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慵懶的披上一件蜜合色的衫子,一邊撩著發絲,一邊斜著眼睛問水溶:“王爺到底何時把瑫兒接回來?”
“過幾天吧。聽琨兒說,這家伙都記住五百多個藥名了。”
“啊?你該不會讓這孩子去接了云輕廬的班吧?學醫雖然可以懸壺濟世,可弄不好那也是要出人命的。瑫兒生性頑皮,不夠謹慎。不適合做這個。換一行吧?再說,這么小,不讀書習字就去學醫,也不好吧?”黛玉擔憂的皺起眉頭。這孩子在身邊的時候煩得慌,不在的時候,還真是想得慌。
“不會,琨兒每天都教他讀兩個時辰的書。”水溶隨口應道,“還有云夫人每天都叫他一點基本的功夫,練練架勢,不為別的,就為了將來學騎射的時候有點底子。”
“什么?”黛玉皺眉,這有點沒邊了。三歲的孩子就開始練武了?說什么都不相信。
“好了玉兒,你也心疼心疼為夫。這些年,不是這事就是那事,你說你何時把為夫放在心坎上?想想為夫就覺得冤得慌。哎——對了,前兒不是水安說咱們在濟南府的那座莊園已經建好了嗎?這天兒也快熱了。不如咱們離京出去玩玩兒?”
“帶著鳳璿和瑫兒?”
“不帶不帶,一個也不帶。就咱們倆。怎么樣?反正趁著云輕廬答應替咱們這照顧三個月的瑫兒,鳳璿呢,這幾日總是進宮。皇后娘娘那里越發的離不開她。咱們在家閑著也無趣的很,不如就當那個啥……那跟人……新婚蜜月。”
“一邊涼快去。”黛玉推開趴在自己肩頭的水溶,嗤笑道:“越老越沒正經,多大年紀了你?都當外祖父了。還新婚蜜月?你啥時候又娶了一房小老婆?急著去度新婚?”
“這還用娶小老婆?就這一個老婆還不待見我呢,還娶一個?你瞧著為夫有那么沒眼色嗎?再娶一個不說老婆不許我進門,恐怕連兒子都不認我了。”水溶一邊說著,又湊上來跟黛玉膩著。
“哎!無聊透頂。如今孩子們越發的大了,你說剩咱們兩個老東西,越發的沒用了。前幾年時時刻刻想著閑下來幾日,好好地休息一下。如今這剛閑了幾天,就覺得沒趣兒了。還是得有事做才行,不然可是虛度了光陰。”
“有事有事,咱們可是有好多事還沒做呢……”
“去去……又來了……”
“好玉兒,趁著這會子沒人,你別跟為夫別扭著了。”
“熱死了,你閃開,我要洗澡去了。”
“咱們一起去,去溫泉好了……”
“你……”
剩下的聲音嘰嘰咕咕,連臥室外那口青花瓷魚缸里的金魚都聽不清楚了。
黛玉閑日子無聊,最終經不住水溶三番兩次的游說,終于決定出京去南邊看看,一路經過濟南府時,再去看看自己在黃河北的那片土地,據說今年試種的水稻長勢不錯,看來那片薄沙田真的要變廢為寶了。
皇后的身子越發的弱了,時好時壞,春天過去,夏日一來,這日子又不好過了。鳳璿原是被皇上接近宮里來的,一來是陪伴皇后說說話,再就是在宮里總比在王府還自在些,子詹每回有書信來,也能及時的給這孩子瞧。皇上冷眼瞧著,鳳璿這丫頭不單單容貌身段長得跟北王妃越發的相似,連性情也越發的像了,小時候那股頑劣的勁頭一概沒有了,那小腦袋里,涇渭分明,所有的事情都裝著,有時無人,自己便對著話兒發呆,那楚楚可憐的神情,越發的叫人心疼。
這日水溶進宮,跟皇上說起要同王妃一起出京走走的事情。皇上便連聲答應,因笑道:“這些年王妃都每回南邊去過,雖然如今南邊的事情有人搭理,你們那個琨兒如今也是手眼通天,南來北往的事情,比朕知道的還多。可到底也圓不了北王妃的心事。既然要回去瞧瞧,索性朕在委派你一件任務,你們順道去一趟海寧,瞧瞧朕的戰艦弄得怎么樣了,一年到頭數千萬銀子都流水似的花了進去,朕還沒看見一點東西呢。”
