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守制(下)
發(fā)完冬衣,十一娘把徐令宜的纻絲衣裳清理出來,然后指揮小廝們把平時(shí)供著案頭玩賞的花樹連盆一起送到暖房去過冬,再換上一些冬青、文竹之類的耐寒植物。等白總管送來司禮監(jiān)制的“九九消寒詩圖”時(shí),一百天的孝期也就過去了。
或者是之前大家都有所顧忌,這一放開,倒比平常玩得還要瘋起來。
公子少爺調(diào)鷹打獵不說,就是府里的女眷,今天你約了去禪院上香,明天她約了在家里宴請,熱鬧得不得了。十一娘先服母孝后服國孝,有一年多沒出來走動(dòng)了,大家想著她每每出現(xiàn)都是一身別致的衣飾,第一個(gè)想到的就是她,宴請的帖子紙片飛似的,十一娘做衣裳、打首飾,平添了很多事不說,出門應(yīng)酬回來晚了,看見徐嗣誡伏在南永媳婦肩頭打著哈欠等著她的樣子,她心里竟然漸漸的有了些內(nèi)疚感……索性稱病在家謝了客。
周夫人聽說特意來拜訪她。
看見穿著家常藍(lán)綠二色金小襖的十一娘面色紅潤,她微微一怔。
“天天出門,家里的事都擱下了。”十一娘干脆對她說了實(shí)話。
周夫人聽著笑了起來,卻少了往日的爽朗。
十一娘這才驚覺穿著大紅纻絲通袖襖的周夫人顯得有些郁郁寡歡。
“姐姐這是怎么了?”她將周夫人迎到了宴息間臨窗的大炕上坐下。
小丫鬟們上了茶點(diǎn)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周夫人輕輕搖了搖頭,歪坐在大炕上,有氣無力地問她:“你們家那位怎樣了?”
十一娘隱隱覺得有什么事發(fā)生。
她將手里掐絲琺瑯花鳥圖案的暖爐遞給周夫人:“除了晨昏定省,就在屋里做針線。”
周夫人聽了苦笑:“我們家那位,被收了房。”
十一娘想到周夫人之前說的話,輕輕嘆了口氣。
“我看著她那樣子,就覺得吞了蒼蠅似的惡心。”周夫人語氣中透著濃濃的不屑,“偏偏我們家老爺不以為然,前兩天順王爺請老爺去圍獵,他把那楊氏也帶了去。聽說還讓她唱《鹿鳴》,跳了什么霓裳舞……他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不管怎樣,畢竟是收了房的小妾,又不是家里養(yǎng)的歌姬,到那樣的場合表演,也太過輕薄了些!
十一娘沉吟道:“那福成公主那兒……”
周夫人聽著搖了搖手:“我屋里的人,難道還要公主幫著管不成?那我成什么了?”
這話說的也有道理。
十一娘也不知道說什么好,輕聲問她:“那姐姐有什么打算?”
“只有等他的新鮮勁過了再說了!”周夫人說著,輕輕嘆了口氣,“還好我有準(zhǔn)備,不怕她翻出什么浪來。”
周夫人沒有具體說什么準(zhǔn)備,十一娘也不好多問,笑著轉(zhuǎn)移了話題,和她說起芳姐兒來:“……前兩天到宮里去給皇后娘娘請安遇時(shí)到,氣色好得很。”
聽十一娘提起自己最得意的女兒,周夫人一掃愁容,臉上堆滿了笑:“也不知道隨了誰。既不犯困也不惡心,和個(gè)沒事人似的。”
“定是身邊的人照顧得周到。”十一娘笑著道,“姐姐也可以放下心來。”
這本是句應(yīng)酬話,卻引來周夫人的感嘆:“可不是。太子殿下看著不拘言笑,但是對太子妃,那可真是體貼入微。初一我進(jìn)宮去給太后請安的時(shí)候,太子妃也在。正下著雪,太子殿下特意差人送了暖手爐去。還怕長輩們看見心生不虞,讓內(nèi)侍在慈寧宮外等著……”眉眼間都飛揚(yáng)著喜悅。
十一娘知道她這是來自己這里吐糟,把話說出來就好了。盡量順著她的話說,不過半個(gè)時(shí)辰,周夫人已喜笑顏開,在她這里吃了晚飯才回去。
之后十一娘開始和簡師傅、甘太夫人盤點(diǎn)喜鋪的帳冊。
一年下來,她們有三百三十四兩七錢銀子的盈利。
三個(gè)人都很高興。
十一娘就建議到春熙樓訂幾桌席面,請鋪?zhàn)永锏娜顺灶D飯?jiān)傩獦I(yè)。
“這銀子我來出好了。”甘太夫人聽了笑瞇瞇地道。
“就從鋪?zhàn)永镏С霭桑 焙啂煾敌Φ溃八闶俏覀兇蠹业男囊狻!?
