輔與幾位文臣憂心忡忡的看著彼此,老寶親王在軍中威名赫赫,單看這次在幽州這么僻遠的地方,都有這么多軍中勛貴前去道賀,就可探知他在軍中的人緣。
寶親王雖不曾在軍隊待過,但他代天巡狩,足跡遍及全天陽國,這么些年,聲名不下于其父。
而今他們父子二人卻雙雙在榮城出事。
“平玨不是去秋家給他妹妹撐腰去了嗎?怎么會傳出來他也遭難?”皇帝看了看,又再往前翻找,確定朱平玨是與父祖分道而行。
“這消息是暗探們送回來的,難道也會有錯?”皇帝沉聲問。
何首輔輕咳了聲:“也許是因為有嘉城王爺的兩個師弟在的關系吧他們二位素常都是隨侍在嘉城王爺身邊。”
皇帝瞟他一眼,何首輔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嚨。
“嗯。把消息放出去吧朕要看看,會有那幾條蛇爬出來。”
“是。”
京城的寶親王府里,平日是由總管打理著內外事務,一般人情往來的請柬都是送往老寶親王居住的別莊,京里的貴人們都知曉,住在寶親王府里的寶親王妃,沒有實權,生下一個女兒的她,不只不受丈夫待見,就連婆婆也看她不入眼,京里的任何人情往來,自然就不會邀約她。
雖然她所生的大郡主蒙皇帝恩封公主,但她本人卻是絲毫不受皇家待見,皇后不曾招見過她,以寶親王受帝后寵愛的程度,他的妻子卻成親二十多年不曾見過帝后,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但也可看出,這位寶親王妃的地位如何了。
只不過隨著老寶親王夫妻及寶親王、小王爺在汀河遇難的消息傳回京里來,拜帖請柬一下便增多了。
外院的總管看著這些大紅灑金的拜帖請柬搖頭嘆息,主子們生死未卜,這些人就急不可待的想改巴結寶親王妃了?
事實上,蘇大太太、二太太、大*奶、二奶奶、幾個姑太太都來過了,只不過寶親王妃以為女兒準備嫁奩為由,婉拒她們一日數回的探訪。
元嬤嬤皺著眉頭端著黃楊木條盤,黃地粉彩喜蝶瓷盅里盛著燕窩紅棗山藥粥,從小廚房往儀風院正房走,身邊跟著一個丫鬟,正絮絮叨叨個沒完。
“舅太太她們都來到門口了,可是親王妃說不見就不見,讓她們回去。元嬤嬤,親王妃身邊難得熱鬧一下,怎么都不見客呢?”
元嬤嬤瞟她一眼,心里暗自嘆息,她怎么也沒料到,去了鈴蘭幾個,換上來的丫鬟除了長相堪堪清秀外,不若四個蘭那般清妍,腦子也不好使,要是鈴蘭她們幾個在,肯定是會溫言勸親王妃幾句,讓她改變心意,見見舅太太她們。
可新換上來的這四個,在親王妃面前不敢吭一聲,回頭卻在她身邊絮叨個沒完,要是光多嘴說的是些有用的也就算了,偏偏……唉
元嬤嬤來到正房前,小丫鬟見她走到門前,沒幫她挑簾通報,而身邊絮叨沒完的丫鬟,此時卻有如鋸了嘴的葫蘆,悶聲不響了。
小丫鬟睜著眼睛看著元嬤嬤站著不動,狐疑的看著她,見元嬤嬤瞪著自己,神色不善,她偏著頭想了一下,才揚聲通報。
可是通報完了,元嬤嬤這尊大佛為什么還要站在門前嚇她呢?小丫鬟百思不得其解。
跟著元嬤嬤過來的丫鬟總算年長一些,有經驗一點,此時忙上前挑簾,元嬤嬤冷哼一聲徑自進屋去。
小丫鬟拉著丫鬟的袖子。“姐姐啊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聲。嚇死我了”
“哼我看你那有被嚇到的樣子。下次機靈一點。”
元嬤嬤進了屋,聽到門外兩個大小丫鬟細語,不由得再次哀嘆,她這是走的什么運啊去了四個精明干練的大丫鬟,換上來的大丫鬟不機靈也就算了,她竟然還數落別人不機靈?
搖著頭,她端著條盤走進內室,屋里侍候的丫鬟比門口職司的小丫鬟機靈,見她走來,便曲膝行禮伸手撩開蘇荷青色的帷幔。
元嬤嬤走進內室,內室里燈火通明,斜倚在美人榻上的寶親王妃,星眸暗垂,狐皮抹額上指甲般大的垂銜南珠,隨著她抹淚輕輕的搖晃,發纂上銀銜珠鳳頭釵襯得她清麗素雅,聽得聲響,美眸含淚欣喜的揚起,待看到元嬤嬤的表情,星眸頓時又黯了下去。
“還是一點消息都沒?”連續數日哭泣,她的聲音已然暗啞。
“是。”元嬤嬤走到美人榻前,在一旁的荷花香幾上放下條盤,端起瓷盅。“大姑娘您還是吃點吧”
“我吃不下。”說完淚水又順著臉頰滑下。“他一點消息都沒有,我怎么吃得下。”
寶親王妃掩面輕泣,元嬤嬤只得將瓷盅放回條盤,走到凈房去,擰了條帕子回來。“您不吃不睡,身子怎么撐得住,您想,要真是遇難了,那一位肯定活不了,寶親王的傷心可就只有您去撫慰了。”
元嬤嬤輕柔的哄著寶親王妃,寶親王妃飲泣聲頓了下,元嬤嬤聽她止了聲,心底暗松口氣。“這種天兒,掉河里肯定是要大病一場的,您想想看,那一位身子骨可不比您強,可是寶親王和老寶親王是什么出身,所以遭難能活下來的,只有老寶親王和寶親王兩父子,老寶親王本對您就好,寶親王若是驟失老親王妃和那賤人,又加上大病,肯定身心都虛,您這時候去照顧他,定能拉近些,只是您這會兒身子先垮了,到時怎么有精神去侍候寶親王,可別讓別個狐媚子趁了隙啊”
寶親王妃轉過頭,眼里不再如方才哀凄不絕。“拿粥來。”
元嬤嬤忙將瓷盅端過去,遞上瓷羹,看寶親王妃秀氣的吃完燕窩紅棗山藥粥后,又忙遞過一杯熱茶,心里暗自欣喜著,寶親王妃總算振作起來,不再成日哭泣,另一方面,卻又暗自擔憂,若寶親王不像自己想的那般存活下來,而是那個賤女人活下來,可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