“臣遵命,皇上不說此話,臣也想要去海寧看看,快要四年沒看見太子了。臣心里時刻掛念這個孩子。”水溶輕聲嘆息道。
鳳璿恰好端了茶過來給皇上和自己的父王奉茶,剛進門便聽見父王嘆息子詹,心頭一緊,急急的收住腳步。那紅木托盤里的茶便溢了出來,有幾點熱茶濺到手臂上,忍不住輕呼了一聲。
“琳兒?怎么了?都是大姑娘來,還這么毛毛糙糙的。”水溶回頭,看著神色有些慌張的女兒,不由得嗔怪。
“是,女兒腳下不穩,這茶濺到了手上。這就去換了來。”
“來來來,你又不是來做宮女的,倒茶的事情讓別人去做!”皇上擺手,把鳳璿叫道跟前,鳳璿今日穿一身淡綠色的繁花宮裝,外面披著一層鵝黃色薄紗,寬大的衣擺上綴著淺粉色的絲緞疊成的花瓣,一頭青絲梳成簡單的雙丫髻分在兩側,腦后長長地發辮垂到腰際尚有些許碎發散在頸邊額前整齊的流蘇上垂著一枚小小的紅色寶石,點綴的恰到好處。頭上插著鏤空飛鳳碧玉步搖,隨著蓮步輕移,發出一陣叮咚的響聲。儼然又是一個小黛玉站在面前。別說皇上,就是連作為父王的水溶都恍惚覺得回到了少年時候。
“琳兒來宮里住了些日子,也該回家去了。”水溶忽然發現女兒住在宮里有些不妥,她整天在皇上跟前晃,豈不是時時刻刻提醒著北王府里有個他心心念念的人?想到這個,水溶的心里便不舒服。
“你們南下,要帶著這丫頭嗎?”皇上的眼睛一直看著鳳璿,那神情跟水溶無異,他已經把這個孩子視為愛女。
“啊,我們都走了,府中無人看管,還是讓琳兒回去的好。家中雖然有家人,但總也要有個主子才行。不然有大事出來,無人做主,叫外人瞧著不像樣子。”
“嗯,說的也是。可鳳璿一個小姑娘家,如今卻需要人照顧,若讓她當家理事,不怕為難了她?何不接了你們家二姑娘回去幫著料理?”
“皇上明鑒,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玥兒如今是人家的媳婦,況且他們那邊的繁雜事務也指著她呢,她婆婆去的早,那便王府內宅原本就沒個像樣的當家人,如今讓她回來,恐怕子書要恨死我了。”
“嗯,說的也是,那鳳璿就回去吧,反正琨兒這段日子也在京城的,還有王沐暉和耿延鋒二人照應著,料想是無事的。朕在叫和純公主跟鳳璿作伴去,兩個女孩子家在一處,凡事也有個伴兒。”
“多謝皇上恩典。”水溶連忙跪拜謝恩。
“免了吧,沒人的時候也這么著,你不嫌煩朕也嫌犯了。鳳璿啊,你父王和母后要去南邊,你不給子詹寫封書信啊?”皇上笑瞇瞇的看著鳳璿。
“太子與鳳璿,乃是小時候的玩伴,如今都大了,且三四年不見,已經無話可說。”鳳璿心中嘶啦啦的痛,但臉上卻強忍著,不把那些痛苦帶出來。
“嘖嘖,這話聽著叫人心冷啊,子詹可是逢年過節都有禮物給你的,每月都有書信來,你這孩子,如何這么狠心?”皇上聽了這話,心道我那傻兒子難道還不如我有福嗎?無法捧得美人歸也就罷了,見不上面,連封書信也沒有。原來把這孩子叫進宮里來,每日耳熏目染,變著法的把子詹的事情說給她聽,沒想到卻換來這么一句話!這小丫頭,心可不是一般的狠啊。
“皇上恕罪,那些禮物,鳳璿沒有收,書信也未曾拆看,若是父王南下方便,還請父王盡數帶回去。”鳳璿越發的生氣,心中自有自己的委屈,只是當著長輩的面,如何能說的出來?