甘太夫人連連點(diǎn)頭,到了臘月初七簡師傅代表十一娘和甘太夫人和繡娘、掌柜、小廝們一起吃了個(gè)團(tuán)年飯,給了封紅,又留了兩個(gè)小廝看鋪?zhàn)樱渌说木驼叫獦I(yè),各自回去準(zhǔn)備過年的事了。
十一娘和徐令宜商量:“喬姨娘那邊,只怕要派人去看看才好?總不能讓她廟里過年吧?”她說話時(shí)語氣有些遲緩。“我有言在先,讓喬姨娘抄三百遍《女誡》為懲戒,”十一娘道,“要是她脾氣來了,《女誡》根本沒有抄或是沒有抄完怎么辦?不接回來,讓她一個(gè)人冷冷清清的總有些不好;接回來,我豈不是言而無信、自毀長堤。”
“我看,你這是在懲戒自己。”徐令宜聽了失笑,“只有被罰之人擔(dān)心自己沒有寫完的,哪有罰人的人擔(dān)心被罰之人沒寫完的。”說完,又道,“要是她還沒有抄完三百遍《女誡》,你不妨讓去接喬氏的人告訴喬氏,等來年端午節(jié)再來接她。我想,那喬氏定會(huì)想辦法在過年之前抄完的。”
十一娘汗顏。過幾天派了宋媽媽和雁容去接喬蓮房。傍晚才回。
三位姨娘正在十一娘屋里問安,聞言眼觀鼻,鼻觀心地安靜下來。
宋媽媽和雁容就陪著個(gè)穿著官綠色潞綢小襖的女子走了進(jìn)來。
她頭發(fā)烏黑,整整齊齊地梳了個(gè)圓髻,沒有一根多余的發(fā)絲落下來;她的皮膚白皙無暇,卻沒有光澤,象一塊死玉;她的五官秀美端麗,目光呆滯,表情生硬。像一株干花,雖然還保持著原來的模樣和色澤,因沒了生機(jī),總讓人覺得呆板。
“喬,喬姨娘……”楊氏吶吶地睜大了眼睛,滿臉的震驚。
喬蓮房卻一無所覺,她微微曲膝,給十一娘行了個(gè)十分標(biāo)準(zhǔn)的福禮,然后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副等十一娘訓(xùn)斥的樣子。
十一娘端著茶盅的手微微地顫了一下。
三百遍《女誡》,決不可能把人變成這個(gè)樣子。
喬蓮房在大覺寺,到底遭遇了些什么?
一想到這里,她心亂如麻。
“夫人,”思忖間,雁容已將手中厚厚一疊箋紙奉到了十一娘的面前,“這是喬姨娘抄的三百遍《女誡》。寺里的師傅已經(jīng)數(shù)過了,正好三百遍。”
十一娘收斂了心緒,故做鎮(zhèn)定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沉聲道:“喬姨娘一路風(fēng)塵,早點(diǎn)下去歇了吧!”
喬蓮房低聲應(yīng)“是”,退了下去。
十一娘端了茶:“眾位姨娘也都早點(diǎn)歇了吧!”
三位姨娘曲膝應(yīng)喏,魚貫著離開了宴息室。
十一娘立刻站了起來:“雁容,喬姨娘怎么會(huì)變成這個(gè)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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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櫞抱著喬蓮房失聲痛哭起來:“姨娘,姨娘,您怎么會(huì)變成這樣的?”
喬蓮房有些茫然的眸子漸漸有了一絲光亮。
“繡櫞?”她猶豫地把手搭在了伏在她膝頭哭泣的繡櫞肩上。
繡櫞抬起滿是淚水的臉,攥了喬蓮房的手:“姨娘,是我。是繡櫞啊!”
溫暖的手心,熟悉的面孔……好一會(huì),喬蓮房的眼淚滾落下來。
“繡櫞。”她緊緊地回握著繡櫞的手,“繡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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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們也不打,也不罵,就讓人站在屋檐下。”雁容低聲道,“不給飯吃,不給水喝,也不讓上凈房,更別提睡覺。”她說著,臉上露出不忍,“幾天下來,就是鐵打的人也熬不住。”
十一娘沉默良久,吩咐琥珀:“讓繡櫞好好地照顧她!”
晚上把這件事告訴徐令宜:“……很吃了些苦頭!”
“如果吃了苦頭能知道改正,那也不枉她吃了這些苦頭。”徐令宜道,“就怕好了傷疤忘了痛,白吃了這些苦頭。”
十一娘微微點(diǎn)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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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櫞把玉簪花露滴在清水里,幫喬蓮房清了頭發(fā),然后扶她到炕上坐下,火盆移過去幫她烘著頭發(fā)。
“夫人沒有減我們的吃穿用度,還和以前一樣。”她把這些日子發(fā)生的事細(xì)細(xì)地講給喬蓮房聽,“現(xiàn)在夫人面前最得寵的是楊姨娘,她常幫著夫人的喜鋪畫花樣子。原來常在夫人跟前行走的文姨娘反而很少在夫人跟前露面了,一心一意只幫大小姐置辦嫁妝。秦姨娘還和從前一樣,文姨娘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每天在屋里燒香拜佛,弄得整個(gè)院子香煙裊裊的,鬧得侯爺很不喜歡,到了她的日子連她的院門都不愿意進(jìn)。”她目露困惑,“從前秦姨娘還有些顧忌,侯爺去的時(shí)候會(huì)里里外外地打掃一遍,灑些花露什么的。這段日子卻一副肆無忌憚的樣子。”說著,她抖弄頭發(fā)的手頓了頓,“我聽小丫鬟們私下說,秦姨娘好像又拜在了什么菩薩面前。我就想不通。您說,拜菩薩不是為了籠絡(luò)侯爺?shù)男膯幔克齾s因此把侯爺推出了門,那為什么還要拜菩薩啊?”
屋子里靜悄悄的,只有銀霜炭燃燒時(shí)偶爾發(fā)出來的“劈叭”之聲。
繡櫞低頭,只見喬蓮房雙目緊閉,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已沉沉睡去。
她輕輕地幫喬蓮房搭上了一床薄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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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bǔ)二月二十六日的加更!
O(∩_∩)O~
(本章完)