“哎!罷了,算我沒說。你叫你父王把那些東西都帶過去,可不是要了朕的老命嗎?子詹還能乖乖的在南邊呆著嗎?”皇上嘆息著擺擺手,無奈的看看水溶,“北靜王且回去吧,鳳璿丫頭的東西收拾好了,朕叫宮里的車把她送回去。”
“是,臣告退。”水溶暗暗地對自己的女兒贊了一把,嗯,不錯,是我水溶的女兒,沒給我們水家丟臉,皇子怎么了?太子又怎樣?我們水家的女兒就是瞧不上,他還能怎么著呢?這些年來,水溶還是第一次能在皇上面前揚眉吐氣,皆是沾了鳳璿的光。從此后水溶從心里更加喜歡這個寶貝女兒,越發把三個兒子都放在了一邊。
鳳璿從養心殿出來,百無聊賴的走在皇宮永遠沒有盡頭的長廊里,左拐右拐,拐來拐去,拐到了早時子詹住過的院子。這個題為‘松韻’院子如今空著,只有幾個小太監負責打掃。鳳璿便信步走進去,如今暮春十分,院子里被打掃的干干凈凈,幾顆針葉松高大參天,投下濃濃的翠蔭,院子里涼風習習,十分的舒爽。
“鳳璿?”似曾相識的聲音,驚起一池春水。
一個美麗的微笑綻上唇角,翩然轉身,卻在對上那人視線的一剎那呆滯,“二殿下。”
“我正找你呢,不想在這里遇見了你。今兒上午剛得了個好東西,走,跟我去看看。”子律先是被鳳璿臉上的那個絢麗的微笑給驚了一下,繼而見她呆呆的愣住,便上前去,伸手握住她的素手,拉著她便往外走。
“我還有事……”
“有什么事啊,我剛在母后那里來,母后剛睡下,你回去也是一個人煩悶。和純去她母妃那里了,又沒人陪你。走吧走吧,跟我去看看吧。”子律歡快的笑著,那樣子,簡直就是天下最幸福的少年。
“二殿下,我要回房去收拾東西。下午我要回家了。”
“啊?這么快又走?才來了幾天呢?”子律感覺鳳璿的手在自己的掌心里毫不猶豫的抽出去,仿佛心也同時被抽空一般。失落的看著鳳璿,連聲嘆息。
“父王和母妃要出遠門,家中無人照應。父王要接我回去。”鳳璿對著子律笑笑,客氣的福了福身,“二殿下,我先回房去了。”
“哎,我一會兒把這好玩的東西給你送過去啊,你回家的時候帶上吧。”子律看著鳳璿離去的背影,大聲喊道。
“不用了,多謝二殿下。”鳳璿在長廊的拐角處轉身,揮手擺了擺,輕輕一笑,快步離開。
“鳳璿啊鳳璿,難道你一顆心都在大哥身上嗎?”子律儒雅溫潤的臉上,凝起一股愁思,兩道濃眉漸漸地擰在一起,眉心形成一個‘川’字。
鳳璿回府,又是大包袱小包袱的裝了一車的東西。好多都是子詹叫人送來的,因鳳璿不要,皇上又變著法的用自己的名義賞給了她,皇上是鐵定了心要把鳳璿給兒子聘了來做媳婦的,老子這輩子的遺憾,不能延續到兒子身上去,何況是那么知冷知熱的好兒子。
和純帶著父皇的囑托陪著鳳璿住進了北靜王府。水溶早就準備好了行李,只待黛玉跟鳳璿交代一番便要啟程,臨上馬車,黛玉又一再囑咐女兒:“若家中無事,便把瑫兒接回來住,這孩子若是知道母妃出門了,定然要哭鬧的,你好好的哄哄他罷了。”
“母妃既然不放心,如何不把他帶上?瑫兒還小,原也離不開母妃的。”
“哪里是不想帶?偏生這幾日這小東西跟著耿將軍他們去西郊的鐵網山了,說學什么騎射。這么小的孩子,虧你父王舍得。”黛玉說完嘆了口氣,還不忘橫了水溶一眼。
鳳璿無奈,只得又勸了母妃幾句,和和純公主二人在二門口看著黛玉的馬車出了門,沒了蹤影,二人房手牽手回了內宅。
“妹妹,我聽說二殿下和耿家的大公子原是跟著耿將軍學騎射了,怎么你們家水瑫那么小也去了?”和純從小在宮里長大,受她母妃福貴人的熏染,乃是個中規中矩的女孩子,雖然是公主,卻從不驕躁,為人十分的和氣。
“姐姐哪里知道我這個弟弟,天下的事兒,也盡夠他磨的了,他在家的時候,父王和母妃都厭煩的要命,偏生一時瞧不見他,又想他。”鳳璿笑著拉著和純公主的手回房,二人自去說些閨閣女兒家的笑話打發時間。
北靜王府里如今雜事雖多,但幸有管家們料理,林琨雖然主理林家生意上的事情,但北靜王夫婦出京,北靜王府的事情自然也落在他的肩上。所謂能者多勞,林琨如今卻比順天府的衙門還忙,兩邊的生意往來賬目要看,林家大小瑣事和北靜王府的事情都壓在他的肩上不說,漕運的整頓也進入了關鍵時期,他又充分利用落花樓的勢力,把運河兩岸的小幫派——收服,劃入自己的勢力范圍,重新制定漕運幫規,如此繁復艱難的事情,要逐一去打理,真真是辛苦的很。
林琨自水溶和黛玉出京后,便搬回了北靜王府居住,家里有妹妹和公主,若是沒有個男主子,恐遭人閑話。所以林家那邊暫時不回了,只得讓林家的眾位管事每日來王府回話。
此時夜深三更,內書房伺候的水祥提著一個食盒,輕輕地推開房門,“二爺,天晚了,用點宵夜早些歇息吧。”
“嗯,先放著,等我寫完這個。”水琨筆走游龍,正在寫一封書信。乃是給南邊林家織造坊管事的批復。水祥便立在一邊靜靜地等著,待水琨寫完后,滿意的看著龍飛鳳舞的字跡笑笑,他忙把食盒打開,從里面端出一碗銀耳蓮子羹和兩碟子精致點心。
“二爺,這是今兒郡主和公主照著什么書上做的那個玫瑰糕。味道極好的,郡主吩咐專給二爺留的。”
“嗯,這丫頭如今越發研究起廚藝來。”林琨便捏了一塊玫瑰糕放入口中細細的嚼著,“嗯,不錯,香軟酥脆,十分可口。比宮里的御廚做的點心好吃多了。”
“二爺,您夸咱們郡主的手藝,也得有點創新了。這闔府上下的人誰不知道,御膳房的東西不是人吃的?”水樣掩著嘴偷笑,原來這句話是皇上的口頭語,后來是太子的,如今這話,又成了和純郡主的口頭語了。感情北靜王府的飯菜倒成了他們皇室家族打牙祭的了。
“嗯?難道和純公主也這么說?”林琨到底是聰明人,一聽水祥這話,便知道他是因為什么才說,又嘆道,“這話在家里說說也就罷了,回頭傳到宮里去,給那些后宮妃嬪們聽見了,咱們家可慘了。”
“是是是,若是那些主子們隔三差五的尋著理由來咱們府上找吃的,咱們可不得賠大發了?”水祥連連點頭,暗暗地贊嘆還是二爺想的周到。這好東西,還得藏著啊。
“對了,郡主她們想必已經睡下了?”林琨吃了妹妹做的點心,一時便想起自己這當哥哥的可有三五天沒見著妹妹的面了,林琨和水琛不同,他這個二哥雖然不常在家,但心里還是隨時都記掛著妹妹的。
“已經睡下了。”
“明兒早起叫人去問問,說我明兒要出城走走,倒不是很忙,有點時間帶她們去瞧瞧咱們家的新商船,問問她們想不想去?”
“不用問,公主和郡主一定是想去的。今兒奴才還停我們家那位嘮叨,說郡主和公主二人近日來煩悶的很,總吵嚷著要出去走走逛逛才好。”
“嗯,那你今晚回去就跟你女人說,叫她早起好生進去伺候著,把公主和郡主出門的東西都準備齊全了。哎,對了,讓她們都穿男裝。可不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給我出去。”
“是了,奴才記下了。”水祥忙答應著,待林琨吃了那粥,又伺候著漱口換衣,直到這位二爺躺在床上,方收拾了盤子碗筷,提著食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